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如梦·织梦人- 第20节

　　　　“如此甚好。”可她的眉头依然紧锁。

　　　　聪慧如宋元，立刻明白了她心中为何而忧。道：“姐姐是在想着哥哥身旁那青衣丫鬟？”

　　　　却不想青珏斩钉截铁道：“那不是丫鬟，你哥哥身边没这个丫鬟。”宋元惊诧瞠目：“那、那，那个女子是……”

　　　　青珏闭上眼，双唇哆嗦：“赵姝凝。”

　　　　两人一时默然。宋元在心头低叹，青珏已嫁为人妇，宋陵也即将娶妻生子，这二人的缘分，终究是要到头了罢。身旁青珏蓦然驻足，宋元疑惑地瞅瞅她，回头却见那长庆门前、纤纤桂下，一青衣女子翩然而立，目光悠远、恬淡，气质沉稳、内敛。

　　　　赵姝凝。

　　　　待她快步走上前来，宋元才看清这名动天下的越国郡主。身材高挑，瘦腰削肩，一双远山黛宁静悠远，双目漆黑，深不见底，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如白瓷的肌肤。一条珍珠抚额落在眉间，硕大洁白的珍珠愈发衬得她温婉端庄。赵姝凝将目光落在宋元、司马青珏两姊妹身上，刹那间眼底汹涌澎湃，似水火交融、刀光剑影，短短一瞬后，又被沉静湮没。她的神情与姿态，一时像重重远山，一时像皑皑白雪，一时温和，一时冰冷。

　　　　只见赵姝凝淡淡一笑，声音是异样的低沉柔缓：“宋元郡主，茗香郡主，主上命我在此恭候二位。”

　　　　青珏早已是讷讷不能语，宋元只得忙不迭应下来：“好，我们这就随你去。”

　　　　那女子伸出纤纤玉手：“在下赵姝凝。”

　　　　宋元蹙眉间，她却又收回了手，向着两人落落大方地盈盈一礼：“在下赵姝凝，能见到二位郡主，实在是三生有幸。”这一礼，已先将自己置于低处。想必因着越国如今的局势，她才不得不自降邻国郡主之身份，来讨对方的欢心。

　　　　其实，又是何必呢？宋元心中一叹，这样一位妙人，也不知那越君，怎舍得让她孤身犯险？宋元含笑扶起她：“姝凝姐姐折煞宋元了，姐姐是名动天下的‘女诸葛’，哥哥总是唠叨，让妹妹多向姐姐学着呢。”

　　　　赵姝凝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宋元、司马青珏二人方踏进尚书房，赵姝凝便施施然关上门，回首冲陈子毅嫣然一笑：“陈丞相，主上命我陪同丞相去四处走走。丞相是文人，想必这吴国府里有不少丞相喜爱的东西。”

　　　　陈子毅笑睨着赵姝凝，戏语道：“有佳人在畔，即使是残垣断壁，也称得上美景良辰。”

　　　　赵姝凝并不理会他的调侃，只轻轻做出邀请的姿势：“陈丞相请。”

　　　　陈子毅嗤的一笑，安步当车前行。

　　　　尚书房处在背阳方向，白日里也是一片昏暗，一盏盏琉璃灯映得房里灯影煌煌。宋陵一身缁衣，负手立在窗前，人声入耳，他才缓缓回过身来，灯火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宋元心里咚咚直跳，哥哥那双冰刃一样的眼就落在她身上，刺得她生疼。这样对峙了半晌，宋陵终是微微一叹，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他回到楠木席案前落座，一手轻轻敲着桌面，淡淡道：“说吧，谁的主意？”

　　　　宋元与青珏面面相觑。

　　　　不想宋陵又一笑：“我真是傻，这样的手段，一看就知道是元儿。”宋元蹙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宋陵，又心虚地低下头去，声音糥糯地说：“哥哥可是在怪我？”那模样怪可怜的，宋陵忽地想起有一年国府里送来一柄和田玉如意，宋元偷偷拿走把玩，却不小心摔碎了。爹爹罚她站在尚书房，她也是这般，委委屈屈的模样，耷拉着小脑袋，撅着嘴，半句话也不讲，双手不停地绞衣角。

　　　　禁不住心头的温软，宋陵终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元儿，这次的事你的确是太莽撞了。别的不说，思昀好歹也是你妹妹，水灵灵的一个女孩子，你就狠得下心？虽说你生在王室，有些事情不可避免，但哥哥希望你永远都是干净的，这些血腥、杀戮，交给哥哥就好，知道吗？”
正文　第六章　情思乱（3）
　　　　“我只是想帮你！你比我更清楚母亲为什么要你娶叶思昀，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你娶赵姝凝得了！”

　　　　“这些事，哥哥来做就好。”

　　　　“你狠得下心吗？！”宋元质问得宋陵一愣，“旁人都说你心冷如冰，只有我知道，你其实最是心软。你可以对着自己的政敌大开杀戒，但对着无辜的小姑娘的时候，总是心软得一塌糊涂！在你心里自有一杆称，有所为，有所不为，但这‘不为’会害了你的哥哥！”

　　　　宋陵苦笑。原来，就连宋元也看出来了吗？十岁那年的宋元一直烙在宋陵心中，那个娇小俏丽的小姑娘对他付出了全部的信任，全部的爱，可十六岁的他，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宋陵心中一直愧疚不已，此后只要他看到被迫卷入朝堂之争的妙龄少女，总会想起十岁的宋元，总会心软地放过她们，就好像，这样可以赎他当年的罪过。

　　　　可是这些，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宋元。

　　　　他呆滞了一瞬，听见自己沉重的声音：“也好，也好。”忽而话锋一转，“不过下次再也别这样了，女孩子少参与些朝堂斗争。”

　　　　宋元口头上答应得干脆利落，心中却嘀咕：我下次也先斩后奏，看你怎么办。

　　　　“青珏你也是，元儿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你一向最是心善，受惊了吧？元儿做事素来果敢，也从不考虑别人！”说着，便瞋了宋元一眼，宋元不乐意，气呼呼地瞪了回来。

　　　　这一切落在青珏眼中，她柔柔一笑：“我没事。阿陵，元儿也是为你好。”

　　　　宋陵无言地握住青珏的手，沉吟半晌，才道：“谢谢你们。”

　　　　三人相视一笑。

　　　　宋陵来了力气，长长吐了口气。见他眉头紧锁，宋元问道：“哥哥可是在忧心朝堂上的事？听闻哥哥擢升了祁荏，可是真的？”

　　　　宋陵漫不经心瞟了她一眼：“祁荏是个有才能的人，我不想浪费他的才能。何况这几年来大哥对我保护你和母亲一直心怀怨怼，祁荏是他的人，我擢升祁荏也是为了安抚他，确保他不会一气之下伤害你们母女。”他忽地皱了皱眉头，转头与宋元四目以对，郑重地问：“元儿，你相信哥哥吗？”

　　　　宋元回答他的是莞尔一笑：“元儿从不怀疑哥哥。”

　　　　兄妹二人目光交缠，彼此会心一笑。宋陵转开目光，又对青珏道：“我与叶思成近日有些龃龉，怕是他对我也没好气。这些日子来他在朝堂上处处与我为难，你回去劝劝他，告诉他我无意与他相争，让他收敛收敛自己的气焰，免得让人拿了当刀子使。”

　　　　“我一定会劝劝他的。”青珏柔声，犹豫不决道，“阿陵，思成待我一向很好，他是个好人，对你也绝无二心……”

　　　　宋陵打断她：“我都知道。”

　　　　“那、那、那……”她踌躇再三，终于问出了心里真正担忧的问题：“那个越国郡主赵姝凝……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赵姝凝……她如今是我身旁的女官，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说吧。”

　　　　“可是……”

　　　　宋陵挥挥手：“此事我自有定夺，你不必担忧，只需好好儿替我劝着叶思成。”

　　　　宋元看见，青珏顺从地颔首，眼圈儿却突地红了，眼中也泛起了粼粼的水光。她脸上煞白，珍珠白牙也要得那樱颗似的红唇上白了一片。宋元一时恍惚，青珏是爱宋陵的无疑，可，她到底有多爱他？凭宋元对自己兄长的了解，他是一定不会委屈了赵姝凝的，届时，青珏又是否能够坦然接受？她会不会——因爱生恨，威胁到宋陵？！

　　　　被自己的想法一惊，宋元回神却见宋陵轻轻握住了青珏的手，青珏眼神一亮，对着他展颜一笑。她吁了口气，不由在心底怪自己谨小慎微了。

　　　　回到落梅院时，宋元身子泛酸发软得紧，颇有劫后余生之感。偏偏身旁人却是精神抖擞，一面漫不经心地走着，一面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宋元对他恨得牙痒痒，从牙缝里挤出嘲讽来：“有佳人在畔，果真是好过我这男人婆陪着，瞧你高兴得这样子！”

　　　　“宋宋你……”陈子毅愕然地望向宋元，心存怜惜扶住她，沉吟一瞬，“真是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

　　　　“你你你……陈子毅，亏我待你跟亲姐妹似的！”

　　　　陈子毅哈哈地笑着投降，说：“我一直拿你当兄弟呢。”

　　　　两人拌着嘴跨入锁心居，忽闻一阵娇笑声，不由面面相觑。宋元与陈子毅前往吴国府时因事情紧急，遂选择驾马而去，自然没带慧云与织阑二人。此时这笑声听来甚是耳熟，宋元细细一辨别，眼中骤然含笑：“慧云这丫头自从来了落梅院，也不见这样笑过，是有什么好事情了？”

　　　　陈子毅意味深长地看着宋元：“怕是让你伤心之事。”

　　　　宋元恼得打了他一下：“也不见你这样为人臣子的，竟拿这般没轻没重的话调侃主公。”

　　　　“这才嫁了两个月呢，倒是懂得维护夫婿了。”

　　　　“就属你狼心狗肺。”宋元挣脱陈子毅的手，一面笑着踱入房门，一面道：“什么事儿这样开心，也不拿来分享分享。”

　　　　却见慧云、织阑两人皆蹲在地上，头挨着头，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一旁陈子龙胄甲分明，唇角带笑，见了宋元，却是笑容一僵，渐渐褪去，只抱拳行礼：“君夫人！”宋元故作未见，挤进两个丫鬟中间，倒把二人吓了一跳，纷纷行礼：“郡主（君夫人）！”宋元摆摆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木笼子，里面趴着只黑色斑纹的大猫，一双眼圆滚滚，滴溜溜的，不住地拿爪子挠着笼子，发出奇异的声响。见那笼子纹丝未动，大猫又用两只绒绒的前爪儿抱住栅栏，用那不整齐的牙费力地咬，不住地呜咽着。

　　　　宋元惊呼了一声：“真可爱！”又问慧云：“这大猫哪儿来的？”

　　　　慧云促狭地笑：“陈将军送来的呢，说是姑爷早上打猎的时候捡来的，猜到郡主会喜欢，就让陈将军给夫人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