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母亲是母亲,他是他,为什么非要逼迫他去顺从一个死人的意愿?
“陵公子,你一定要做吴国一国之君,替夫人出这口恶气。奴婢会一直支持你、帮助你,让那丫头不像个丫头,奴婢会教她争取自由,忤逆主上,让主上讨厌她,这样主上就会放更多心思在陵公子身上……”
——其实,她也只是个无辜的孩子,为什么要被卷入上一代的恩恩怨怨?
宋陵很矛盾,他想念母亲,那是母亲唯一的愿望,可如今眼见这个愿望就要达成了,小丫头就要永远回不来了,他却会着急、担心!几个侍卫紧张道:“陵公子,咱们还是去寻寻郡主吧!若是郡主当真丢了,我们的脑袋……”
“不许去!”宋陵断喝,倒惊得他们生生往后退了一步,不明白素来温润的陵公子,为何这般大动肝火。
宋陵坐在客栈里,明明已到了入睡的时候,他却如凝固般坐在桌边纹丝不动。他总觉得这客栈今日如此冷清,少了分热闹,少了分温暖,让他身心俱凉,不由自主想起母亲握着自己的冰冷的双手。
这样呆呆地坐上了一炷香时间,宋陵恍然醒悟,自己是在等着什么。他在等什么?那袭破门而入,裙裾翻舞的紫罗裙?那张率真纯洁,明媚灿烂的笑脸?还是那声软软甜甜,带着百般撒娇意味的“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她就是这样叫着他长大的。儿时他厌恶她毫无忌惮又亲热直接的叫法,常常气得皱眉头,恨恨道:“我不是你哥哥!我不是你母亲的儿子!”
年幼的宋元听得似懂非懂,仍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满是困惑,咿咿呀呀地问:“为什么?”
他气急:“哪来的为什么!”
宋元歪着小脑袋琢磨了一会儿,正当宋陵以为她受了教训时,她却喜笑颜开道:“哥哥就是哥哥,不是母亲的儿子也是元儿的哥哥,只要元儿喜欢,就是元儿的哥哥!”宋陵无言以对,只能将这归功于她打小习武,面对挫折早有了百折不挠的决心。
宋元虽有一副“侠义心肠”,但每每在一碗棕黑的药水前被打回原形,一哭二闹三上吊无一不用,甚至抽出月影架在自己脖子上吆喝:“谁逼我喝药,我就不活了!”
宋陵觉得,很好笑,但也很可爱。明明这才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模样。但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吴国府上上下下能为这句话乱成一锅粥,一大群仆人奴婢站着都手足无措,就连林夫人的账,宋元都不买。
此时唯有宋陵能安抚住小宋元。他一面吩咐往药里加些砂糖,一面细心又耐心地哄着宋元,逗她发笑,然后趁其不备,把一碗药都给她灌下去,又赶忙塞给她一块糖。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宋元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因为被他趁机灌药而怒得瞪更圆了。
她憋着嘴,总埋怨他:“就哥哥最讨厌。”
宋陵笑笑,不作答。过了半晌,她又哼哼地说:“就哥哥对我好。”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宋元又哼哼唧唧:“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宋陵这才会心一笑。
……
宋陵细细回想起这十六年来的一切,画面交织,喜怒难辨,他被噩梦纠缠了整整十年!十年!可他累的时候、伤心的时候、悲伤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是宋元,而不是母亲!他做错了事的时候,父亲责骂他,为他说情的,是宋元,也不是母亲!他得了父亲的表扬时,比他更高兴的,是宋元,仍然不是母亲!
宋陵茅塞顿开,“腾”地站起身来,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只与他相与六年,却留给他十年惶恐的人,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年,深爱自己的人?!
他胸口汹涌着悔恨,将木桌狠狠一踹,从房间冲了出去。
岂料,几个侍卫早已寻到了宋元。宋陵瞧着本应该在将军府的少年将军叶思成,一颗心落入了谷底。他竟然这样傻,真以为林夫人放心宋元跟着他去?叶思成对他不冷不热地行了个礼,冷淡道:“陵公子。”
宋陵皮笑肉不笑:“真巧,叶将军也在这儿?”
叶思成点点头:“碰巧经过。”
宋陵徐徐上前,盯着叶思成怀里已经睡熟的宋元:“把元儿给我吧。”叶思成却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沉声说:“郡主由属下带回国府。”宋陵怒了,连声音也走了调:“叶思成,你什么意思!”叶思成倒也沉静,不疾不徐地回应:“属下什么意思,陵公子清楚。”
宋陵怒不可遏地上前要去夺,却被叶思成轻轻一个闪身避开。“叶思成!你要反了不成!”叶思成清清淡淡一笑:“不是属下要反,属下只是尽责护佑郡主。”
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直到宋元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了声:“你们吵什么?”二人方打住了口舌。宋元皱着小眉头环顾四周,见自己被叶思成抱着,倒是毫不客气,气急败坏地要动手。叶思成早晓得郡主一身武艺是主公和陵公子一手教出来的,当心自己会吃不住,慌忙将手中的小女孩放了下来。宋元气呼呼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指着叶思成的鼻子恶狠狠道:“谁让你对本郡主无礼的!”
叶思成只蹙眉低首,并不答话。
“你说呀,叶思成!”宋元还执拗着,身后却传来宋陵温和的声音:“元儿,叶将军也是为你好,别胡闹,到哥哥这儿来。”
宋元滞了一瞬,仍然不放弃:“叶思成,本郡主问你话呢!谁让你……”
话音未落,只听宋陵带着愠怒喝道:“元儿!”
宋陵是不曾对宋元发过火的,宋元意识到事情严重,只得悻悻然收了手,凑到宋陵身边去。她仰头望着宋陵仍含愠怒的脸庞,不由心惊,诺诺地问:“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那声音又软又甜,好似一把利剑插进宋陵原本坚毅的心中。宋陵定住身形没有开口,宋元便以为他是真生气了,边哭边说:“哥哥,是元儿不好,是元儿不听话,哥哥你打我,骂我,别不理元儿……”
宋陵缓缓看了她一眼,缓缓蹲下身来,轻轻抱住宋元。宋元觉得脖子上好似湿了一片,这才惊觉,宋陵哭了。
宋元让宋陵一哭,也哭得更凶了,兄妹俩只管泪意汹涌着,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宋陵喃喃道:“对不起,元儿,对不起,哥哥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再也不会了……”宋元也哭得呜呜的:“元儿再也不乱跑,再也不让哥哥担心了,再也不了……”
第 004 章 昔少时(3)
为了打消叶思成的疑心,宋陵邀叶思成同游几日,叶思成见宋元兴致盎然,只能勉强同意。但几日相处,叶思成倒觉得这对兄妹是有了真感情,宋陵再不如往日般只宠惯着宋元,偶尔也会批评她一两句,宋元虽使小性子不搭理宋陵,过一会子,却又反而撒起娇来了。
叶思成想,兴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约摸过了半月,到了回国府的时候,宋元纵然不舍,但也乖巧地坐在宋陵身旁不哭不闹。马车颠簸,宋元也跟着摇摇晃晃,马车猛然一停,宋元险些一头栽下去,幸得宋陵一手勾住了她的衣襟。宋陵蹙眉瞧了窘迫的宋元一眼,将她放回座椅上,就听见车夫道:“陵公子,前面围了一群人,给堵住了。”
一听见“一群人”,宋元的双眼“蹭”地变得贼亮贼亮的,然后又黯淡下去,用希冀的眼神偷偷瞄宋陵。宋陵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就晓得你耐不住。”牵过宋元的手道:“走吧,跟紧点儿。”宋元点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他们二人来到人群外围,根本看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宋陵用余光瞟见叶思成跟着他们下了车,心头正不由好笑,宋元就拉住了一个大婶的衣角问:“婶婶,里面什么事儿呀,这么多人看?”
大婶倒也热心,道:“里面有个生得貌美的小姑娘,哎,也是可怜,家里穷,又没了父亲,卖身葬父呐……啧啧,可惜了这么漂亮个姑娘,看看那些男人的眼睛哟,都直了。”
宋元自以为是个习武之人,应当行侠仗义,当即不由分说拽着宋陵一路披荆斩棘,宋陵一面说着“对不住”“借过”一面就到了最里层。几个虎背熊腰、面容猥琐的男子还在竞价,女子一身孝衣,瘦削的双肩微微颤抖,嘤嘤地啜泣着。宋元仔细瞧了瞧,倒真是个玉骨美人,让她联想到书上“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以翰墨为香”的句子,虽然,唔,不晓得她懂不懂诗词翰墨?
宋元正思索着如何救这个漂亮姐姐于水火之中,她身边一直沉默的宋陵却领着她走上前,只听“哐哐当当”的声音,一袋银子已丢在了女子面前。女子惶惑地抬起头来,宋元分明看到,宋陵愣了。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也真真切切地愣了。
女子霎时泪如雨下,对着宋陵连连磕头:“谢公子救命之恩,奴愿做牛做马,用一生报答公子……”
宋陵淡淡地扫了她身后用席子裹着的尸体一眼,道:“我府上不缺奴婢。”
几个竞价的人恨不得吃了宋陵似的,其中一个按捺不住,大吼:“喂,小子,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宋陵自小在帝王家长大,本就浑然一身的贵公子气息,如今一张脸冷若冰霜,更是不怒自威,瞧得几个七尺男儿心里直打退堂鼓。宋元却是个沉不住气的,哼哼道:“看看谁的价高呗!也不回家照照你们自个儿长什么样儿,也好意思跟我哥哥争。”
人群哄堂大笑。宋陵蹙眉,喝了声:“元儿!”
宋元被他喝得有些心虚,慌忙藏到了宋陵身后。眼见着几个男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宋陵朝他们拱了拱手:“小妹年幼,家中管教不严,还请诸兄见谅。”
“说算了就能算了吗?!”
“就是,这不侮辱人吗这!”
男人义愤填膺,甚至其中一两个的家奴已经抄起了家伙,女子在旁瞧着这因她而起的变故,早吓得六神无主。宋元也来了气儿,不顾宋陵的阻拦就要拔出月影,却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在了他们二人之前,断喝一声:“谁敢动我家公子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少年将军叶思成。
宋陵挥了挥手,示意叶思成退下,又朝几个面色不善的男人拱了拱手,声音仍然是平平的,没什么波澜起伏:“若是不服,不如让这位姑娘数数钱数再说,大家何必伤了和气?”
女子这才回了神儿,慌慌张张地抖开袋子,将银子悉数倒出来。白花花的银子散了一地,竞价的男人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就是他们做牛做马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换来这么多钱啊!宋陵谦和道:“承让,承让。”便回身领着宋元从容地走过人群,一路上又没少教训宋元太过冲动。
宋元撅着嘴,面色不悦,却也没说什么。二人上了车后,听见车夫扬鞭驱马,神气地喝着:“还不给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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