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茗香也总会变着法儿的做些罕见的好吃的,宋元吃得狼吞虎咽,直夸美味,茗香却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而宋陵细嚼慢咽,就像在解读一卷兵书似的认真,然后展颜一笑夸赞一两句,茗香这才真的笑到了眼睛里……
宋元闹不明白宋陵和茗香之间的关系,却乐得见她最好的哥哥和最好的姐姐如此亲密,这样的快乐一直持续到宋元芳龄十三岁,林夫人忽然提出要单独和茗香谈谈。宋元还不放心似的嘱咐母亲:“娘,你可别吓着茗香姐姐了,她胆儿小。”
换做往常,林夫人就满口答应了,然而这次林夫人只是冷笑:“她胆儿小?元儿,你没看着,她胆儿大着呢!”
宋元虽然不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却也知道没什么好事儿,偷偷贴着墙听里头的动静。她听不真切母亲的声音,只隐隐约约知道她提及了宋陵和叶思成,紧接着便是茗香姐姐哭着求饶的声音。
她正心急火燎,林夫人身边的女官就一把将她拎了起来,肃容道:“郡主,这儿不是郡主该来的地方。”
说着,便将她丢给一个婢女,让那婢女将她带回了清荷阁。宋元被禁足整整三日,闹过,哭过,骂过,求过,可林夫人是铁了心,愣没让她有机会溜出来。三日后的傍晚,暮色四合,夕阳在连绵起伏的殿宇尽头点起了一簇簇火团,院子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啁啾,在宁静的昏夕里显得格外清亮。
宋元正懒懒地卧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耍弄着帐子垂下的流苏。就在此时,她听见绯红的木门终于“吱呀”一声,让余晖洒进了堂屋。宋元“腾”地坐了起来,瞧见门槛边身形单薄、伤心绝望的茗香,仅仅三日,竟憔悴似苍老了许多。
宋元吓坏了,慌忙扑了上去问:“茗香姐姐,你没事吧?”
岂料茗香双眼空洞地瞧着她,瞧了半晌,只是默默抱住她抽泣起来。宋元愈发不安了,道:“姐姐你别吓唬元儿,你到底怎么样了?”
茗香哭了半晌,方抹了抹泪水,道:“奴婢没事儿。”
没事儿能哭成这样?!宋元恨铁不成钢似的:“休要唬我,你都哭成这样子了!姐姐你告诉我,是不是娘为难你了?我替你说去!”
一提到林夫人,茗香浑身不由一抖,却咬了咬唇,逼着自己破颜而笑,捏了捏宋元的鼻子,娇嗔着:“郡主可不许取笑奴婢——奴婢要嫁人了。奴婢舍不得郡主,所以才哭了。”
——嫁人?
宋元愣了,愣了好半会儿,才想起来问:“嫁给谁?”她心里头倒希望是嫁给宋陵,这样他们三人就还能在一起了。
却没想茗香说:“叶思成叶将军。”
叶思成?!宋元想破了脑袋,仍然觉得叶思成与茗香是八竿子也打不到的关系,怎么会嫁给叶思成?茗香却毫不在意似的,浑然不觉宋元的惊诧:“叶将军长我两岁,为人谦和,待人接物沉稳大方,又是吴国有名的少年将军,年少有为,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呢!更何况他对奴婢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偏巧君夫人做了这个媒,倒让奴婢捡了个大便宜。”
话虽如此,宋元仍然觉得难以接受,磕磕绊绊道:“可是……你……我一直以为姐姐是是要嫁给哥哥的。”
这话听得茗香心酸难过,面上却还喜上眉梢的:“元儿,你还小,所以不懂。姐姐对你哥哥呢,只是崇敬罢了。你想想,你哥哥多能干啊,这样年轻就做了主上的左右手,又英俊风流,卓尔不凡,姐姐是挺崇拜他的,但并不是男女之情,知道吗?”
宋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竟,哥哥这样一个人物,她也很崇拜。但思忖一瞬,她又道:“可是当日我偷听,你一直在哭,你若真的喜欢叶将军,又哭什么?”
“哭是人之常情呀。”茗香揉了揉宋元的秀发,宠溺地将她抱进怀里,“姐姐舍不得元儿,元儿难道舍得姐姐么?何况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姐姐有些难以接受,不想离开元儿。”
“那为什么母亲要关我三日禁闭?”
茗香眼眶一酸,已经又落下泪来,幸得宋元此时埋在她颈窝里,瞧不见。“因为姐姐身份低微,又来历不明,不能正大光明地嫁进将军府。君夫人为了姐姐着想,要给姐姐一个庞大的后台,免得姐姐日后被人欺负。这三日君夫人就忙着认了姐姐为干女儿,姐姐就真的是元儿的姐姐了。”
宋元抬起头来,双眼忽闪忽闪的:“真的么?姐姐不骗我?”
茗香已经擦干了眼泪,只是甜甜地笑着:“姐姐从来不骗元儿。”
第 007 章 昔少时(6)
择了黄道吉日,茗香就要出嫁了。按规矩,娘家人是要送新娘出门的,除远在封地的宋隐,宋维、林夫人、李氏,甚至甚少见面的宋陌、宋阮都露了面儿,唯独不见宋陵。宋元原想宋陵一定很舍不得茗香,定要亲自来送的,不料他却托了病,在屋里休息了。
倒是茗香并不意外,尽管一双剪水双瞳里有掩不去的落寞,却也只笑道:“三哥的身体重要。”
她今日上了妆,本就是个美人,如今更是楚楚动人。茗香穿着红光潋滟的云锦鸳鸯纹喜服,凤冠霞帔,珠钗步摇,每行一步,就听得那些璎珞珠子碰撞的声音。只见茗香身姿袅袅地走到宋维和林夫人跟前行跪拜礼,低眉处温婉动人,一双杏眼水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
宋维仍是客客气气地请她起来,倒是林夫人颇露慈爱之色,扶起她,亲切地握着她一双柔荑道:“茗香,你虽不是我亲生女儿,如今却也是我的干女儿。到底是咱们吴国府走出去的人,下头的见了都得规规矩矩喊一声‘郡主’的,日后定要好好儿相夫教子,与叶将军举案齐眉,早日为咱们吴国诞下小将军。”
茗香嫣然一笑:“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到了吉时,公公悠长的一声“上——轿——”,茗香才恋恋不舍地回头,踩着十里红妆,步步生莲,摇曳生香地朝那鸾轿走去。宋元为茗香找到自己的幸福而眉开眼笑,茗香脸上也是完美无瑕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憧憬的未来。
却不料她一只脚方登上鸾轿,身后忽然传来洪亮的男声:“茗香妹妹留步!”
宋元顺着声音瞧去,竟是抱病的宋陵!
宋元欢喜地唤了声:“哥哥!”宋陵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从容自若地一步步走向浑身颤抖的茗香。明明宋陵的笑容就如往日一样温暖,宋元却无端端觉得他并不想笑,一点也不想。
茗香脸色“唰”地白了,眼圈儿也突地红了,怯怯地看了神色不豫的林夫人一眼,只敢屈了屈膝,颤着声音道:“三哥。”
宋陵还来不及说话,茗香已经抢着说:“谢谢三哥抱病为茗香送行,可是茗香得走了,要不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宋陵“嗤”地一笑:“你紧张什么?”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玉镯递给茗香。宋元眼尖,认得那是和田产的,且是大娘留给宋陵唯一的东西,不由羡慕又嫉妒。茗香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看宋陵,宋陵却一本正经道:“这是我这个做三哥的给妹妹准备的一点嫁妆,妹妹不是要拂了我的好意吧?”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茗香自然只好收下,垂目道:“谢谢三哥。”却像逃难似的转身躲进了鸾轿。
宋陵笑笑,未语,一直到鸾轿走出了街道尽头,宋陵仍然伫立着纹丝不动,脸上也仍然是淡淡的笑意。
人散尽了,他才缓缓转过身,再也笑不出来。
宋元晚上想起离开的茗香,心中不由难过,遂溜到宋陵的雅竹阁想和他说说话,不想院子里一个奴才也没有,只有宋陵一人,抱着酒坛,边哭边笑边喝酒。
那是宋元第一次见宋陵醉酒。
后来的三载,宋维江河日下,国府里也隐约弥漫着硝烟味儿。宋隐从封地归来,宋陌、宋阮也是一副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唯有宋陵仍然是宋陵,只是再没有了“温润公子”的称号,总是冷着一张脸,与宋陌已经不分伯仲。
林夫人极力让宋元避开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却总是力不从心。宋元早听说过兄弟阋墙的事例,加之生在帝王家,多少是明白的。
这些年来茗香同叶思成倒处得极好,举案齐眉,琴瑟相和,就是不见有身孕。宋元忧心地询问过,茗香只道:“这是缘分的问题呢,你就别操心了。”末了又加一句,“如今朝廷上硝烟弥漫,你多注意着你哥哥,让他别太逼自己了。”
宋元心里明白得跟什么似的,却也不肯明说,笑道:“到底还是咱们仨亲近,不愧是一起长大的。”
宋元早行过了及笄礼,但宋维和林夫人心疼,没让她嫁出去,她也就装个糊涂人,对此绝口不提。直到十六岁了,宋维替自己最心疼的小女儿设宴,正想要提一提这事儿,却觉得胸闷气短,双眼一黑,就晕过去了。
大夫说,宋维多年旧疾复发,已是日薄西山,油尽灯枯。
消息不胫而走,左相刘子衡和右相李崇年、大将军郑钧一众老臣再三商榷后,下令三军戒严,国府门阙紧闭,重重设防。各宫夫人、公子除非得令,不得探视宋维。吴国一时之间成了一盘散沙,有谣言道李崇年欲助其亲妹李氏之子宋陌登位,为堵悠悠众口,老臣们择了无缘王位,且最得宋维欢心的宋元前来照料。
宋元自小得父亲偏疼,照顾起来也是事无巨细一一料理,宋维醒时便念叨着,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宠着这个小女儿。
夜深了,正是寒冬腊月,院子里的腊梅都开尽了。宋元正一手支着脑袋打盹儿,忽然一阵劲风,吹得那窗户猛地扇开,打得墙面哐哐当当直响。宋元一惊,慌忙去关窗户,回头却见宋维床上帐幔盈风,如鸟展翅般呼啦啦地翻飞着。宋维素来浅眠,这一惊也睡不着了,拉着宋元絮絮叨叨地说家常。
宋元知道他难受,变着法儿地逗他笑,宋维却难得严肃起来。他问:“元儿,你觉得你四个哥哥,谁能担一国之君的大任?”
宋元心慌,直说:“爹爹说什么呢,这事儿还得爹爹身子爽利后和大臣们一一商量过了再做定夺。”
宋维喟叹,仰头望着帐幔,脸上流转着宋元读不懂的沧桑流年。他道:“元儿,爹知道你是想你陵哥哥做国君的。”宋元被一语道破心中事,却也不慌,笑了笑说:“那只是元儿的想法,合不合适,还是爹爹说了算。”
宋维言语之间透出宠溺:“就你机灵。”幽幽叹了一声道,“爹爹这一生,自问无不快意,但却对不起一个人——就是你大娘。你大娘嫁给我那会儿,爹爹还是维公子,和你陵哥哥一样,只是你祖父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且是个庶出的。你大娘娘家那时候是吴国的大族,手握重权,权倾朝野。你大娘家的人就劝大娘选一个更好的公子,可她偏偏就瞧上了不中用的我,不顾家人反对,一心一意要嫁给我。后来爹爹成功登上了国君之位,却忌惮你大娘他们家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