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实战中,尤其是大明朝对蒙古人的会战中,战略上进攻的蒙古一方却相对有利。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战略的主动权,是掌握在进攻方手中。尤其蒙古人多为骑兵,机动力远胜明军,来去如风。他们可以决定何时集中兵力,攻击某一地点,而明军却无法预知,只能被动防御。大明东北的边军虽然有十余万,但分散在数百里战线上,若是处处平摊,便只能处处单薄。对东北的明军统帅而言,很多时候这种攻防战更像是赌博,猜对了就守住,猜错了就失守,再严重一些的,可能就是整条战线的崩溃,甚至京畿动摇。
王忬听完幕僚的汇报,起身来绕过帅帐,在地图前来回踱步。他虽然久在边关,却也难以判断,这次库腾汗的真正目标到底是哪里。另外还有个问题也困绕着他,那就是钱粮。打仗烧的是钱,休说额外的抚恤犒赏,单只是日常维护,便是开销浩大。偏偏大明朝的钱库从来都是紧巴巴的。
而今年尤其如此,各处缺口都多。朝廷节衣缩食,京师官员连续三个月只给半俸,勒裤腰带弄出点钱来,据说都发到山东赈灾去了。所谓大河无水小河干,朝廷既然穷到了这种地步,边军单是正常维系的月粮都并不充足,更别说调动打仗所需要的行粮了。
而至于犒赏,对不起,户部是不管这笔银子的,需要等待内帑调拨。可谁都知道嘉靖万岁爷自个的内库还不够他做道场的,而且常年穷的掉渣,指望这笔银子,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钱粮不济,军士自然士气不振。来自阵营内部的这种压力,却是比外来的蒙古人更要命的问题。
眼看王忬这般踌躇,有蓟镇总兵张承勋出列道:“大帅无须过于忧愁,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鞑子寇边也不是一回,年年如此。虽然此次的动静大了些,但咱们只要把通往京畿的几处布置重兵,防止鞑子蹿到天子脚下。其他防线,尽量顾及。咱们但尽人事,堵不堵的住,却是由不得咱了。”
王忬闻听,摇一摇头道:“张总戎此言差矣。我辈食君禄,当报君恩,怎能有这等怠惰想法。鞑子年年寇边,掳我百姓,荼毒万民,边塞百姓所受之苦难,你又不是看不到。京师安危,自然要放在首位,然而就算其他地方被鞑子攻破,难道不是一样的烧杀抢掠,百姓遭难?那库腾汗此次调兵遣将,与往年大不相同,老夫看来,此獠定有图谋,或许将倾巢出动,大举入寇。老夫既守边关,此次定要安排罗网,叫那库腾汗损兵折将,铩羽而归,从此不敢正视我蓟辽!尔等也需拼死而战,有畏敌不前者,军法无情!”
眼见老督宪这般慷慨激昂,众文武无不感激。坐在上首一直聆听分派的监军御史祝焕章,却轻咳一声道:“老督宪,且慢安排军情。就下官所知,朝廷方面已然派来天使传旨,命您老择机发兵救援济南。此刻山东那边的消息也已传来,确有一支鞑子兵马犯境,如今商河县的一支官兵已经覆灭。若是济南有失,万岁必然加罪。依下官看,这库腾汗的大队尚未犯境,还是应先派一支兵马去救济南才是。”
纯按官衔来说,王忬身上有右副都御史衔,属于祝焕章的上级。只是大明讲究个大小相制,以卑凌尊,所以祝焕章以监军御史身份发言,作为蓟辽总督的王忬也不能轻忽。
一般来说这监军御史都是很讨厌的东西。他们虽然不能直接干预军务,但是拥有向皇帝打小报告,以及弹劾军事主官的权限。而多数监军御史秉持的作风又是有权不用,过时作废。他们充分发挥着两种权限,往往就与所在部队的最高长官之间摩擦频起。只是这祝焕章却是个例外。他为人宽厚,又素来景仰王忬为人,因此这二人合作的十分默契。
王忬对祝焕章也颇给几分面子,当下道:“祝中丞,如今库腾汗虽然尚未大举寇边,然而异动频繁,可谓大战一触即发。军情紧急,北线边军的各路人马皆有安排,连老夫的标营,也全都有用处,就这般也是捉襟见肘,老夫恨不得再从内地调他数万卫所兵赴援,却哪还有多余的兵力去救济南?况且那奏折我看了,里面写的分明,虏骑不过一二千人之数,而山东全省各路兵号称十万,济南内兵马也有近万,凭借高墙和数十尊火炮守城,万无一失,何以还要老夫发兵?简直是不知所谓。再说朝廷来的也只是个中官,所持者,中旨也,未经内阁票拟,老夫却不能奉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岂能因一中旨,将北国千里防线视为儿戏?”
祝焕章看了看左右,心道:在坐之人中,便有那严嵩老贼的党羽。王督宪襟怀坦荡,固然值得钦佩,可是这番直来直去,却非是自保之道。更何况,中旨不奉,也要分个场合。你是边军大帅,此时不奉诏,就不怕被人当做谋逆?天子可不会管你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自来骄兵悍将,朝廷大忌,你这根本是自己往刀口下送。
祝焕章不能眼看着老上司闯下大祸,忙拱手道:“老督宪还请三思。这道中旨虽未经内阁批复,却是万岁亲自发出。若是不奉,他日万岁震怒,我辈当如何处置?况且钦差奏折中也写了,济南富商王玄被拿。这王玄,当初与老督宪攀过同宗。如今说他是白莲教反贼魁首,若是牵连起来,老督宪怕也是难以脱身。此时若不发兵,他日只怕被有心人借题发挥,难免授人以柄。”
王忬闻言并未接话,他何尝不知对方说的有理。这钦差严鸿可是严嵩的恩养孙,若是在济南出了什么差池,严嵩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那老奸臣害死的文武,为数不少,当初督战西北的曾铣便吃他拿了,还稍搭上一个夏言夏首辅。而自家的儿子王世贞,据说和严嵩之子严世蕃颇不对路,估计严嵩早就看自个不顺眼了。这次再不救济南,恐怕王家和严家的梁子也就越结越大了。
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天子的旨意。不出兵济南,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天子又如何肯放过自己?若是个阿谀奸佞的,此时自然是先救阁老孙子,图个态度正确,站队明朗,以保全自身为上。可王忬一心为公,不涉于私,自然不肯擅自为那动摇边防的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驱民为先
祝焕章见王忬沉思,又道:“以下官之见,纵然此事库腾入侵在即,大队抽调不开,老督宪何不分派二三千兵马,入鲁驰援,以不负当今天家厚望。”能不能救下来济南是个能力问题,可是救不救济南是个态度问题。好歹派些兵去,也算我做到了功夫,就算天家怪罪,严嵩寻仇,也把责任担清点。
王忬摇头道:“派二三千兵马入鲁,是敷衍天家,又有什么实用?山东鞑虏若弱,这数千人是白走一遭。若是济南守不住,这二三千兵马去也是送死。再则此刻北国防线,处处闻警,哪怕调走一千兵马,只怕也留下破绽。”
是啊,如今库腾汗行踪诡异,根据调动情况看,几乎是倾巢出动,兵力之强远超以往。若有一个不慎,怕不是丢失几座屯堡,而是整个蓟辽都有崩溃之险。 ;而蓟辽崩溃后,蒙古人的兵锋可以直指京师,沿途烧杀抢掠,荼毒生民,自己岂不就成了千古罪人?
想到此,王忬一咬牙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日万岁爷若真要见怪,老夫一力承担就是。至于王玄之事,当初认他这个同宗,无非是因他帮办粮饷,于国有利,余外并无往来。他是否白莲教匪,与老夫有何相干?老夫一身正气,何惧奸佞小人造谣中伤?此事诸位先生再也休提,还是想想如何防范胡骑犯边才是。”
转头,王忬又吩咐自个的幕僚,拟一份奏折。说明当前边关事急。无力抽兵入鲁。请直接调山东官兵解济南之围的事。
祝焕章也知老督宪脾气如此。他既然拿了主意,便无更改之理,只得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于是王忬继续部署对付库腾汗入寇的军略。只是指挥之间,心中总有一层挥不去的阴云。几个忠实的部下幕僚,也都在心中暗自捏着一把汗。
如此一来,济南城翘首盼望的边军,暂时便在行动计划中取消了救援济南一项。
济南城中。尚未知道这个噩耗的严鸿以下军民,又开始了艰苦的第三日奋战。这一天大早,严鸿照旧城头督战,却见白莲教兵经过一夜时光,又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看来还是打算从各个城门和城墙一起冲锋。
只是他们的队伍依旧杂乱无章,而且仿佛看上去比前两日更加差劲。部队不但挤成一团,前面的还相当畏缩,走两步停一步的架势。
于是战斗再次按照固定模式打响。在二里开外,城头的大炮开火。打倒一片敌军。由于刻意要节约弹药,这次火枪和弓箭都是等到敌人几乎抵达城下时才开始发射。伴随着弓弦的响声和火铳的轰鸣。自然又是城下敌军的死伤。
然而张青砚眼尖,猛指着城下说:“钦差,这不对啊!”
她这一说,城上的官兵纷纷细看。原来冲到城下的白莲教军,最前面的一批竟然全是老弱妇孺。他们哭喊着,手里被逼迫拿着木棍,正扛着梯子往前捱蹭。走得稍微慢了,后面有拿刀压阵的白莲教徒,一刀砍来,便是人头滚落。
“娘的,这帮白莲教徒,竟然抓了百姓妇孺来冲头阵!这是和蒙古鞑子学的么?”卫国梁一拍城垛口。
严鸿也不禁倒吸一口气。这招确实狠,然而好像没法子破解。对了,自己好像穿越前有点印象……他令身边的兵士道:“速速去请邵大侠来。”
此时,攀爬攻城又开始了。城下打头的妇孺被逼着,扶着梯子战战兢兢往墙头上爬。而他们中间,偏生又间杂了些白莲教的狂信徒。一边爬,那些老人和妇女一边喊:“城上的官老爷哎,别放箭啊,我们是好百姓哎!”
听到百姓在城下这么叫嚷,抚标营的士兵难免有些手软。可这些“好百姓”一边哭诉,一边还是被逼着往上爬。卫国梁怒道:“好百姓,好百姓就趁早给我下去!放箭!”
抚标营官兵们也顾不得你是好百姓还是狂信徒,尽力用撑杆,狼牙拍将靠上来的长梯一架一架推开或砸碎。或者向着冲锋而来的人放箭。可是,城中储备的弹药和箭矢本来就有限,如此等于是在往平头百姓的身上浪费原本就宝贵的装备。同时,混杂其中的白莲教徒,也开始往城上放箭。垛口不时有官兵中箭倒地。
眼看一架架梯子上的老百姓越爬越高,卫国梁大喝一声:“与本将传令四门四墙,敢登城的,无论是被裹挟的百姓还是乱党,一律格杀勿论!”
严鸿听得终是不忍,自己好歹穿越前还是有点人道主义精神的。他忙叫声“且慢!”卫国梁抬头道:“钦差有何吩咐?”
严鸿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些百姓终究是被胁迫,能否不伤他们?若是官兵伤了好人,终究是不好。”
卫国梁跺脚道:“钦差大老爷,如今这些白莲教匪裹挟百姓一起冲上来,哪里分的清?你若不肯杀他们,就只好等白莲教匪来砍咱自己的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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