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看起来很年轻,但是脾气可不怎么好,手里拿着一柄利器,看那冷峻的样子倒像是要杀人。
“他说什么了吗?”鹿箭插嘴道。
初五摇摇头,说是说了,不过初五那个时候还听不懂人话呢。
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节,中年男人被青年男子说的羞愧不已,差点没跪下。可是青年男子却不吃他这一套,抱着孩子就想走。
中年男人急了,也想拔剑,不过被青年男子拿剑一指立刻气势就软了下去。他眼圈里含着泪,伏倒在地,放低了声音像是乞求他别伤到了孩子。
青年男子听完,连犹豫都没犹豫,反手一扔就把手中的剑远远的抛出去。
初五的视线在空中转了一个长弧,那把剑最后闪了闪,扎进了夜空中。
最后的最后,青年男子抱走了孩子。中年男人面如死灰跌倒在地,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完了?”鹿箭正听的入神,故事草草收尾,让她非常不满。
初五举起爪子拍了她一把,不过可惜,收起了利爪的肉垫毫无威慑力。他气哼哼道:“讲故事最讨厌人家问‘完啦?’‘没啦?’‘就这么点?’,你不知道吗?”
鹿箭嘻嘻一笑,她起身跺了跺酸麻的脚,跟它道了别。
此时此刻,大地的另一端,鹿箭的好哥哥却没她这般轻松。道静最近似乎出了点问题,越来越嗜睡。
华丽的寝宫中刚刚撤下早饭,可他的公子呢,靠在床柱上已经半合上了眼。
叫他,他倒是答应,只说有些困倦,小睡一会儿。话说的含含混混,人已经歪在床上。蒙慕简直怕的要死,好端端的,道静这是怎么了?
他紧张的踱来踱去,忽然想起似乎前几天也有过一次这样的事。那是在解决了凡人抗议事件之后,他请来妖族头领嘉奖了一番。道静同那位狐妖脾气很合得来,谈天说地间多喝了两杯,回去就整整睡了一天两夜。
对于他的酒量,蒙慕是清楚的。不过当时想着可能那天喝的酒是狐族新酿的葡萄甜酒,这种酒喝着像糖水似的,后劲儿特别大。道静会喝醉也在情理中,加之他醒来后毫无异样,蒙慕也就没往别处想。
可是今天他没喝酒,昨天也没喝,却依旧瞌睡。可见不是酒的问题。
“来人!”蒙慕不懂医术,准备叫人把王宫的医官请来。
“大王,我来了。”软糯的声音响起,蒙慕回头一看,居然是恋君轩。
他是王宫中的内官,虽然最近不怎么出现了,可以前还是常在寝殿伺候的。蒙慕一心念着道静的病情,让他赶快去把医官找来。
“要最好的大夫,等等,索性全叫来吧。”蒙慕说完,见恋君轩既不答应也不动,登时火就起来了。
“蠢材,快去啊!”
“君轩是想要抗命呢。”恋君轩素手柔柔的搭上蒙慕的外袍,被无情的打开他也不恼,只是咬着嘴甜蜜的笑。
“大王不要焦急,道静公子只不过是睡一觉而已。最近他耽于玩乐,需要停下来好好休息。君轩试验过了,对他的身体没害处的。”
自从道静来了以后,恋君轩在王宫的地位急转直下。蒙慕不搭理他,旁人都忙着伺候道静公子。他还以为是自己写的歌不够动听,赌气发狠成天钻研诗书。可是呢,勇烈大王一改喜好,转而往外跑,陪着他的公子打猎赛马,他的公子陪他体察民情。两个人同进同出忙忙叨叨,再没心思坐下来听歌赏舞了。
有好几次,他躲在大王经常走过的几条路上,想来一次偶然的邂逅。可是他忘记了,道静公子非同一般,隔着老远就察觉到他的存在。
恋君轩想想,恨的咬牙切齿。他知道了也就算了,反而若无其事的指教自己闭气隐身的方法。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再没有行动,说不定那天就要彻底被边缘化了。
经过了仔细的观察,恋君轩终于找到了道静的弱点。在他的身上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香气,恋君轩鼻子灵敏,透过这股香气嗅到了淡淡血腥。
道静公子身上有伤!
可是他来王宫的时日不短,却从来也没有见过有医官为他诊治,莫非他自己带着伤药吗?
恋君轩趁着他们外出,偷偷的潜入寝殿里。翻翻找找,终于在婢女收拾的替换衣物中又嗅到了那股香气。道静的衣袖上香气最浓,他想自己应该知道了,这是一种极难得的伤药:降真香。
这种伤药人间罕有,即便是有也多半是假的。他的奇妙之处在于,经过特殊的调配后敷在伤口上,直到痊愈都不必换药。但是这种药也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他收敛伤口的所需要的时间很长,伤损之处需要非常精心的保护,最终才能达到恢复如初的效果。
很显然,这位仙家公子并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身体,前几天还听说他游水来着。这金玉一般的公子身上落个难看的疤,恋君轩都替他感到不忍。
即便知道了这些也还不够,恋君轩根本就无法接近道静,他的衣食起居都由大王最信得过的老宫人料理。恋君轩捏碎了手里一包活血的药粉,站在温馨华丽的寝殿里,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但是转机来的很快,当晚他的梦中出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神人。神人自称是天界主掌天下医药,知道他担心贵客的伤势,特地前来帮忙。
恋君轩大喜过望,顺着神人的话,把自己的痛苦改编了一番倒了出来。话说出来了,心里就痛快多了。仙人递给他一颗红白相间的药丸,嘱咐他在卯时鸡叫后,合着晨露把药丸化开,兑成一杯药水。这杯药水喝下去后人会陷入昏睡,具体时间因人而异,但在睡眠期间能够增强体力。直到服下解药,才会苏醒。
梦中,神人给了他两颗药丸一颗解药,告诉他两个日期,让他分别在这两天里给道静服用。
但是第二颗解药,是有条件的。需要勇烈大王在道静服药当日的午时,顺着寝殿向北走进第十三道门内,亲自去领。
蒙慕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下的手,登时气极,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满屋子踅摸武器,咬牙切齿非要砍了他不行。
恋君轩在地上滚出老远,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一贯柔弱的他,此刻倒显出点男子汉气概来。左右已经把实情都讲了出来,要杀要剐任由处置,但是让他认罪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认为自己没错,首先,没有真正伤害到道静,只不过是小小的警告而已。其次,他本可以不说的。如果他心肠够硬,今日就不会出现在寝殿。道静就此昏睡过去,蒙慕也毫无办法。而真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大王不要怪君轩狠心,怪只怪你自己薄情。那一日我因迷路来到沃野,你求我跟你回王宫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那是蒙慕救回了和松之后。他的法力渐渐消散,觉得自己已经大限将至,可惜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看自己这个新家。他悲凉的走出王宫,用脚步丈量沃野的每一条街道。就在他力气用尽的前一刻,渐渐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薄唇的少年。
“我要是能够不死,绝不会离开你!”蒙慕是这样说的。
☆、第二十八章 无尽的轮回
时至今日,蒙慕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他无话可说。
正午已到,手搭在杂物房窄小的木门前,蒙慕下定了决心:不管那位神人是谁,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然而随着他进入木门,他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恋君轩眼前,踏进了一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地方。
幽暗无边的海面,巨大的冰山幽灵般的涌出又沉没。鬼魅的歌声飘忽不定,海面上唯一一个光亮之处是巨大的牢笼。
无尽之海,魔界!
他想,自己应该已经非常熟悉了,毕竟不是很久以前,他还来过一次。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和上一次自己的处境,居然是如此类似。
东海仙人从他身后缓缓走来,阴测测的诡笑一声:“自从你当上了勇烈大王,咱们这还是头一回见面呢。”
蒙慕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见过他,但是对于这个人他还是知道的。他觉得非常奇怪,东海龙太子的老师,来魔界做什么?看样子倒像是特地等候自己,不知是何用意。蒙慕出声询问。
东海仙人高深莫测的捋着胡须,言简意赅道:“新主登位,前来观礼。”
饕餮死了才没多久,魔界就换了新主人?会是谁呢?蒙慕从来都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重要,连魔尊登位这种大事都有资格参加。
可是等他到达布满阴森恐怖魔像的议事大厅,见到了所谓的新魔尊后,他一切都明白了。
议事大厅沉在海底,通体由刻满诅咒的黑石砌成,七丈高的穹顶下摆满了历任魔尊和妖主的石像。石像栩栩如生,既恐怖又狰狞,一圈圈一层层密密麻麻,所有的眼睛都没有眼白,黑洞洞的瞪着议事厅中央的每一个人。
无边的压抑感迫得蒙慕喘不上气来,他徒劳的调整呼吸,想要把心里的恐惧压抑下去。然而随着魔尊的开口,他双腿一软,无比自然的单膝跪在地上。
“原来,你没死啊!”
蒙慕不敢抬头,这一刻他倒情愿自己死过去。不过可惜,魔尊接下来的话,让他打消了自戕的念头。
“你的公子还好吗?”
黑红的火焰退散,魔尊从议事厅的深处缓缓走出来。
长有双翼的巨虎化成了人形,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
穷奇!
蒙慕什么都明白了,他心里恐惧化成了愤怒,倔强的抬起了头。
“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唉,没意思。”穷奇颇感扫兴,看向东海仙人,示意由他来说。
东海仙人苍老的面容上始终带着适宜的微笑,然而此刻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他的心里在飞快的衡量和计算。不过很快,他就想好了说辞。
他和气的一笑,上前作势要搀起蒙慕。不过双手还没有碰到他,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和戒备,他夸张的惊呼一声顺势收了手。
“郎君,哦不……”接收到穷奇锋利的目光,东海仙人赶忙改了口道:“主上本来是一番用心良苦,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
良苦?蒙慕心里暗叹,自己这颗心才是又凉又苦。
东海仙人故作深沉的一叹,语重心长道:“主上与道静公子同为天家,自小长大的交情可不是你能妄自揣测的。有些时候咱们不能仅凭表象就去判断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哥哥打了弟弟,这不一定是兄长不友爱,很可能是弟弟犯了错误,需要教诲。你懂我的意思吗?”
蒙慕冷笑:“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要替道静说声谢谢?”
“啧!”东海仙人痛心疾首,道:“看看,还是太年轻,这句话就足以证明有些事情你想的还是不够透彻。”
他负了手,盯着蒙慕的眼,反问道:“你觉得自己跟道静公子是什么关系?”
不等蒙慕回答,他紧接着道:“你凭什么能替他道谢?人家是仙道正宗,身份贵重。你呢,不过是个烂泥里长出来的小野树罢了。你想跟他交朋友?你觉得他把你当成了知己?”
蒙慕咬紧了牙关,狠狠的瞪着他。
东海仙人就是要激怒他,他伸出一只手掌虚握着,正色道:“不是不可以,完全可以。但是你得先得算算自己有什么能够让他看得上的地方,整个人到底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