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炸起一声惊雷,她的眼皮猛的一跳,心里突然慌乱了起来。
或许是夫妻连心,她拢了拢云鬓,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休与山的方向。
自家夫君文弱,社令雷使并不是轻松的差事。他每天面对着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妖魔,便是虎狼一般凶狠的差吏。本来神官上任是不能带家眷的,竹音怎么也放心不下,百般求了父亲,才设法让她隔三差五能够去看望。
“也不知他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竹音嘀咕一句,抻了抻身前的桌布。
烛龙不知为何也是一叹,毕竟年迈,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他的预感也是不好,见到女儿愁容不展,心知对坐叹息毫无用处。
“不如,你还是回去一趟,把明生领来给额瞧一眼,大伙儿吃顿团圆饭。”
竹音抬起头看着父亲,从他的神情看出些许不安的忧虑。她抚抚心口,让自己镇定一些,叫上个婢女就登云而去。
马明生发了狠功夫,片刻都不停,奔了半日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知是否错觉,这一路竟像有人追着赶着似的。
是了,自己这不就是逃亡吗?
刚到临淄境内,马明生被一团云气所阻,瞬间就迷失了方向。他迫不得已停下来,茫然四顾,一时间五内俱焚。
就在这一时半刻,眼前云团突然剧烈的扰动起来。马明生痴痴的望去,云团散开的缝隙间,远远的居然是竹音的身影。
“竹音妹妹!”
他大喜过望,把什么烦恼都抛开了,身形一纵就要奔过去。
可是这一瞬间,他却失去了所有劲力。脚下一空,直直的就从云端跌落!
耳畔是忽忽的风声,他的眼睛张不开,然而心中却有一面明镜。
云气汇聚,凌空合成一池虚无清净之水。
化仙池!
竹音也是奔的急了,香汗淋漓。她远远的望见了夫君的身影,心里一安。想到自己匆忙赶路定然是有些狼狈,赶紧停下来同婢女一起整理衣衫鬓发。
一声绝望的惊呼,让她的手猛然攥紧。
再看过去,哪里还有马明生的身影?
“不得了了小姐,姑爷这是掉下去了!”
婢女惊恐的攥紧了裙子,她甚至忘记去扶住竹音。
这关键的时刻,竹音却没有腿软。她是烛龙大人亲生,再怎么温柔骨子里还是有几分魔性的。当即施展法力,飞身而去。
就这么一阻,马明生跌落的速度缓慢了许多。他仰面朝天,已经看到了奋不顾身扑来的夫人。
天谴来的这样快,让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法力。纵然有心让夫人不要违抗天规,也是无计可施。
当初的当初,自己本是个小小的钟鼓乐官。整日钻研乐理,对于其它事总是笨笨的。
不知是行了什么大运,一场仙会,竟然让天帝注意到了自己。
出任钟山之神,这是马明生做梦也想不到的。
紧接着便是迎娶烛龙的大女儿为妻。
马明生惶恐不已,他意识到烛龙住在钟山,自己这是倒插门。
对于这位岳父大人,他从来都是惶恐。
谨言慎行,唯唯诺诺,只怕哪里做的不好惹得岳父不快。他从来没想过天帝为何会选中自己,又不知烛龙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肯让自己的心头宝贝下嫁给他这么个一穷二白的小神。
竹音的温柔以待,越发让他寝食难安。
在钟山的日子,每时每刻都是煎熬。空闲的时候,他不禁怀念自己当初的乐官生涯,觉得那才是一生最快乐自在的日子。如今这般寄人篱下,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第一次离开家,是因为什么事来着?他已经记不清了。大抵是与岳父起了争执,一时负起,推开了妻子夺门而去。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这逃家的行径,好似他唯一的解决之道。
后来,莫名其妙的被推上了社令雷使的位子。天愚的下场犹在眼前,他当时不禁绝望,人生这一辈子为何会走到如此艰难的地步?
可绝望之时,他又想:到了休与山,毕竟能够避免日日与烛龙碰面。虽然难说能不能够摆脱这位前魔尊的辖制,然而只要自己肯用功,还是很有希望扬眉吐气的。
可是,事与愿违。
现在想想,曾经怨怼不已的岳父,固然苛责,其实九成九都是恨铁不成钢。他把女儿嫁给了自己,只有自己奋发图强,拼得一番好前程,她的女儿才能开心。
竹音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每每夹在丈夫与父亲之间,她的心里都是痛苦万分。马明生或许察觉到过,或许没有。反正从来,他都觉得自己抑郁愤懑,怪命运无情的捉弄。
在诀别的这一刻,马明生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从来都没有真诚的对待过自己的岳父,或许曾经有过与他长谈的想法,但被那双凌厉的眼一瞪,便腿软的什么都不敢说不敢想了。
岳父担任魔尊之位许久,他的见识与阅历是自己不能想象的。当时的自己除了会几样乐器外,其余一无所长。对于钟山神的职责,他尚未能够很好的履行。有时闹一点饥荒,便手忙脚乱全无头绪。烛龙看在眼里,如何能够不着急?如若这样的人放在现在的自己面前,也必定是要头痛的不知怎么教导才好。
对于竹音,他是从心底里爱慕。可是当年愤愤不得志,谈不上把气撒到她的头上,也少不了冷言冷语,惹得她哭了好几回。夫君夫君,想想自己怎配得上竹音的一声夫君?
化仙池的水凄寒如冰,马明生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还是当年那场三界云集的仙会。
当初的当初,盛景佳期,有一双美目曾经放在了自己身上。
“竹音妹妹,永别了!”
竹音咬牙忍着心痛,拼力施为说什么也要拦住丈夫,不叫他掉入化仙池。
可天理循环如此强大,她一个小女子又怎能奈何?
一道天雷向着她柔弱的身躯直劈而下,然而比之更快的,是另一个人。
天愚!
“长姊,你不可轻举妄动!”
竹音被死死的拉住,再也不能动半分。她眼睁睁的看着马明生的身影越来越小,直直的跌入化仙池。
这清气纵横水雾氤氲的池水没有半点美好,它像一张血盆大口,把她的夫君完完全全的吞噬了进去,连骨头都不剩。
一滴泪,重得云朵都承载不下。天雷滚滚,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只是投胎去了,你可别犯傻!”天愚紧紧的拉着竹音,生怕她一时想不开。
竹音心里空空的,不知为何,却笑了。她轻缓的推开天愚的手,顾自理了理鬓角,仿佛还是准备去见爱人一般。
“我去看看他。”
天愚本不是个善于体察女儿家心意的人,此时见竹音神态自若,还以为她很坚强。
“你不寻短见,我就放心了。”说完这句话,他还惦记着马明生捅的大篓子,匆忙告辞而去。
深秋寒雨,衙门的小官吏马福得知夫人即将临盆的消息,乐颠颠的顶着雨往家里跑。或许是太过高兴,没留神在门口撞到了一位女子。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你没受伤吧?”
女子浑身湿透,却毫不在意,就着他伸出的手站起来,反而轻轻道了一声:“恭喜您,喜得麟儿。”
马福挠头一笑,听了这种吉祥话,也是喜不自胜。
“我就知道肯定是个儿子。前两月就跟对门大哥商量好了,只待他家娃娃一落地。若是个男孩便同我家宝儿结拜兄弟。要是个女孩,便结为夫妻。”
他太高兴了,拉着竹音说个没完。
“会是个女儿的。”竹音打断他的话,突然道。
马福一愣,不由得自己瞧了两眼面前的女子。刚才他便说自己的是个儿子,此刻又如此笃定,莫非是个仙姑?
想到这里,马福觉得自己真是福气临门,当即拜了一拜,请教道:“不知可否请仙姑为犬子赐名?”
“明生。”竹音幽幽一笑,这凄绝的美丽,让马福看呆了。
大雨还在下,天边却泛起了一道金光。
“明净一世,平安一生。”伴随着低沉的话语,竹音翩然走入雨幕之中,渐渐模糊了身影。
“哇,哇……”对门的两家,同时有了添丁之喜。
☆、第五十九章 最后的端木
大千世界,映入到每个人的眼中其实都只是一部分。人有时悲上心头呼天抢地,一时又喜笑颜开呼朋唤友。他们觉得自己的事是天大了不起,其实任何人都影响不了整个世界的运行。
从鬼到人到仙神,无不依照看不到又摸不着的秩序存在着。或许是天道,或许是自然,那是至高无上的法则。
所以得意总是短暂,失意也并非永久。
所作所为只要顺应天道,终究还是有一条活路的。
顿悟此理的端木偿扬,觉得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金庭,前日是飘渺仙宫,昨日悲声遍地,今日静悄悄的。
已是空城。
逮住个守卫一问,对方懒懒的回道:“东海和西岳联合起來找尊上的麻烦,都在北帝处还洠Щ貋怼5茏用欠隽私鹱涎痰热说牧殍眩送廊チ恕!
找的是什么麻烦。端木偿扬非常清楚。他整个人麻麻木木,不自觉的走进了舒苑。
道静生前翻了一半的书卷还在案上。墙上剔透的玉璧,随处可见的夜明珠,缀满珍宝的玉树……
这些都是道静的遗物。
一盏灯台凭空出现在端木偿扬手里,他想:烧了,也好。自己是洠ЦF碛茫懒艘惨降叵氯ァ
他下定决心,举着一捧灯火探到了书案上。
却下不了手。
那一刻,他再次环顾四周,竟然有些不舍得。
“洠С鱿ⅰ!
端木偿扬一声自嘲,把灯台举高,猛然松开了手。
就在这一刻,仿佛有什么怪兽即将被放出來似的,他发足狂奔而出。
扶住院墙,端木偿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试探着回过头。
琳琅珠玉耀目生花,同它们的主人一样。灯台跌落在地,正好压灭了灯芯,只有一点油渍,泼到了长案的腿上。
扶着墙壁的手颓然垂下。
“我终究,是奈何不了你。”
云苏御剑而行,拖着如此庞大的队伍,行进速度怎么也快不了。天愚还未來到,他又不能撇下众人而去,一时间是心焦无比。
“真人,真人。”刑官气喘吁吁跟上來:“捉拿端木偿扬固然容易,可判罪却有个为难之处。”
“快快讲來。”
“是。”刑官拉着云苏暂时停下,凑近了道:“真人明白,咱们天牢断案向來要依照天规律条。这神仙玉格是装样子的仁慈摆设,上清律和北帝黑律虽然一样严苛,但是这三篇律法都用不到啊。”
另一个刑官上前來,仔细补充道:“端木偿扬虽拜入了南岳神君门下,时日毕竟太短,南岳方面还洠淼眉鞍阉媳ǜ裣伤颈赴浮A硪环矫妫徊还嵋坏惴ㄊ酰缮形慈胂杉涫当旧砘咕褪歉龇踩恕!
两位刑官的意思云苏明白了,凡人诛仙,不问因由直接就是五雷轰顶。
天台山还望不到影子,只怕自己一行还未到,端木偿扬已经遭了天谴了。
这本是天意,奈何还需要他的口供。
云苏飞快的搜寻着脑海中的信息,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玄逸上仙。
上仙登位之初,便将金庭周遭四十里内尽皆划为禁地,凡人及妖魔之流皆不得靠近。
也许这禁制可以阻上一阻。
时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