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怎么办,也是头疼得很。若说把汪直杀了吧,那以后是否就没法招安了?可是要说放,这倭寇一闹,汪直就放了,朝廷颜面何在?你又如何保证放了之后,倭寇就老老实实招安?而且毕竟之前下旨严拿倭寇的是自己,这没个正当理由就放了,说不过去啊。嘉靖皇帝左右为难,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觉得严鸿这小子给我出这么个难题,老夫等着看你怎么擦屁股,擦不好,我收拾你爷爷去!
幸亏接着便有陆炳进宫,把严鸿的密报送来。这份密报字数不多,先说明王本固捉拿汪直一事始末,然后向皇帝阐述了严鸿自己的几个看法:其一,现在倭寇中间,有人想招安,有人想继续造反。其二,汪直看情况是想招安,不然他也不会大模大样上岸了。其三,所谓刺探军情什么的,很荒谬,没道理。其四,从时间上说,王本固抓汪直和倭寇进犯,这俩事情几乎同时发生,其中有鬼,有人在搞破坏。最后,严鸿说了自己用的稳军计,拖延时间,避免王本固先斩后奏,把汪直杀了再说,那便没的挽回了。自家接下来便要会同胡宗宪等,对那些胆敢进犯的倭寇迎头痛剿。而天家则可以从容考察,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嘉靖一见之下,暗中称赞这手做的好,倒是步妙招,给了朝廷充分的缓冲时间。自己这边,便索性装聋做哑,对后来所上的两钦差一巡按三人联名的奏折视如不见,不予批示。至于怎么处理,先看看局势再说。宁波之战看来难以避免,若是此战朝廷获胜,那汪直就可以考虑释放出来,只是要找好理由,以及要考察其对朝廷是什么态度。如果宁波兵败,那为了朝廷的脸面,也只能牺牲汪直,砍掉他的脑袋,挽救朝廷脸面。至于开海的事,也只好作罢。都被倭寇打上门来了,还开个什么海?通个什么商啊。
直到最近,南方的塘报上来,此次不但打胜,而且是空前大胜。胡宗宪部于宁波歼敌八万有余,陈东、麻叶被擒;严鸿于台州大捷,全歼大隅辛五郎部真假倭合计万余,以及本地依附倭寇的乱兵三千余人,亦是大获全胜,萨摩强藩辛五郎首级被百户邓子龙所取。陈东、叶麻、辛五郎等几个大头目的人头,全都快马送到京师,连同其他战利品,作为报捷之用。
严鸿炮制这战报也是费了心思的。好歹自己是客,胡宗宪是主,而且胡宗宪调动了两万多主力,自己身边只有几千人,自己的战绩总不能超过胡宗宪啊,超过了也不合理啊。可是报少了,一个对不起自己,二一个更对不起戚老哥啊。
至于数字上,也是有讲究的。胡宗宪的歼敌八万,是取陈、叶两部人马的总合,再加上合理的推测得出的。二贼合兵,再加上依附裹挟的一些小股倭寇帮团,合计号称两万战兵。而且陈麻二人原本就分别号称部众过万,现在还裹挟了小股倭寇,数字自然在二万之上了,没准还有三四万呢。
呃,什么?这两万是号称,其实没那么多?分别号称的部众过万是加上了老弱,实际原本战兵分别只有五千上下?谁说的,军队都是指战兵,哪有算老弱的。继续算,二贼既然已经超过两万战兵,那么按一比四,如果加上老弱妇孺等非战斗人员,八万怎么也能凑出来。而今二人全军覆没,老巢都被烧了,一个人不剩,自然是全歼。
什么?你说倭寇一般的老弱只占五六成?什么话!自古穷兵黩武,也不过十人一兵,倭寇是游寇,我给他算四人一兵,已经是相当保守了。总之,胡宗宪歼敌八万,这个数字大致是没跑的。首级没那么多也不奇怪,俞大猷这不还焚毁了大量倭船么,那些落水而死的,当然找不到尸首了。谁要敢说倭寇没那么多,叫他把这倭寇落水的、烧坏的尸体全部捞起来,一个一个数,看差几个!
第 567 章 蛙嘈蜂扰
严鸿这呢,则是太平大捷,四千真倭溃败,自然就被算成全歼。然后新河所一千真倭,沿途追击,又有斩获,更有耿家寨的一锤定音,因此计算下来,报个一万余,并不算太夸张。当然,为此辛五郎全军上下都死了至少两次。
至于说陈东、叶麻部是不是真倭的问题,按严鸿的逻辑,这帮人虽然队伍里面绝大多数是中国人,包括老营也设在中国沿海岛屿,可是他们都曾在日本居住过,名义上算是松浦家的合作伙伴,那么说其是真倭也不算不对。如果不是耿少泉没去过日本,也多半要被算成真倭的。
这里面,严鸿又把徐海和克里希大大夸赞了一番,说在万岁爷的感召之下,徐海宁波助剿,佛夷台州助剿,对于这歼灭八万、万余真倭的伟大胜利,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这也足见万岁爷明见万里,去岁下旨赦免徐海并令其招收旧部,今年下旨安抚壕境佛夷,如今投桃报李,这两股人都为我天朝所用。果然只有非常之主,才能收非常之功。至于毛海峰等人,严鸿也轻描淡写提了一笔,说他们也曾分兵在两处助剿,略有微功。
嘉靖见了塘报,自是欢喜,被严鸿的马屁拍得喜上眉梢。过了半个多月,又得了严鸿上的密报,上面说明,自己已经与五峰豪商接头,对方因汪直被擒,未能约束海上,导致部分恶徒犯境,深表懊悔。不但协助官兵对余党加以征剿,而且目前正在筹措银两,准备以白银报效内帑以偿汪直之罪。日后更是每年都要向内帑进行捐输,只求万岁能饶汪直不死,予以特赦。并准许开海贸易。汪直希望有个收税官的身份,征收赋税。
皇帝看到报效内帑这几个字,就大感畅快。虽然没写数目,但料想不会很少。他如今的心态。和那普通的老人。也没太大区别。由于去年里裕王生下皇孙,嘉靖皇爷爱若掌珠。只是想为自己的孙子多赚几个钱,多存些老本,让孙子将来过的舒服一点。
从来钱都是不嫌多的。这用钱的地方一多,饶是前次得了白莲圣库。他也觉得不那么充裕了。前思后想,越发觉得严鸿的话有道理,这死钱还是越用越少,必须把它盘活,必须开海!有了这个想法后,嘉靖密召严嵩,计议了一通。让严嵩父子这段时间坐镇西苑,替皇帝遮风挡雨,准备应付这一轮风暴。
然后便是皇帝下旨,让百官讨论开海通商。招安汪直事。这算是一石击起千层浪,在朝堂上又掀起了一番波浪。这朝廷开海,可不是朝贡贸易,是皇帝提出,要建造海船,督造水师,远行西洋,与诸藩贸易,互通有无。同时也鼓励民间出海贸易,但是前提是必须按时交税。造船必须领取船引,按船引上规定的大小,建造对应船只。
嘉靖这一交百官商议,更引得朝堂上混乱不堪。原有的派系阵营,此时竟已然被彻底打乱,官员们按出身籍贯,分为了“江南派”“江北派”,而这其中又分了“浙人派”“闽人派”“蜀人派”“粤人派”等等。而同一省的官员中又分为“浙东派”“浙西派”“闽南派”“闽北派”等地域性组织,在同一地域内还有“绥靖派”“风骨派”“佞幸派”等等,阵营之混乱,让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要知原本在严党、徐党等大组织内,就存在若干小山头,如今有了这开海的事,等于是掀了盖子,原本隐藏的山头,大多涌现出来,各自拉帮结伙,组成势力。有是一心报效恩师座主,图个仕途通达;有的则琢磨着千里为官为的吃穿,如果把家族利益牺牲了,将来有何颜面见家乡父老?再说自己这官做的还有什么意思,便为了家族利益而与自己所属的派系唱反调。还有的则是见张三同意,自己便反对;另有的则是见多数人同意,自己就反对。比如江南浙东派的靳云松,原本属于反对开海的风骨派,结果发现名字与自己犯冲,且平素与自己不对眼的段铁樵也是反对开海,便毅然改投入绥靖派的怀抱。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整体上说,江南派中反对开海的居多。这也不奇怪,他们有不少人就出身豪商家族,这海禁一开,朝廷的势力进来,自己家族还怎么独霸?而且,自己事自己知,自己的家族平素就是强买强卖,货物质量和价格全都没有优势,一旦引入竞争,海外的人只要不是疯子,就不会买自家的东西。皇帝万一也搀和进来就更糟糕,到时候在江南开办皇店,那自己家还争个屁?
还有的则是收了豪商的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时候如果不出来说话砸盘,那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
另外一部分则是考虑市舶司如果恢复,那么提督太监也同样可能恢复,到那时候太监就又要掌权,说不定如正德朝“立皇帝”刘瑾那般的权宦,就因此出现,自己身为文官如何能坐视?大明的文官一向有习惯性反太监反武将的光荣传统,因此有的人哪怕没有利益纠缠,也毅然投入反开海的大军中。
而江北派,则是支持开海的居多,反正自己家平时也从这里分不到钱,所谓自己过不好,别人也别想好,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那么把朝廷的势力引进去最好,先恶心你们这些江南佬几天再说。万一到时候这生意越做越大,自己说不定还能混进去,分一杯羹。比如山东,那也有出海口,若是真把海贸搞起来,那也说不定就成了聚宝盆,因此山东籍的官员在支持开海方面倒是最为踊跃。内中又有山东四大家的人,受了严鸿恩惠,此时不报恩,还待何时?因此冲锋陷阵,倒是不避风险。
内中还有无耻的,如原北直隶青县知县白斯文,因为侦破白莲教有功,再加上严鸿看他还比较顺眼,如今提拔入京师为官,担任的户科给事中。他出身虽然是进士,也能算清流,可品行比杂流官还不如。他又不是南方人,更是没有顾忌,一心只想为小相公出头,换取政治资本,因此上窜下跳,气焰嚣张。充分利用了自己这个骂人不犯法的优势,他也不讲开海有什么好处,只是看谁反对开海,自己就开骂,不是说对方贪污受贿,就是说对方不孝父母。总之是不以理服人,只人参公鸡,让一众士林君子对其都摇头不已,心道与此等人为伍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次辅徐阶此次倒是和严嵩站在了同一阵营,发动他那一派的人马力主开海,只是他手下的人和严嵩的人一样,此时都有点指挥不灵,很多人为了家族利益,背叛了自己的恩师座主,因此在局面上,也不怎么好看。
更让大家跌破眼镜的是,三辅吕夲过去一向在内阁里是好好先生,大抵国家大事,严阁老、徐阁老说什么听什么,如果偶尔严阁老和徐阁老冲突一次,他坚决站在严阁老一边。可这一次,严阁老、徐阁老都主张开海,吕阁老居然跳出来反对开海。这可真是朝堂上数载难逢的金戈铁马之事,吕阁老站在风口浪尖,端的是擎天一柱,铁骨铮铮。
另外,又有浙江巡逻按御史王本固弹劾严鸿及胡宗宪的奏折送抵京师,其中弹劾胡宗宪的问题,主要集中在贪污上:“浙、直、福建近因军兴,经费不敷,额外提编,以济一时之急。比以奉行非人,因公倍敛,民不堪命。今事势稍宁,正宜培植休息,别求生财之道。而督抚胡宗宪乃于加征、存留外,仍前提编。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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