反倒觉得,月姐姐就算是尸体呢,苏先生还那么喜欢着,这用情至深一说,却也是让人敬佩的。
有时候她会偷偷上床拉过被子同月姐姐一起睡,会忍不住拉拉她的手,也会跟她说些小女儿的悄悄话。
反正月姐姐也不能真的听到,倒是能听到也好了,她也想让月姐姐多沾点人气儿,早点回来呢。
忍不住伸手去触月姐姐那惊艳的眉目时,忽听得有人近了,那般神出鬼没的,也就自家主上了。
「十七。」
沉瑟淡淡道。
红衣如火的女子瞬间开合了房门出现在了门口。
沉瑟的笑容有几分悲伤,眼里好像也有层薄泪,他微微伸开了双臂,「陪我会儿。我想静静。」
十七歪头,有些不解怎么陪主上,是像以前一样站在主子身后做他的影子么?
「过来,让我抱会儿。」
十七恍然大悟,然后走过去了抱住了她家主上。
沉瑟将这个红衣如火的女子收纳进自己的怀抱里,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目光一瞬间寂寥的就像穿透过万千河山一般,幽幽的直刺到彼岸。
——苏提灯,我本来真是打算回来陪你守岁的,如果不知道,你到底跟我说了甚么鬼话骗我的时候。现在,我最大的仁慈就是拼命压下所有怒火,让你尽力过个好年。但愿明天一睁眼,我能别有这么大的脾气。祝你新年快乐。
而此刻差不多在沉瑟心里被削成千百万块的苏善人也像是无聊的紧了,也没心情去看那剩下的拜帖,心中蠢蠢欲动的就想去拆薛黎陷那个红包。
犹豫了半晌,还是鸦敷在一旁忍不住了,他们得到的都是压岁钱,可也想知道先生那个是甚么特殊的,「先生,我也想看。」
一道酸酸的声音插进来的时候苏提灯就被气笑了,无奈的拆了那个红包,是一张很喜庆的红纸,上面用金粉写着——
祝你早日康复,身体健康,一生平安喜乐。(我也放胸口存了好几天的。)
看到『一生平安喜乐』的时候苏提灯愣了一愣,再看到括号里的时候又愣了一愣,苏提灯糟心不已的抬起头来问鸦敷,冷清的脸上全是刻薄,「你说薛掌柜一般几天一沐浴?」
「……」
随手把这红包也扔到炭火盆里燃了,苏提灯刚阖上眼准备小憩,又想起甚么似的道,「对了,济善堂有几号人来着,薛黎陷给了你和绿奴多少?双倍的量给他们济善堂所有人包红包砸回去。」
「……」
……
沉瑟只不过贪恋了片刻的宁静就示意十七继续回去守着月娘吧,自己转身便走了。
十七被她家主上这睡懵了一样的举动整的也有些蒙叨叨的,不过听令是她最习惯的事情,於是又乖乖回房去了。
沉瑟走了没几步远又顿住了,掏出怀中那个白瓷瓶子来看了看,又想起他确认跟薛黎陷问了好几遍的——
「确定只找到这一瓶了?」
薛黎陷那个傻子还笑呵呵的诚实道,「并不是,这其实本就是半瓶,呃,小半瓶呢。」
他是知道不归的下场的,苏提灯也是知道的。
不归之下,没有活路了。
苏提灯的活路,就剩了这么一丢丢。
然后,这个擅长做伪象的人还那么喜笑盈盈的同自己信誓旦旦道,「沉瑟,我只吃了一瓶半。」
「此话当真?」
「当真。」
过往场景哪一幕不是历历在目。
沉瑟又拐过几个转角,彻彻底底隐入黑暗里,忽然就忍不住颓然的直接坐在了地上。
似乎又想到童年里一些在南疆奴隶场里的事,想到那些曾经服用过不归的人的狂态,也记得他们每一个死去时那种丑陋的模样。
一团心头火便瞬间烧成了一汪火中雪,沉瑟双手捂住脸,无声静默中刹那间泪流满面。
*******
薛黎陷本意是包出好吃的饺子哄苏提灯也一起开心开心的。
其实苏提灯糟心归糟心,对于那张字条也多少是存了些好感的。
因为他从小就甚么都不缺,很多人也从来不会嘘寒问暖,毕竟他要甚么有甚么。所以他其实最想得的,也无非是平常人的平常关心罢了。
但是稍微好点的心情,就在绿奴死活央求下吃的第一个饺子那里,卡住了。
卡住的不仅是他的心情,还有他的嗓子眼。
更不巧的是,他吃到的不是归好运管的红枣,而是掌控财运的铜钱。
於是原本还喜庆的场面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了,薛黎陷都忍不住想伸手扒开他的嘴替他扣出来的,可是苏提灯怎么会允许那么恶心又失态的场面发生,仓皇中还记得躲避薛掌柜的手,薛黎陷无奈,脸都憋红了万一一会儿没气了怎么办,於是只得无奈的一掌拍在他后背上。
没敢使力气,不行……
於是又拍了第二掌。
「咳,叮~」
一声铜钱落了地,还略微染了点血。
薛黎陷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去了,单膝跪地,努力弓着腰想去看苏提灯的表情。
对方此刻眼里都含泪了,薛黎陷也很过意不去,小小声道,「我不知道你从来没吃过过年这种饺子啊……我发誓,我只包了那么一个有铜钱的,刚才还特意往我这个方向转的盘子,不过一不小心好像搞反方向了……我发誓,我绝对不是要害你……你,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对,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薛掌柜,」苏提灯喘了几口气,单手扶额道,「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薛黎陷也真慌了,一边接过绿奴递过来的茶水小心翼翼喂着苏提灯喝,一边十万分真诚道,「真的真的对不住,我并不是有意的……我……」
薛掌柜简直把他这一年的好话都预支了一样的说个不停,於是到了最后明明是绿奴准备给他家先生的茶水莫名其妙统统入了薛掌柜的肚子,一杯接一杯不停的润喉好说好话去了。苏提灯现在没多大气力,想开口骂他闭嘴也懒得骂,只一个劲的闭眼躺尸装死人不理他,薛掌柜都快把炎黄子孙一家亲啊一家亲,你我都是炎黄子孙所以就该一家亲啊一家亲……诸如此类搬出来长篇大论了,听得鸦敷在一旁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就在此时,忽然一声极其响亮的似鞭炮那般的「喵~」烟火窜上了天空,仔细一瞅还真是个猫咪形状。
薛掌柜一愣,济善堂的方向——柳妙妙来了?还出事了?
连句道别话都来不及说薛黎陷疯了一样的就蹿窗户出去了。
苏提灯倒是忽然睁了眼,神色有些迷茫,薛黎陷离去时搅乱了空气,似乎在无形中还扰乱了他案前袅娜的香炉燃烟,略微有了点人气的书房瞬间又变得死气沉沉。
又好像,这只不过是他平常每一个办公至深夜的晚上,偶然不小心跌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
只有地上那略微沾血的铜钱提醒他好像这里确实来过那么一个有活力的人。
绿奴看着他家先生瞬间发愣的神色有些担忧的凑近道,「先生,薛大哥走了,没人吵你了,你好点了吗?头还疼么?」
薛大哥走了,吵吵声没了,应该好些吧……
苏提灯的脸色忽然更加苍白了。
如雪般薄唇只中央一线血红,他忽然笑了笑,轻声道,「好像更糟了呢。」
「?」
「没事。」
他又笑的更欢了,眼底里未曾有过半分清冷消减,却余了更加多的颓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2章 卷九,浮世劫(九)
薛黎陷回来后就被柳小喵气笑了。
同样匆匆赶来的前辈们也都是哭笑不得。
虽然表面上齐齐不做声的不拆穿柳小喵那甚么「嗳呦~人家一不小心放烟花放顺手了把联络弹也一起放了嘛~」这种鬼话,但是心下也都是感激她这一举的。
冯老不说话,只拿了筷子坐下吃菜了,济善堂内的小孩儿们也都长眼识,重新去上更多的菜来给这些老爷爷老奶奶还有几个叔叔哥哥姐姐之类。
福丫头最不怕生,过去笑嘻嘻的问他们是甚么人。
冯老笑呵呵答,「都是小陷和小喵家里的老人,这一起来过个年守个岁凑个热闹嘛」而已,绝口不提甚么正渊盟之类。
薛黎陷心里也微微放下,他不想让他的孩子们知道正渊盟这一说——仅仅是不想让他们也进入这样一条『为国为民』的大侠路。
这一条路,也是没有归路的。
他更希望他们日后能找个好人家嫁了或娶了,然后过平淡幸福的小日子就行了。
而负责一路披荆斩棘为了让他们能过上这种舒适日子的所有仁人义士,由他们来担着,就够了。
此刻得了前辈们一到,就万无再溜走的借口了,而且这时候着实也不可再摆臭脸,薛黎陷也走到饭桌边,重新吃饭。
属着最开心的便是冷爷了,饭没吃几口就满院子抓小孩儿玩,玩了会儿才忽然发现角落杵着的那个好像并不是一棵树,这一眼瞅着薛小瓜不要紧了——这小孩筋骨很好,练武很适合啊!
接着二话不说就放弃了逗小孩,去教了薛小瓜几招,冯老也只吃了小半碟饺子便先回去了,换何伯来吃,他好继续守着青易。
几个长辈们来来去去轮换着的,虽然一直流动,但也消耗了大半时光。
等着院落彻底空了,天色便已经亮了,有祈安镇里的小孩挤到门口吵着要薛大哥给红包,薛黎陷又笑呵呵给他们发红包发糖的,而薛小瓜呢,被正渊盟的人带走了。
若是其他小孩儿被带走,薛黎陷定是不肯的,但是薛小瓜——他默许了。
怎么说呢,这也算是个人的命吧。
他没拦着,也没顺从着,跟他说你想去便去。
冷爷还想抓白术,觉得那小子练武也很合适,虽然年龄大了些,但不碍事,白术很认真的摇摇头,冷爷便也不强求了。
何伯最后端着一盘年糕走的,薛黎陷在后面鬼叫你也不怕粘着牙!
气的何伯就想拿筷子戳他,真的要走了,又小声道,「你小子挺有意思的,捡回来净是些就算练武也顶多中上撑死的。有意思,有意思的狠呐。」
薛掌柜笑的人五人六的,「快走吧你,我就怕你们来跟我抢孩子。我告诉你们,今晚上脸算是认全了,以后我要是敢在盟里头瞧见他们,我就当先揭竿起义反了你们。」
何伯一边端着盘子,一边拍着大腿,嚎啕着不孝子啊不孝子的就滴溜溜跑了。
於是薛黎陷站在院子里扭了扭腰,也准备跑了——红包备好了,让小孩儿发给小孩儿去,他可不想跟大人们客套,他也要跑路!
只不过刚打算去鬼市看看苏善人气消了没,薛黎陷便被一颗石子砸中了,鹤晴晃着手里一个信封——「大发现,你能追上我我就给你,免费的!」
语毕便兔子也似的蹿到街上了。
薛黎陷心里卧槽了一句,不知道哥现在怕人不敢上街啊,原本还以为铁定能追到的薛掌柜只好隐藏在各个犄角旮旯里,看着前面不远处兔子一样欢快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鹤晴。
眼瞅着她随手顺了一个人的钱袋,薛黎陷直翻白眼,捡了路边石子打她示意她还回去,但是不能露面吆喝只能看到她正大光明的穿着那身乞丐装飞快的跑啊跑啊跑。
由此可见,老是当善人也没甚么好的!
於是,当新年第一天午后阳光懒洋洋照着人间的时候,薛掌柜才气喘吁吁的在湖边逮着了鹤晴,还被她踹水里头一回才拿到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