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殿试那日他出口成章,技惊四座,就连一向苛刻的宋正青都赞不绝口。”严子湛口气淡淡:“同时拿下文武双科状元的才子可不多,百年来不过两位。”其中之一,便是他的父亲。
“所以呢?”迟玥恒接过话,随即吹了声口哨,不远处倏然冲出一匹马,毛色暗红,体态矫健,风驰电掣一般,继而抬高前蹄,稳稳在他面前停下。他抚上马背,状似不经意的道:“严相是否感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严子湛似笑非笑的眯起眸:“应该担心的人恐怕不是微臣吧,王爷每日为了国家社稷奔波,不就是希望大迟江山能够稳固么,表面看来不过是区区太傅之位易主,但其实背后的隐患究竟如何……王爷你该比微臣清楚才是。”
迟玥恒沉默,半晌又笑开来:“严相每每都这般正经,真是无趣的紧,令夫人没有为了这一点儿同你争吵么?”
有啊,刚刚才吵过。
严子湛想起某张发怒时就会面红耳赤的少女脸孔,又觉头疼起来,思忖了半刻,终究还是鄙夷了一下自己的反常。不过就是个被迫才娶的女人,更甚者,还是他人派进来的细作,自己实在是有些过分上心了,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好兆头,该分清楚的部分还是要分清楚,今后可万万不能再叫这丫头牵着鼻子走。
“严相?”见对方发愣,迟玥恒忍不住抬手捶了记他的肩:“本王见你脸色不太好,莫不是晚上太操劳了,可要保重身子啊。”他笑得意味深长。
严子湛冷冷瞪了他一眼,随即莫名其妙的往后退了一大步,指着远处慢吞吞的道:“王爷,小心。”
小什么心?迟玥恒狐疑的转过身子,还没站稳,就闻得耳边长鞭赫赫,几乎是压着他的发梢过去。马儿受惊,嘶鸣着跑走,拽在手里的缰绳将虎口硬生生拉出了一道血口子,他疼的直抽凉气,抬眼又发现面前站了个红衣女子,顿时傻眼。
“臭小子,终于让本小姐逮到你了。”卞蓝扬着长鞭,语态得意:“今天我倒要看看,谁能救得了你!”话音刚落,就是一记狠抽。
迟玥恒狼狈的避过,下意识就想逃到相府里,没想到严子湛这厮却是十足十良心被狗刁走的禽兽,竟然默默的丢下无助的他先行溜走。眼下其脚步轻盈,眼看着身影就快没入门的那头,仅仅独留了一角衣袍在外头……不过一角也好,迟玥恒顾不得其他,两手死死拖住某人的袖子:“严相,有难同当啊,你到底当不当本王是兄弟?”
“高攀不上。”严某人凉凉丢下一句,吩咐左右侍卫:“来人,把门给我关了。”
“不要啊!不要!严子湛,你这混蛋,本王平日待你不薄……”迟玥恒嚎叫,忙着躲避那绵密的攻势,他怎么都没料到会在这时候碰到这个泼妇。
前些日子她在他的当铺旁边开了个布庄,第二日就气势汹汹的过来兴师问罪,说是他抢了她的生意。苍天可鉴!布庄和当铺那完全就是两门子生意,连客源都不一样,又岂有抢生意的说法?好声好气解释了半天她不听,于是他转而套近乎,呃,兴许还卖弄了点而美色,谁知反被骂登徒子占她便宜,自此害的他至今未再踏入当铺一步。
“你这不要脸的小人,有种就不要躲!”卞蓝娇喝。
“姑娘,难道小生不躲,站着让你抽么?”迟玥恒苦笑,趁着门还未关,见缝插针的把腿伸进门的空隙里,威胁里头的侍卫道:“别关!要命的就别关!”
严子湛站在里头,不屑的撇撇嘴:“不要命的可以听他的。”
侍卫面面相觑,很是矛盾。
迟玥恒抓紧时机,狠命朝里一撞,竟然就把门给撞开了,他因为冲力过猛,一屁股帅在地上,因祸得福的再度避开某人的鞭子。手足并用的爬起来,他一把抓住那站姿清雅的男子,狞笑:“严相,不介意暂时充当本王的盾牌吧。”
严子湛洁癖症状发作,嫌恶的瞅着他的手:“你的掌心刚刚碰了地。”
“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是不是?”卞蓝仰着头迈进门槛,利落的甩一甩手中利器,冷笑:“我还以为你向谁求救呢,原来是上次当众给我难堪的混球!”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男人让他的侍卫打伤了她好多兄弟,也好,这笔帐今日一起算。
迟玥恒从严子湛背后探出头来,侧过脸奚落:“严相,你瞧,这下我们共坐一条船了。”
卞蓝嗤笑:“难兄难弟。”语罢,高高扬起手,狠狠就是一鞭。这鞭尾带着倒刺,一旦划伤就伸入人皮肉间,待得□之时必是血肉模糊。她是惯出来的大小姐,下手不知轻重,自然也不会懂得手下留情的道理。
此时此刻,千钧一发,严子湛即便想唤辟歧都来不及,只能硬生生扛下来,朝服连着里衣被拉开了个口子,瞬间胸腹处就被抽了个皮开肉绽,朝外涔涔冒着血。
“少爷!”匆匆赶到的姚守义吓得脸色发白,只差没当场晕厥过去,一看自家主子受伤了,连忙强撑起精神厉声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对九王爷和当朝宰相放肆!”
卞蓝一听,当场愣住,长鞭仍旧半举在空中,没了下一步动作。
姚守义心疼的扶住严子湛,转而对着呆若木鸡的侍卫吼道:“快去通知少夫人,快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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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守义匆匆步进后院的时候,锦夜正躺在凉亭的竹塌上小憩,团扇的玉柄子被折成了两段,一截放在手心里揉捏着,而她则猛摇着那截徒留短柄的扇,心里是满满的闷气,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听得脚步声后转过头,看清来人后便撑起身子道:“老姚,怎么满头大汗的,有事么?”
“少夫人,少爷他……他……”他因着情急居然结巴了起来。
锦夜坐起身,皱眉:“怎么了,老姚,有话你便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少爷被人欺侮了!”姚守义憋红着脸,总算完整的挤出一句话,而后又迫切的盯着对方:“您快去看看吧。”虽然少夫人瞧上去弱不经风的,真去了也派不上用场,但好歹她是少爷的心上人,有她在,至少少爷的心里会好受些。
“被欺侮了?”锦夜听得云里雾里,在她看来,严子湛这厮精明过人,一肚子坏水,又身居宰相高位,除了不会武这个缺点之外,几乎是无懈可击。若要他吃亏,除非是碰到最不凑巧的状况,譬如,遇到了某个不知其身份又恣意挑事的武林高手……前提还得加上辟歧不在身边。
“是真的!”见眼前的女子一脸狐疑,姚守义急得直跳脚:“有个刁蛮的丫头在门外大闹,似乎是来找九王爷寻仇的……”
“既然是九王爷的仇人,那又怎会扯到夫君身上?”锦夜易发的不解,照道理来说,严某人可不是那种朋友有难,自己出手相助的那种英雄好汉,更何况,迟玥恒应该也算不上是他的朋友才是。
但话又说回来,关于严家这老佣人的品行,她还是清楚的,做事稳重恪守规矩,鲜少有此大乱阵脚的时候,能让他这般焦躁,必是严府的主子出了差池……
一念及此,锦夜不敢再磨蹭,赶紧理了理被压在身下的裙摆,随即站起身来:“走。”
两人风风火火赶至前厅,老远便瞅见漆红色的大门上倚着某个藏青色身影,微微弯着腰按着腹部,似乎是受了伤的模样。
锦夜心一凉,赶紧加快了脚步,姚守义跟在后头,指指角落里看热闹的几个丫鬟,怒道:“一个个杵在那里做什么,我吩咐的热水和金疮药准备了么,还不快去!”
见素来和蔼的总管如此凛冽,丫头们面有怯色,迅速噤声四散而去。
锦夜揪住从她身边经过的某个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便又轻提着裙摆朝前走,步履已然有些匆忙,失了平日里的优雅。她也不懂自己究竟为什么心慌,只是有些后悔方才同老姚浪费了那么久时间持续的那段无意义对话,她一早便该过来的,不是么。
待得走至他面前时,才发现情况比她想象的更为严重,姚守义口中的欺侮二字确实太过笼统,她可以清楚看到溢出他指缝间的鲜血,几乎是争先恐后的滴落到地上,漾开一小片殷红。
“你来做什么?不是早让你回房了么。”严子湛回过头,口气听上去似乎有些不悦。
锦夜哽住,不明白他的怒火由何而来,但对方这夹杂着不满的口吻依然惹恼了她,她是好心来尽一下妻子的关心义务,熟料他却当头泼一桶冷水,着实可气。
“我来瞧瞧你死了没。”火一上来,她也顾不得了,俯身过去就在他耳边逸出恶劣话语:“不过看来,似乎你还是生龙活虎的。”
严子湛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托你的福。”
锦夜鼓着腮帮子,一肚子火,这叫什么事儿!她怄气的想掉头走掉,可瞥见他惨白着脸又强忍痛意的模样,却怎么都移不开步子。目光朝下,扫过他按在腹间的手,那未被盖住的部分清晰可见,那道伤口颇长,外翻的皮肉已然血肉模糊。
鞭子?
她怔了一下,脸色凝重的在他身上点下止血的大穴,随即冲着边上的姚守义轻声吩咐:“老姚,你扶夫君回房。”
“你要做什么?”严子湛用力攫住她的手,一字一顿:“交给辟歧去处理。”
锦夜眯眼:“若是辟歧在,你岂会受这种伤?”语罢推开挡在门前的层层侍卫,外头并无过多看热闹的人,想来是有所顾忌相府的名号,怕惹上麻烦。锦夜站在石阶上,一眼就发觉了那抹突兀的红影,是卞家的大小姐,手握着长鞭,站姿倨傲,无奈表情染上了些后怕,同这英姿飒爽的模样格格不入。
“啊,是你!”卞蓝探长了脖子冲着锦夜高唤,语罢又恶狠狠的瞪一眼周围缓缓逼近的那一圈侍卫,利落的一甩鞭:“你们离姑奶奶远点!”
侍卫们铁青着脸,无奈的后退了几步,其实这帮男人本都是武艺高强之人,无奈卞蓝的兵器不知从哪儿做的,竟是意外的灵敏轻巧,就连杀伤力都比普通长鞭高出了好大一截,稍稍被鞭尾扫过就是皮开肉绽,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窝囊的干看着。
锦夜压下那沸腾的情绪,缓缓摇着团扇,无奈随之而来的凉风却降不下半分火气,她冷冷盯着那犹不知大难临头的少女,只觉心头一股怒气四窜。没来得及细想替他强出头这事儿的背后意义,她只是忽而有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玷污了的侵犯感……
“严夫人,稍安勿躁。“倏然有只手拦在了面前。
锦夜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某张俊朗面容,她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经过,冷冷丢下一句:“听说是王爷惹来的麻烦,为何不自己解决了呢?”
“是本王的疏忽。”迟玥恒摇摇头,大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不过严夫人,这可是相府门口,这么多双眼睛呢。”他意有所指,若是第二天京城传出宰相夫人在自家门外大打出手之类的传闻,届时整个严家必然会面上无光。
锦夜顿住,半晌微笑:“妾身心中自有分寸,不劳王爷费心。”她走近包围圈内,拨开最近的那柄剑锋,淡淡道:“你们都下去。”
侍卫踟蹰:“少夫人,这……”
“下去!我来处理便是。”锦夜加重语气。
众人垂下头,默默退开。
卞蓝欣喜:“我就知道姐姐你同他们不同,姐姐不会怪我的吧,虽然是我一时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