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何七亲自敲门道:“严大少爷,饭食备好。您老是出来和兄弟一起用,还是与这位太太在舱内用?”严鸿道:“送进来吧”。何七答应一声。片刻,房门敲开,端上来两壶酒,一小桶白米饭,一大盘腌肉,一盘咸萝卜,还有一碗清蒸黄鱼过来。
别看菜色简单,这已经算是最高规格的待遇了。要知日本大名这个时候吃茶泡饭,腌萝卜,再来点鲜贝或鱼,就算过年了,比起大明此时的富农小地主也未见得好到哪去,至于比富商土豪,还是洗洗睡吧。而出海的人,连新鲜蔬菜肉食都见不到。一帮倭寇,在海上能提供这个,那简直就差把严、夏两人当祖宗供起来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再见翠翘
虽则倭寇这饭食简单,做饭的饭头脑手艺也是寻常,然而毕竟严鸿和夏紫苏好多日子没吃到猪肉,甚至连腌萝卜也是隔绝多日,因此还是狼吞虎咽,吃得香甜。夏紫苏吃了几口,忽然说道:“咱们上了岸后,就去买药材,买童子丫头,再抓几个收生婆,准备些猪啊鸡啊,还有蔬菜种子,接着就带回那岛上好么?若是找不到那岛,我们就找个深山大泽,渺无人迹之所,做对普通的夫妻,你可舍得?”
严鸿心道,你这隐居的条件真是越来越高了,真应该让你穿越回元末去给那豪强当参谋。他只得先哄着她道:“舍得,舍得,什么都舍得。咱们上了岸后,就按你说的办。”
夏紫苏不知他是随口敷衍,心中狂喜,扒拉了几口饭,又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咬牙说道:“你若实在舍不得,可以把那孙家丫头也带出来,我……我就当没看见。”在她想来,这已经是自己做出的最大让步,当然对严鸿而言,只能摇头苦笑而已。
船行了两三日光景,这一日,何七敲门而入,通知已经到了自家的行营所在。海盗不比山贼,在大海上漂泊,总得多找些岛屿,作为安营扎寨之处。徐海的老营本在浙江、福建一带,只为了寻找严鸿,率领所部船只兵马,大举南下,因此择了福建、广东交界处的这一处岛屿作为临时行营之处。
严鸿出来一看,这岛屿倒也有些妙处。占地面积不小,便是数千人也完全驻扎的开。简易码头上,大小船只数十艘停泊,不时有小船出海。眼看严鸿所在的船靠近码头,何七陪同严鸿下了跳板,一边道:“我大哥前者得蒙小相公援手。回归海上,奉了天子的圣旨,召集旧部。又四处收拢人马。那些小股的帮派听说要开海,纷纷来投顺。如今我大哥部下也有近一万人马。大海之上,除了老船主,我们谁都不怕。”
严鸿闻听,暗自想道:这厮果然只能做个冲锋陷阵,带头拼命的炮灰,实在不足以谋大事。如今的汪直俨然海上帝王,你公开说这种话。那等于是在挑衅他的权威,若不是徐海罩你,有十个你也全都死球。
何七等陪同严鸿、夏紫苏上岸行了一程,见对面约莫五六十人簇拥而出。当先正中央一人。头戴赤色兜鍪,身穿红色大铠,外罩阵羽织,正是当初绍兴被拿的徐海;在他身旁,一佳人亭亭玉立。身穿大袖衫,外套比甲,下穿过膝裙,巧笑倩兮,正是王翠翘;在王翠翘身后。一个绿衣少女怀抱一个婴儿亦步亦趋,乃是王翠翘的丫头绿珠。在他们身旁,则是些持刀着甲的武士护卫,前呼后拥,远不是当初落魄时那副模样。
见到严鸿过来,徐海夫妻分开众人快步上前,徐海屈膝磕头道:“徐某迎接来迟,恩公恕罪。”王翠翘只是飘飘万福,道了声:“阿弟,你来了。绿珠,快点把天赐抱过来,给阿弟看看。”离近了又一皱眉道:“怎么这副邋遢样子,还不快准备洗澡水,再让我弟弟换身衣服。”
严鸿在荒岛上待了那么久,衣服自然是破损不堪。这几日海上航行,身上也有了点味道,只是旁人谁好意思说出来。唯有王翠翘根本没拿对方当外人,直接就吩咐下去。
严鸿见这夫妻举动,便知还是王翠翘与自己更亲近一些,当下先伸手搀扶徐海:“姐丈,小弟何敢当你这等大礼?快快请起,自家人,没这么多讲究。”又与王翠翘见过了礼,此时绿珠将一个襁褓递过来,但见一个小婴儿正咧着嘴笑,模样甚是讨人喜欢。
王翠翘道:“我们天赐是认得人的,见到舅舅来了,就要笑了。”
徐海也道:“是啊,我徐海的儿子,就是要聪明些。”王翠翘进过昌门,本来怀孕生子异常困难,这一个儿子得来不易,徐海看做珍宝,自是万般都好。
此时只听夏紫苏道:“孩子,能给我抱抱么?”王翠翘这才看了一眼夏紫苏。当日浙江伏击之事,他们可都没忘。后来虽然严鸿说两家化敌为友,然而徐海何等样人,被曾氏双雄打得如同猫爪下的耗子,甚至祈求一死以代,真真狼狈不堪。吃了这个亏,心中难免有所芥蒂,刚才就故意不搭理她。如今情势颠倒,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便是这位江湖女侠三头六臂,也是绝难讨的便宜。
此时见她说话,王翠翘看了片刻,掩口而笑,用手轻轻拍打着严鸿的肩膀道:“阿弟好大的胆子,连这么一位武功盖世,疾恶如仇的女英雄都敢撩拨。这回看你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回家去啊,怕不拆了你的骨头。”
她出身青楼,自然看的明白,这女子多半已是妇人。又想到是被何七救回来,便断定,这女子的红丸是折在严鸿手里,因此便拿这事寻起了开心。夏紫苏没想到会被对方打趣,登时羞的霞飞双颊。
王翠翘接过孩子,递到夏紫苏面前道:“如今咱成了一家人,这孩子你只管抱,舅娘和外甥儿也是分外亲啊。你也该早些学学怎么带娃娃,将来用的上。”
夏紫苏一身艺业何等高强,如今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却觉得如抱万斤巨石,只怕自己动作不到家,伤了孩子。被这么一通折腾,那婴儿没多一会就哇哇大哭起来,夏紫苏顿时吓的没了章法,手忙脚乱道:“他哭了,这可怎生是好?我没弄疼他吧。”
严鸿在旁道:“慌什么,小孩子没这么娇嫩,你不会抱,把孩子给姐姐就好。姐姐,这是当年夏阁老的孙女,名门之后。此番遭遇海难,也多亏了夏小姐搭救,更肯委身下嫁,也是小弟我上辈子的福分。”
王翠翘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道:“我也是有眼无珠,没想到,原来这位小姐,还是当年夏阁家的千金呢。这不是讲话之处,咱们进去说话。”徐海也道:“正是,咱们进去说。”
夏紫苏也看的出来,这帮人对自己这个夏阁孙女,其实没什么敬意。不过她经历这番动荡,原本的傲娇之气几乎荡然无存,对此也没再放在心上。回忆起方才那孩子在自己怀里挣扎啼哭的模样,心里就充满了暖意,至于其他全无关系。
然而想了片刻,却又不禁暗道:“若是我与鸿郎的孩子,也像他这么可爱就好了。不对,一对海盗夫妻的孩子,凭什么和我的孩子比。我们的孩子,一定是最漂亮的。”
她心里全是对未来做母亲的憧憬,稀里糊涂,随着众人进入了那天守阁内。说是天守阁,其实不过是简易的木板棚屋,位于这荒岛中的高地最高处。只见里面已经备下了一桌酒席。这比何七在海上招待严鸿、夏紫苏的可要阔气多了,不但海味鱼虾鳖贝俱全,便是陆地上的鸡鸭牛羊肉,也不缺少。徐海笑道:“这岛上原有几家渔民,我把行营搬来此地后,近海自有许多人来贩卖鲜肉蔬菜。咱给的价钱公道,人家也愿意来。如今咱也是天子招安的人,不比寻常,那些乡民也不怕吃官司的。”
众人团团坐下,绿珠抱了天赐回转卧室。几人吃了几杯酒,严鸿道:“姐夫素来在浙江福建一带,却如何来了此地?”
王翠翘掩口笑道:“阿弟,你还有口说哩。听说你在壕境招抚佛夷,威风得紧,如何又去那外海晃荡?这一番风暴下,葬送了数艘战船,许多官兵。唯有你这钦差却不知死活。如今不但广东、福建的水师满海寻找,我家徐郎听闻此话,也尽率麾下水手兵士,要把你这恩公救出。只可惜大海茫茫,风暴之后,九死一生,只是聊尽人事罢了。”
徐海道:“恩公,你去岁救我性命,徐海岂是知恩不报之徒?听闻你所率船队,被白莲教匪所骗,遭遇风暴而覆灭,我自当寻你。便是一线希望,也决不放弃。”
严鸿也不禁感动,道:“我当初救姐丈,不过是奉了陆大都督军令,以及为开海之计。姐丈这般报我,感激不尽。”
王翠翘道:“若论海上救人,我等海上讨生活的,却比那官兵水师精通。只是如今不仅我一家在找你。那老船主部下的毛海峰等人,闻你失踪,为开海招安计,也广布号令,搜寻严钦差下落。只是,若真遇上别家人马,到底是救你上岸,还是害你性命,可就全在两说。”
严鸿也知,汪直虽然号令两洋,但如陈东、叶麻的党羽,若发现自己,多半要杀。因此这一次能恰好被徐海的人所救,也是侥幸。
徐海又道:“兄弟,你这次失踪,时间不短,好多事你不清楚。如今那老船主已然上岸,去杭州城会见胡大督宪。此举若是做成了,海上太平。可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郎心如铁
严鸿在船上时,也见何七神色不大对头,只是对方死活不说。正好就着这个机会,问个清楚。徐海这才与严鸿解释。原来当初胡宗宪的幕僚蒋洲出使日本,说汪直归顺。汪直初时虽被蒋洲之言感动,然尚心怀狐疑。尤其徐海招安后被林养谦擒拿,更是使汪直怀疑朝廷诚意,大队人马不肯上岸。
后来等到前一年徐海被严鸿救下,更得了天家的招安圣旨。而汪直义子毛海峰受胡宗宪笼络,也在义父面前诉说诚意。因此汪直终于下定决心,上岸投诚。蒋洲奉命为前站,胡宗宪更派了指挥使夏正为联络人兼人质,前往岑港,换来汪直上岸。
汪直见朝廷以三品大员前来为人质,认为这次胡宗宪颇有诚意,应该没什么问题,便带了少数从人,欣然上岸,商谈招安受降之事。依附汪直的海商海盗听到此事,也都欣然。以为经此事之后,大家的海盗身份得到洗白,大明开放海禁,还可以继续一边做商人,一边提供武装护航,兼收十分之一的保护费,继续发财。
严鸿听到此,赞道:“如此事可成,大明海疆安稳,沿海百万生民也得了生路。”
王翠翘道:“那自然好。只怕朝野之中,却有破坏开海招安之人。而就说海上,陈东叶麻之辈,只怕也未必甘于此。如今老船主已然登岸,此事若有反复,不但开海之事波折,还可能更有大祸。”
严鸿心道不错,若是汪直登岸之后。两边谈不拢来,甚至反而接下仇怨,那这麻烦真是天大。自己是开海派先锋,而且皇恩厚宠。一时无两,背后更有严嵩与陆炳两大势力撑腰。若是自己到了杭州,胡宗宪要招安汪直,把握就又更大了几分。而前番自己在壕境安抚澳门之后,却在大海失踪,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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