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颔首,飞凫眼里仍是严肃:“是的,朝上朝下,文郡守一向反对太子。”
夕照困惑:“那不是应该趁着这个时机把罪名给他扣的死死的吗?为何今日初审,差一点儿就让文颂庭无罪释放?”
“差一点儿?”他惊奇:“看来初审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当然,不知皇上怎么想的,主审的提刑官是李自用,是文颂庭的人,要不是我出手,差一点就让他避重就轻,指鹿为马,把文颂庭的罪名洗脱的干干净净不说,还要判珍珠□□之罪。”
他轻笑:“你干了什么好事?避重就轻,本就是廷尉府人审案子惯用的手法。”
夕照骄傲的微笑:“自然是好事,反正我找出李提刑的漏洞,让这案子不能一审定罪,拖延一下时间总有办法。”
他笑着摇摇头:“夕照啊,这案子,太子就算想管也是管不了的,你还要蹚这趟浑水吗?”
“为什么?是因为皇上吗?”
飞凫无奈的叹气:“拦街告御状,草草派人审理,不过是要堵百姓之口罢了,皇上怎么会真的处置他?天下兵马,七分尽归摩诃郡守文颂庭,尤其是呼延草原边塞,几个有能力的将领都是他的门生,为了一个小妾就处置了他,皇上也怕平不定□□。”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太子也是明白这不是扳倒文郡守的最佳时机,此次根本没打算插手。太子在等,等一个能够定他的罪而又让那些人找不到借口造反的机会。”
“可怜了珍珠,这案子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皇上态度明显,百官也是看风向的。”飞凫苦笑。
夕照脸色却变得坚定起来:“哦,是吗?可我从小和你们学的就不一样,我师父没教过我曲意逢迎,只教给我邪不胜正。你们不敢管,我就非要查一查,只要我查到确凿证据,我便不信当着天下百姓,你们也能黑白颠倒。”
“夕照,你就一直是这么倔强,哎,我可不喜欢你把我和那些官场小人相提并论,查案的话,算我一个。”飞凫爽朗的笑。
她狭长的眼睛开心的弯起:“你要帮忙?”
他不置可否:“嗯——这事情,你要是能求一求皇上,胜算会大很多,就算治不了文郡守的罪,也能救珍珠一命。”
“不要,求他什么?”夕照语气立刻冷了下来。
“就说你可怜那名女子,求皇上让你帮忙还她一个公道。”
“皇上凭什么会为了我改动决心?”
“就凭他让你住在无双殿。”
夕照诧异,飞凫谦谦笑意,继续言道。
“皇城之中,后宫之内,尽是虚设,唯有无双一殿与皇上起居的紫宸殿遥相对望,取尽了青丘奢华稀有之物装点,这殿宇,是皇上亲自一手一手布置的,不许他人经手,几乎每年必会更改一两处,都是皇上得了什么更好的东西,突发了奇想,跑进来亲手改动。当初命名时,内务府和一众朝臣均是反对,认为无双二字,当与帝王匹配,不可轻易命名,后宫居所,随便拟个吉祥大气的也就是了。可皇上执意为之,可见此殿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同。夕照,皇上真的很宠爱你。”
听他说着,夕照的心思却飘到了很久以前的小时候,辛娓姨母曾给过她一块棉质的手帕,说是海璎皇后身后的遗物,是她收拾时偶尔翻捡出来的,曾被做成她的小肚兜穿,作为母亲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后来她剪去了绑扎的带子,当成手帕一直留在身边。那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以及一手小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我试试吧。”
她点了点头,心下又烦躁起来。
“不开心吗?你总是心气郁结可不好,我每日多让人给你一贴清新凝神的茶药可好?”
她胡乱点点头,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四顾无言。
“我——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必。”
看着推门出去的匆忙身影,飞凫收起笑容,眉头微微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蝇头小笺
回去之后,与钦罗和青阳在宫门口遭遇,看这架势,两人是准备亲自去寻人了。
青阳铁青着脸揪起雀儿就走了,一路上留下雀儿悲惨的狗腿求饶的话。夕照心里愧疚。
“杖五十。”
“诺。”两个侍卫上来就要带翦瞳走。
“住手。”夕照将她护在身后。“不是她的错,是我主谋,早知道回来你会拿阿瞳要挟我,还有什么手段?禁足?让人寸步不离的看守我吗?”
“知道的很清楚嘛。”钦罗冷冷的看她。
“哼,翦瞳的命,我保了。”夕照也严肃起来,嘴唇微抿。
良久,钦罗挥了挥手,两个侍卫退下去。
“外面好玩吗?”
“好玩,迦楼罗很好玩。”
迦楼罗?钦罗狐疑,转身离开。
“珍珠案你不要管。”
余音清冷,夕照不语,也转身回无双殿。
邢姑姑更紧张的看着她,除了睡觉,寸步不离,那两个被打昏的小宫女却再也没有见过。
好几天了,她还在纠结该怎么去找皇上张口,眼看就是二审了,她必须尽快。
飞凫每日派人送安神茶来,有心思的是,安神茶底总会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短短一句禅语。她每日品着安神茶,细细看着纸条上刚健的笔记,心里真的会平静片刻。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她痴痴的看着,待安神茶从热变凉,她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有些旧的手帕,这几天她经常掏出来看这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小诗。
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又蓦地想起刚才送茶来的小医童说的话:“公主勿怪,小人今日来的晚了。都是因为太子留我们大人在上书房议事议的晚了,太子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我远远的站在外面都能听到太子摔了好几个茶杯,几位大人出来时身上都沾了茶渍。也难怪太子不高兴,今儿早上太子去紫宸殿看望皇上,是被骂出来的。”
“邢姑姑。”
邢冬春自外间进来,向她恭敬的行礼。
“皇上与钦罗关系是不是不好?”
女官一愣,没想到公主竟然会问到这个。
“奴婢不敢乱嚼舌根。”
“我想听实话,为什么今天钦罗去看皇上,却被骂了出来?”
“公主殿下,这,哎,”邢冬春摇摇头叹气:“天下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太子殿下的生母不得皇上欢心,连带着太子殿下也不得皇上亲厚,虽封为继承人,平日里从来不曾关心教导,稍有一点错就重言责骂,听当值的姐妹说今日太子与皇上说了珍珠案的事,皇上当场气恼,指着鼻子骂太子殿下愚蠢之极。”
夕照已听不下去,父亲对儿子再不好,儿子也是渴望父亲的爱的,难怪当日自己对皇上不理不睬,半分尊重也没有,钦罗会出言训斥她,儿子心中最痛苦的,恐怕莫过于父亲对自己的否定。
走到书桌后,她扯下一小块羊皮纸,提笔写几个字,拿起旁边从凌烟阁借出来的《青丘志卷一》夹在里面,递给邢冬春。
“邢姑姑把这个送给钦罗,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
“诺。”
看女官离去,她端起那盏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胸中尽是淡淡幽香的舒心。
东宫,上书房。
钦罗闭着眼睛蹙眉而坐,身子后仰靠着椅背,脑子里想着父皇对自己的指责。□□诸人都已走光,只有绾衣站在他身后给他轻柔捏着肩。
“太子还在想珍珠案吗?其实细细想来,刚才他们几个说的不无道理,现在的确不是动摇文郡守的最佳时机。再耐心的等一等,总会有机会的,没有机会也想办法创造机会……”
敲门声响起,钦罗眼皮不抬,叫了一声进。
门外的内侍领进来的正是邢姑姑。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巫姑大人,公主殿下派奴婢给您送东西。”
眼皮倏地睁开,身子挺直,看着来人。
“说。”
邢姑姑将书本呈上。钦罗接过,推掉绾衣的手,道“出去吧。”
邢姑姑与内侍退出去,绾衣好奇的看着那本书。
“我说出去。”
绾衣一愣,原来这一句竟说的是自己,她没有多话,直直的向门外走。
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太子,近日的星象图可还要看?我画了很久。”
星象图可预测天象,哪里大水,哪里大旱,绾衣预测的很准。
“晚上。”
“好,我知道了。”绾衣笑着出去了。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了,钦罗细细看着那本书,《青丘志卷一》,名字是叫青丘志,讲的却是神族的事情,民间传说居多,他只翻看过一遍就不屑的还回去了,这种搞神族崇拜以求精神统治的书凌烟阁存了三个大柜子,从洪荒上神时期讲到现在。随手翻翻,一张纸条落下,捡起来一看,娟秀的字体很是漂亮: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他微微笑了,一扫郁闷。将纸条夹进书桌上放的一本兵法里,唤来内侍将那本书归还给邢冬春。
夕照没有等来二审的最后期限,却等来了陛轩皇帝的寿辰,五大圣族齐聚摩诃帝都,帝都一切审判延期。皇帝要在海天璇玑大宴群臣。
她已经去看过太液池中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可海天璇玑是湖心小岛上的雄伟建筑,需要小舟载往,她还没有看过。但是整个皇城的每个宫殿门槛两边都雕有小虎兽,大小不同,姿势繁多,栩栩如生,足见当年羲和族的匠心独具。
尚衣局为她送来了新制的广袖流仙裙,珍珠红色,金线绣着朱雀鸟,高贵大气,稍微改制成宫装的样式,比一般的留仙裙式样繁琐。配着的头饰是几片简单的梧桐叶金饰。
夕照吹干刚刚写好的字条,夹进书中,吩咐邢姑姑送去给太子,上面是她今日喝茶时看到的:芦花两岸雪,江水一天秋。取自一本从凌烟阁借来的散文集,这种书她枕边放了很多,现在她不借志怪小说了,只读散文随笔。
那日第一次送纸笺,她焦急的绕着翦瞳转圈圈,后来邢姑姑将书带回来,她仔细翻找,确信钦罗看到并收下了她的好意。后来,她每天都写,让邢姑姑去送,总是半午时分她吃过安神茶后,或是配着安神茶送来的禅语,或是她自己的小想法,总是短短的写一句夹在书里。
作者有话要说:
☆、九黎王的逼迫
午宴就设在海天璇玑,邢姑姑吩咐小宫女给她梳妆更衣,然后才去东宫送东西。
君王寿诞,宴开三天,五大圣族都来了帝都,九黎王也来了,只是一直下榻在专门的驿馆,夕照还没有见到。
“阿瞳,马上就要见到父亲了,还有辛娓姨母。”
“嗯,中午就能见到娘了。”翦瞳也是难得的开心,自从来到帝都,她就很少再开心过。这会儿看小宫女为夕照挽鬓梳妆,插上梧桐金饰,心下恻然,离别时,千人哄万人送,再见时,身份转换,想要好好打扮自己一番去见父母都不行吗?
看自己一脸浓妆娇艳欲滴,想起曾经总是男装一身,多少次偷偷去趴门缝看民间姑娘们给自己额间对镜画花钿,羡慕的要死,今天自己的额前也空荡荡的。
心思一动,立刻起身到书桌上拿过毛笔蘸上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