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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本固也知,严鸿、胡宗宪凭借这次平倭的大胜战功,必可受到升赏,仕途更加坦荡。作为一个只能窝在后方,且不能从中分润的巡按御史,他心理活动只能用羡慕嫉妒恨来概括。他与此时的很多读书人一样,有着眼高手低的毛病,认为若是自己指挥,必然斩首更多,损失更小,在这一点上,王本固与后世的键委会成员没什么区别。
因此这段时间,别人给胡宗宪庆功,王本固则忙着在监狱的临时办公点罗织黑材料,准备上书弹劾胡宗宪与严鸿。当然这种事,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心里有数就完了。见严鸿不肯杀汪直,也只好笑道:“严公子说的有理。只是汪五峰一家在监狱中一日,整个东南就不安生,此事还是越早解决越好。故而下官之见,不如再联名写一道本章,上奏京师,请斩汪直!”
赵维杰一旁抚掌道:“好!正该如此。如今倭寇大部已经被歼,剩余残部蚁聚舟山,苟延残喘不成气候,我大明水师,齐心合力一鼓可擒。若是斩了汪直一家,到时候把人头扔过去,定然要那些倭贼胆裂魂飞,不战自破,更可成就此旷世奇功!”
严鸿却道:“二位关心时局,严某佩服。只是这场大战打下来,军需消耗、典恤犒劳、首级统计等等,这些琐碎之事,活活忙煞个人。再则,处斩汪直之事,总得等江南战局的折子拟清楚之后,再一并上奏。汪五峰多关几天,又能出什么大事?若是子民公招架不过来,没关系,把人押到总督衙门,由总督府接手就好。否则,一而再,再而三,为一件事骚扰万岁,只怕万岁生气,咱们都不好区处啊。”
严鸿这话绵里藏针,王本固和赵维杰这两人也闹个下不来台,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胡宗宪一旁笑道:“钦差想是身子劳乏,又多吃了几杯,言语上有些唐突,二公莫怪,莫怪。”
借着这档子事,严鸿连酒席都没吃完,就告退回房。花、耿二女从侍从手里把人接过来,本还担心他吃多了酒,忙张罗着去预备醒酒汤、茶水。哪知严鸿进的房中,忽然一笑道:“忙个什么?你家老爷虽然酒量不大,这三两口酒想放倒我,却是太小看人了。”
等到午夜时分,胡宗宪差人来请。严鸿随着来人,直奔总督行辕的密室之内,只见胡宗宪、戚继光、谭纶、史得恩、徐文长、郑若曾等幕僚及徐海、王翠翘夫妻俱在,只是欠了自己。
说来这回宁波大胜,徐海夫妻出力不小。陈东、叶麻大军进犯宁波,牵扯胡宗宪主力的精力,以便辛五郎出奇兵直取台州,席卷浙江腹地。胡宗宪则制定了诱敌深入,引蛇出洞的作战方针。先期明军故意诈败,让出数座空城,陈东、叶麻终究是盗贼,缺乏长远战略,而部下更是乌合之众,有组织而无纪律。见了便宜就掌握不住部队,众人迫不及待,大肆深入内地抢劫。
趁倭寇上岸之后,胡宗宪统率精兵,迎面碾压。而俞大猷则以奇兵猛攻其船队,截断归路,尤其仗着盖伦船的火力和航速优势,单舰冲阵,将倭寇的船队打的七零八落。然而陈东、叶麻所拥有的水上力量毕竟强大,俞大猷的盖伦船只有一艘,终究不能战胜敌人全军。可就在这僵持之时,徐海夫妻的舰队忽然出现,两面夹击,将陈东、叶麻的留守船队尽数歼灭。
陈东、叶麻没了退路,只得约束部众,盘踞在几个城池之内,依仗火器之利,拼死守城,急切之间,胡宗宪也难以得手。那徐海却又推出了无数老幼妇孺出来。原来陈东等人发动部众,攻打宁波的时候,徐海也点兵出动。他听说宁波方面有钦差严鸿的旗帜后,果断反水,带领舰队先奇袭了陈东、叶麻二人的老营。这海盗的老营,按说都是选在偏僻的岛屿,防人得知,戒备也甚严密。可是徐海自己也是海盗,消息灵通,陈、叶老营所在,早已经探了个清楚;而这两人的大队主力开赴宁波,留守部队都是些弱兵,战斗力低下。而徐海的部队在四大寇中,属于战斗力最强的一支,虽然由于数量限制,跟老船主打是有死无活,但是单砍陈东、叶麻是一点问题没有。以精锐战兵,奇袭弱兵留守的老营,哪还有不胜之理?一战之下,陈东、叶麻积攒多年的家底,以及海盗们的妻儿老小,全落到了徐海手中。
徐海这一趟可发了大财,先不说金银财宝、粮草军械得了多少,单是这些家眷就是大宝贝。此时出海做倭寇的,很多都把老婆孩子家眷接来,免受朝廷的报复,陈东、叶麻部也不例外。这回被徐海来个连锅端,直接推到了阵前,来个父母唤儿、妻妾唤夫、子女唤父。这一通喊下来,却比什么大炮都好用。陈东、叶麻部下大溃。当头目的开始时,还砍杀一些人,吆喝部队,不许跑。结果后来越出来人越多,连头目都跑路了。死心塌地的,却被其他海盗一刀砍死,整个部队失去控制,土崩瓦解。
陈东、叶麻二人见势不好,本想逃之夭夭,结果手下的亲兵变乱,把二人捆成粽子,送到了胡宗宪那边邀功请赏,换回家眷去了。因此这次宁波大战,真正的血战都集中在战争前中期,数量不算太多,到了后期战斗,基本是兵不血刃。
徐海本来二次立旗,声势不如当初,等到这一战打下来,接手了陈、叶二人的财产,又有大批海盗来投,兵力扩充极快,人马之多,财力之厚已经远胜当初。战事完成后,徐海亲自来见胡宗宪,说明如今虽然取得了一场大胜,但是汪直本部人马未挫动。汪滶坐镇舟山,广置枪炮,听说把个舟山打造的固若金汤,号称神仙难破。如果汪直真被杀了,汪滶肯定和大明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到时候情势恶劣,却比今天要难应付的多。
而且汪滶由于长期和汪直通不到消息,内心十分焦躁,海盗中已经有流言传出,说老船主已经遇害,此时不点动人马为老船主报仇,血洗杭州还等待何时?因此,徐海希望自己夫妻要跟随胡宗宪到杭州,把老船主的消息打探明白,免得海盗们发作起来,到时候便不好对付。
严鸿听明白这过往经历,先是朝徐海施了一礼道:“多谢姐夫仗义援手,使我大明少死了无数将士,这个人情,兄弟记下了。”
王翠翘嫣然一笑道:“阿弟怎么说的这么见外,自己亲戚,不帮你又帮谁?可是如今呢,若是不把老船主救出来,你姐夫可也压不住那些海盗。而且到时候,便是我们自己的儿郎,也难以弹压,不知道要出多少祸患呢。”她在这议事厅中,直呼钦差为阿弟,其实大是无礼。不过在座的诸位,若非通达之士,便是见风使舵之人,见钦差不怒,便也没什么话说。
第五百五十六章 恶人钢牙
徐文长道:“如今之事,严玺卿、胡都宪两路大捷,天家颜面好看,这招安的第一步是走稳了。接下来,却尚需要两处努力。其一,进言天家,赦汪直之罪;其二,稳住舟山群寇,防他们再有异动,节外生枝。只要舟山群寇不妄为,待等天家赦书下来,则大局定矣。”
严鸿点头道:“天家面前,胡大督宪有此功劳,再加上家祖父和陆大都督在天家面前说话,这赦书想是不易难拿。只是我看这杭州地面上,颇有许多人看见大胜了,想趁机斩杀汪五峰的。想必朝中那帮清流文人,做这种想法的也不少,到时候天家面前,又有聒噪。因此尚需费些周折。此外,还须防止王本固狗急跳墙,杀害汪五峰。”
徐文长道:“此时大捷,只需天家一道旨意,量王本固不敢妄为。不过监狱之中,却还要烦谭子理多多防备。”
谭纶道:“说来,前些时汪五峰在监牢之内,写了一封血书,陈情乞活。某将这份血书拿到手里,未让它落入王本固那老匹夫手中,今日拿出来,请大家一观。”
说话之间,自袖内伸手,取出一物,却是一块上好的白绫,上面有人用手蘸着鲜血写就的文字。想那汪直叱咤风云,称霸两洋,俨然一方诸侯,即使身在监狱之中,也不可能真连文房四宝都没有,连写个东西都要蘸血。
实际上,这就是在做秀,体现的是自己的艰难和诚意,用以吸引同情心而已。只是他平素强梁,不输王侯,没想到今天要混到这种地步。如果按照历史原有走向,在将来更是混到人头落地。也难怪海盗们在汪直死后,再也不肯相信朝廷承诺,宁肯兵败将亡。也坚决不肯投诚招安。实在是朝廷在汪直这事上,把自己的信用额度透支到了极限。
那白绫交到严鸿手中。借着灯光,只见上书:“带罪犯人汪直,即汪五峰,南直隶徽州府歙县民。奏为陈悃报国,以靖边疆,以弭群凶事:窃臣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贼党侵扰情事。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屡立微功,蒙蔽不能上达,反遭藉没家产,举家监禁之厄。臣心实有不甘。连年倭贼犯边,为浙直等处患,皆贼众所掳奸民,反为响导,劫掠满载,致使来贼闻风仿效,纷至沓来,致成中国大患。旧年四月,贼船大小千余,盟誓复行深入,分途抢掠;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佑,反风阻滞,久泊食尽,遂劫本国五岛地方,纵烧庐舍,自相吞噬。但其间先得渡者,已至中国地方,余党乘风顺流海上,南侵琉球,北掠高丽,后归聚本国萨摩州尚众。此臣拊心刻骨,欲插翅上达愚衷,请为说客游说诸国,自相禁治。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其犯中国之贼,大致出于沿海九州,其他十有二岛,臣已遍历,劝自约束,今年夷船殆少至矣。臣料九州诸夷,经臣抚谕,必不敢仍请攻犯。臣当自五岛征兵剿灭,以夷攻夷,此臣之素志,事犹反掌也。如皇上慈仁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之微劳驰驱,浙江定海外港,仍如壕境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期;宣谕诸岛,其主各为禁制,倭奴不得复为跋扈,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敢不捐躯报效,赎万死之罪。”
说实话,汪直写的这个东西,也是很不靠谱,把自己说成无辜的商人,所谓绝无勾引贼党侵扰等等,全是信口雌黄的假话。不过其中“臣料九州诸夷,经臣抚谕,必不敢仍请攻犯。臣当自五岛征兵剿灭,以夷攻夷,此臣之素志,事犹反掌也。”这段话,却让严鸿大受震动。
作为一个后世饱受爱国主义教育灌输,看了无数手撕鬼子抗战剧的人来说,严鸿对于日本的感情自不必多说。如果不是知道事不可为,他早就筹划如何把日本国揍个人死国灭了。他脑子不糊涂,知道大明朝的优势在于本土作战,如果去远征的话,物资补给,粮饷支出,都是国朝难以负担的开支,更别说万一打输了,那个大黑锅可不好背。
如今看汪直这说辞,分明是说朝廷只要放了他,就由他带着部队去跟日本人硬干,把日本人揍的服帖了再说。汪直结交西洋人,垄断军火贸易,手头有洋枪洋炮,还有几万战兵,西洋军舰,若真能做成此事,那时候日本就是大明的殖民地,这种事,自己怎么可能不从中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