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毛司令居然进了云雾山,还特地到了知青点,说是来检查知青们学习和生活的情况。看得出,他是个长期过惯严格军队生活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他的皮带都孔得很整齐,身子挺得直直的。
他把知青们召集起来,他对他们说:“听说你们都干得很好,这好哇,就应该好好干,我们党的政策就是重在政治表现嘛!”
知青们就都看着他,没人说话,只有罐子脸上露出了一丝高兴的神色,但很快就又消失了。
毛人初用眼睛扫视了一眼大家,眼睛一下落在张小华的身上,他瞧着她,眼光就有些黏黏糊糊,好像几百年没吃过肉似的。他对她说:“你不是叫张小华吗,就是在《逛新城》里做女儿的对吗?那舞跳得好啊,不错,还评了个一等奖。”
张小华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脸庞上有了一种爆炸般的感觉,一下子绯红了。
毛人初就在他们中间坐了下来,东拉西扯,想显得自己与大家亲近一些,可他那张很少有笑容的脸,却让大家感到总有些拘谨,气氛就无法活跃起来。
他说了大半天,大概自己也觉得乏味,便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经过一阵微妙的变化后,最后定格为一个讥讽的冷笑。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朝张小华吩咐道:“张小华,晚上到我那里来一下,我有话要找你谈。我就住在你们民兵连长家里。”说罢,便转身走了。
大家就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张小华,张小华心里也就有些忐忑。
陈连长据说与毛人初是远房亲戚,平日难得走动,不知为什么毛人初竟然会进山来走亲戚。
张小华忐忑不安地走进了陈连长的家。陈连长不在家,陈连长的婆娘告诉她毛司令在东厢房里。
毛人初见她来了,仍是一副严肃的样子,让她坐下后,便关了房门,叫她汇报一下自己在农村锻炼的情况。
张小华想了想就从学习《青年运动的方向》这篇文章谈起,谈到自己对走与工农群众相合的认识和体会,又从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一直说到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开始还觉得紧张,说话有些口吃,后来就变流利了些。
毛人初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还不时的点头:“嗯,这很好嘛,这说明你是个要求进步的青年,我们就是要培养你这样的青年。”
张小华受到鼓舞,人变得兴奋起来,脸腮就红扑扑的,像绽放的花儿。
毛人初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了一种女孩子身上发出的味儿,全身的热血便往上涌,脑子里闪过一连串浑浊的念头。他瞧着她说:“我们想把你安排到公社中心小学去当老师,这可是公社对你的信任啊!”
“是吗?”她高兴了,双眼顿而放亮,却只一忽儿,就不由自主地变得慌乱起来。她瞧见他火辣辣的目光扑到她脸上,她打了个寒颤。她忽然觉得这间充满烟雾的小屋是一张大蛛网,她是撞在蛛网上的小虫。她曾经看过蜘蛛怎样把小虫的体液吸干,只在网上留下一层干枯的躯壳……啊!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心里头就如同有千百个铁槌击打似的,一回儿上一回儿下,半句话也说不出,半步儿也挪不动。灯一下灭了,她被压倒在床上。
涌过来一大块黑色的云,一下子便遮住了那弯月亮,四周就变得昏暗,几个男生都没有睡,都坐在坪院里等着张小华回来。张小华已去了好些时候,不会出什么事吧?
近处的山坡上,一定有一只凶狠的奸枭,在静静的夜里间或很凄厉地号叫一声,吓得他们的心“咚咚”的猛跳半天。号叫过后,便是一阵哔哔啪啪的撕打声、挣扎声,夹杂着另一只枭鸟惊恐而短促的低鸣。
邱文斌说:“宇轩,你说怪不,我心里总怦怦地跳,总觉得今晚上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能有什么事呢?应该不会的。”李宇轩说,其实自己心里也很是忐忑不安,怦怦乱跳。
“我看毛人初这家伙不是东西,我们一块去陈连长家看看吧。”何建国说。
“人家是被叫去谈话,还有什么好看的。”李宇轩说。
“我就是不明白,我们几个男生,他为什么就不找去谈话?”何建国撇了撇嘴。
他这问话,没人能够回答。李宇轩就枯着眉毛,眼睛里燃烧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思考的亮光。这亮光远远地扯出去,咬住外边黑黢黢的山,不动。好一会,他才说:“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事。想想啊,他毛人初是公社武装部长,又是贫下中农造反司令部的司令,能会有什么事吗?”忽然,他又记起在一本什么书上,一位作家曾这么说过:“我们不否认每个人内心都潜藏着种种道德或不道德的个人欲望和动物本能。人类文明的目标之一,就是不断增强理性和完善自我。然而当文明遭受践踏的时候,才会无限制地放纵了欲望。”可是,这话他只是放在心里没有说。
三十四
张小华回来了,是双手掩着脸踉踉跄跄地跑回来的。
“张小华,毛人初叫你去谈些什么了?”邱文斌问。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是“哇——”的一声大哭。
大家心里全都一震,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尽管他们早已料到,但一但明白了真像,还是十分震惊。男生们一个个愤怒地瞪圆了眼。李宇轩还把两只汗湿的手掌紧紧地捏成了拳头,却仍然克制不住身体簌簌地颤抖。
张小华一头跑进自己屋里,便扑在床上,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昏天黑地,直哭得疲倦了,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大家既愤怒,又难受,一个个黑着脸子,空气似乎很紧张。
夜色昏沉黑暗,怕是要下雨,电光偶尔一闪,照见的只是狂乱地摆动在大风中的树枝草叶。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好。
到第二天早上,她没能起床,也没心吃饭,仍然不住的哭。李宇轩与邱文斌一块给她送饭进去,一见,两人全吓了一大跳,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只一晚便变得形销骨立,两眼红肿如桃。俗话说,悲能伤身,一个女孩子,遇上了这样的事,谁能不悲痛欲绝呢?
“张小华,起来吃口饭。”李宇轩颤着声说。
她闭着眼,摇了摇头。
“你应该吃口饭的,你是不要命了?”邱文斌也劝道。
她仍然不说话,脸色竟是那样苍白,两颊陷下去居然成了两个深潭。她显然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轰”的一声,李宇轩只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一张脸顿时扯歪了,他粗重的喘着气,额头两侧的太阳穴急速鼓跳,一双眼珠子也全泛了红,他吼了声:“走,抄家伙!”
邱文斌便也旋身跟着出了屋,何建国也立时跟了上来,三人一人抓了一根扁担,便一径往陈连长家奔去。
毛人初还赖在床上没起来。
“咣啷!”一声,门被三个后生一脚踢开。
毛人初一下子被惊乍得睁开了眼问:“谁?”
“就打你这个扁毛畜牲!”李宇轩怒吼一声,手里的扁担便朝他身上砍去。
毛人初一翻身闪过:“你,你们要干什么?”
李宇轩见扁担没有砍到,随即又猛然一击。这一回,毛人初腰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幸好身上裹着被子,不然这一扁担下来就够受的了。
“你,你怎么打人?”
“你还算是人吗?你这只畜牲!”又一扁担狠劲打了下来。
邱文斌与何建国也一齐上,三条扁担一齐猛打。毛人初虽说在部队学过格斗,可是人躺在床上,手脚一时施展不开,只得把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子,三条扁担砍下来,居然把棉絮也打得一团一团地飞了起来。
“来人呀!来……人!”毛人初一面奋力挣扎,一面扯开嗓子大叫。
毛连长在上茅厕,听见喊叫慌忙赶了来,一见这情景,忙大声喝住:“住手!谁敢在这里打人?”
“你问她,他干的是人事吗?”李宇轩忿忿地说。
毛人初已被打得不能动弹,急得一张脸一会红、一会白,额上淌着汗,结结巴巴地说:“这是造……造谣,诬蔑……”
陈连长就瞪着他们说:“你们居然殴打革命干部,这就是反革命,老子今天就抓你们个现着!”
“他算什么革命干部,一个流氓坏分子,莫给革命干部丢脸!”何建国也气忿忿地说。
“谁是流氓坏分子,你有证据吗?”陈连长大声吼着,凶得脸都要崩开口子了。
他们三个对望了一眼,这样的事不能嚷得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挺重要。一个个脸绷得像牛皮鼓似的,那个比毛桃还大的喉结上下直动。李宇轩气得双颊抽搐,他涨红了脸,怒目四顾,像是一匹被追急了的狼,眼睛就狠盯着毛人初吼道:“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说!”
陈连长板着脸子,扑过来伸手要抓李宇轩,他认为李宇轩便是这伙知青的头。没想邱文斌与何建国抓着两条扁担一下挡在了李宇轩前面,他只要一伸手,肯定要挨砸。他气得两眼泛白,忙把哨子放到口里使劲吹。这是民兵集合时用的哨子,一会便腾腾地跑来十来个基干民兵。
“上!”陈连长一声怪吼,十来个民兵凶狠地朝他们三人扑了过来。
三个人却居然不惧,抡圆手里的扁担,红着眼亡了命似的。“怎么,真打?那么,上来吧,老子今天也不要命了!”李宇轩吼道,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迎着近身的一个民兵,扁担一抡,一下就把对方打翻在地。邱文斌与何建国也使足力气逢人便打。俗话说,人怕亡命,人一旦亡起命来,比一头狼还凶。民兵们原只是想吓唬他们一下,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亡命,一下便被打翻了两三个,不由得乱了阵脚。
“住手,谁也不许打架!”是李队长闻声赶来了,大声喝道:“什么事非要打不可?就不能坐下来说吗?”
李宇轩一见李队长,便“哇——”地一声哭了,忙跑过来,一把抱住他说:“李队长,你是个好人,你可得为我们作主哇!”
“什么事?你说吧。”李队长黑着脸子道。
李宇轩说:“昨晚,毛人初在陈连长屋里把小华妹子糟蹋了,人家还不到十六岁,还没有成年呀!……”
就在他哭诉的时候,陈连长凶狠狠地扑过来,一下把他抓了,把他两手反扭到了背后,其他的民兵也一下把邱文斌和何建国抓了。他们这种亡命,居然把民兵们都激怒了。
李队长大声说:“谁也不许乱来!”
陈连长冷哼一声,冲他冷冷地道:“李青云,你可别插手,今天这事,老子非得教训教训这几个狼崽子不可!”
李队长知道自己势单力薄,硬来决讨不了好去,便说:“但不许打人,人家是毛主席派下来的知青,出了事,你是知道后果的。”口气却很冷。
陈连长一怔,却仍黑着脸子把他们三个绑了起来,关进一间小屋里,他留下两个民兵看守。
三十五
陈连长知道,必须让毛人初赶快回公社,便又吩咐了两个民兵,由自己领着,亲自护送毛人初下山。
毛人初一瘸一拐地走着,显然伤得不轻,一走动,便疼得龇牙咧嘴。陈连长要叫人扎副担架抬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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