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颖说小宋别伤心了,小苏要是看见你这样也会难过的,我听艾北说今年你生日他原本要送你车呢。宋般若只是死攥着衬衣不放,崔颖凑上去闻,说菱角你来闻闻,哪还有男人的味道啊,尽是你宋姐姐的香味。菱角也帮腔,是呀别攥着了给我拿去洗了吧,回头眼泪把衣料都腌坏了。
宋般若不肯放,蚊蝇般的气声说,只有这件是他穿在身上的,早知道我那天白天不洗衣服就好了……
崔颖便说回头让梁夏穿上捂几天再给你,怕什么?外头生龙活虎个男人呢!宋般若又摇头,这些日子她摇头摇得已近虚脱,喃喃念着我老公会恨我的他要捐遗体我不签字,他自己知道会被剥皮抽筋但是他愿意,我没听他的呀他会恨我的他都不托梦给我他恨死我了……
菱角细心的用沐浴棉按摩宋般若的脊背。这些天菱角话也极少,她总是默默注视着宋般若,这个在她眼里幸运得无以复加的女人。这女人有部分已死去,就像主治医生说的“不可逆转”。
假如苏哥哥在天有灵,看见她这样的泪水,是否会伸出已化作虚无的手指轻抚她的发顶?别哭啊其实我未曾离去。
34 十指相扣
梁夏回基金会上班已是一个月之后。在大厦门口他遇到东新村村长。村长和几个人聚在感应门前商量什么,害得感应门不停开开关关。每开关一次,挟裹而至的风便将村长花白的头发弄得更乱。梁夏快走近时,村长发现了他,迎着梁夏走来,其他几个人也跟着拥至,村长介绍说这都是邻村的,我们才听说小苏不在了。
他们认定有人害死了苏杭,正商议去哪里示威游行。梁夏只是听,村长们因为找不到元凶,游行之举便信心不足,于是他又提起另外一件事,说他们要去研究所,让领导追认小苏为党员。梁夏说小苏自己就不想入党,你们非给他追认就去吧。村长失望极了,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苦思冥想。感应门还在身后开开关关。梁夏说别在这站着了上去坐吧,给你们泡点好茶。
村长纳闷的抬起眼睛:“你不是不在这上班了吗?”
感应门又豁开来,梁夏走进去。村长们跟着。会长办公桌后面坐着陌生的脸,那人倒认得梁夏。
让秘书把梁夏的东西拿过来。
“都帮你收拾好了,就等你过来取。”他说。
梁夏掉头去秘书长办公室,又是张新面孔。
给周恕淳打电话,周恕淳说情况有些变化,基金会主要是沈谦的关系,我也不好说什么,你看老苏脑溢血到现在还是深度昏迷,植物人的事实已经形成。老苏的工作上头已经安排别人负责主持了。要不你过来我们谈谈别的项目。
于是梁夏就去研究所。村长们的小队伍尾随。周恕淳见这阵势有些紧张,梁夏说不是兴事问罪来的,没关系你说呗。
度假村缺钱,周恕淳希望梁夏帮他找些资金,他给梁夏项目经理的身份。周恕淳话没说完,村长就抗议了:“小梁给我们这些村子做了多少实事啊,我们家家户户都分到救济款了!你凭啥不让他在基金会继续干!今天我们和那个新会长说救济的事,新会长都不肯听,我们是不指望这个基金会以后还会管我们了!好人都没好下场!你们把小苏害死了,现在又迫害小梁!”
梁夏拍村长的肩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周恕淳让他们看乱成一团的实验室:“这摊子我现在得撑,组里其他人都没法独立领导工作。基金会的事难道我有时间去掺和吗?就算我要对小梁你下手,起码也得等课题组回归正常秩序吧?我给北京打报告要求派人来协助我工作,到现在都物色不到合适人选,不是专业上不过硬,就是对待遇斤斤计较。不仅如此,小苏这个事情,被某些对我犯红眼病的人加以利用,添油加醋丑化我,把我说成周扒皮,搞得影响非常坏,很多学生一听是我的组都不敢来了。
基金会那边小梁是清楚的,我的身份最多能做到关系的对接,说白了就是个拼缝的。利益伙伴是需要实力的,我一个穷书生谁带我玩?沈老板根基很深,各方面都到位,他有内部调整的想法,难道我能拦着?我们这种专项基金没有独立公章,所有想要从事的公益活动,都必须通过主管单位盖章同意。基金会开办以来,申请的项目虽然遇到过阻碍,但最终都顺利通过,这是沈老板的神通。”
周恕淳说的是实话,基金会主管机构取消行政级别后,采取了企业化运作,人员聘用和政策法规都更有自由度,沈谦在其中的话语权无疑更强了。
所以梁夏没再言语。基金会的事无关痛痒,他感觉自己更大的麻烦将至。周恕淳关心的问小宋身体怎么样啊精神好点没?
前几天,宋般若曾强撑病体去探望过老苏,但很快就回来了。同去的菱角说徐旋对宋般若态度冷淡。
消息灵通的永远是周恕淳,他说:“小苏出事后,老苏又倒下了,徐旋就找人算命,说小宋八字硬,克夫家。还说要是小宋多去看老苏几次,老苏也得没命。”
当人无法接受意外的时候,往往要寻找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宋般若八字硬是徐旋说服自己的理由。
村长却抱不平:“小宋肯定不是克夫的女人,她的面相我一看就知道,她婆婆找的人不会算,我们村里有算得准的,我回头找她给算算。”
“要不你们跟我去看看小宋吧。”梁夏虽是询问的口气,但握住村长胳膊就走。
村长沿途张望,看见水果店便停下来,要买果篮。梁夏说算了别买了你们很困难。钱留着看病吧。
村长们不依,坚持挑了最大最贵的一只,几个人抬着去。
宋般若还住在她和苏杭的房子里,这对她来说没好处。梁夏几回拖她离开,每回都是刚到电梯口宋般若就晕倒。梁夏只得把屋里挂的两人合影全收起来,宋般若对这个举动倒没太抗拒,反正她有小相册可以看。
梁夏配了把宋般若家的钥匙,开门进去时,菱角正坐在宋般若对面监视她。宋般若完全瘦脱了形,衣服穿在身上极不合体,她的脸甚至比菱角的还小,她手里还是攥着苏杭的衣服。这件衣服不是原来那件,那件已被菱角拿去洗了。这件是宋般若从衣柜里拿的,反正是苏杭穿过的就行,等揉皱了揉脏了菱角再洗,宋般若还有的换。
村长站了一会,很响的吸鼻子,梁夏把纸巾盒给他,村长抓把面巾在脸上用力擦。
“阿妹这样看着好心酸。我们又帮不上忙,小苏是被我们那里的病毒感染的,本来不会那样的。”村长说,“他是病上加病,又太劳累。”
宋般若笑笑,扶住沙发站起来:“你们坐,我去泡茶。”
村长想拦,梁夏说让她泡茶去。菱角赶紧守住热水器,宋般若拿着纸杯,放了点茶叶,菱角便接过来注水。
宋般若端着递给村长,还是笑着说话:“你们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听说自杀的会下地狱,我下了地狱,就见不到我老公了。他肯定不在那里。”
“这倒是真的,自杀的肯定下地狱!肯定!”
村长们纷纷应和,有的说不仅下地狱还要下油锅滚钉板。村长强调说关键不是下油锅,小宋阿妹肯定不怕这个,关键是小苏肯定不在那里嘛,她去了不是傻子吗!
宋般若问梁夏:“基金会那边都还好吗?我下周去上班吧。”
梁夏说:“基金会账务有问题,上头正在查账,等过了这阵再说。”
宋般若没有说话。
村长四处看,说这房子真漂亮收拾得真干净。小苏有你这样的老婆真是他福气,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合适于是打住。
卧室到现在仍是两只枕头,宋般若晚上只睡半边床。菱角想和她同睡,但宋般若不让,那是苏杭的位置别人不能占着。梁夏半夜里去看过她,宋般若总是睁着眼睛侧躺,面对那半边空床。
假如那天晚上我不睡着,他就不会出事了。她常常这样自责,睡觉对她来说是罪恶的。
但身体到达极限时她又迷迷糊糊睡去,梁夏长久的注视她,她入睡后习惯伸手到那半边空床,像是拥抱什么的姿势。每当那时候梁夏就会把枕头推给她,她便满足的抱紧,并且将脸也依偎上去。
村长问客厅沙发上的被子谁用?梁夏回答说自己晚上在这睡。村长愣了几秒便点头说对对,家里要有个男人,两个阿妹单独住哪能放心。
买花篮花光了村长们的钱,他们只有站在路边等运货的卡车路过,然后说好话请人家带自己一程。梁夏掏钱给他们买票,村长们很生气,把钱丢在地上。
村长们站在路边,每逢有大卡车经过时便扬起手示意,大卡车多半呼啸而过,抛下一团呛人的烟尘。梁夏陪他们等。
已是黄昏了,终于拦到一辆。村长们很高兴,纷纷爬上车和梁夏道别。
“常联系呀小梁,有事找我们!大忙我们帮不上,有人欺负你的话我们出人出力!”
梁夏笑着点头。
卡车载着村长们远去,村长花白的头发很远都看得见,他们坐在车斗里交谈。那辆卡车让梁夏想起高中时期自己攀着贩罂粟壳的那辆,少年的自己雄心勃勃攀住卡车的背影就在那里,和村长们一起淡淡远离了。
菱角现在厨艺极好,她买了很多菜谱学习,还看了很多美食节目。川菜是不消说,白族食谱她也学得颇像样。白族嗜辣,但白族的辣是干辣,而川菜是麻辣。
晚餐时,走神的宋般若冷不防说:“遗体捐献的事情,就算现在问,我还是不会签字的。可是我忘记了一点,我有机会留个孩子。”
假若宋般若那时候想到这个,估计十头牛也拦不住。
“这对孩子不公平,生下来就没爸爸,你以为苏杭会高兴吗?”梁夏预感宋般若会爆发。
宋般若果然爆发了,她将筷子“啪”一声拍在桌子上:“他不高兴,他管过我高兴不高兴吗!他要是心里有我,哪怕有我一点位置,也不至于那样不爱惜自己!我恨死他了!我再也不要提起这个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没人提。是宋般若自己颠三倒四提个没完没了。
梁夏和菱角对视了一眼,宋般若还在说:“他这个人最坏了!自私到顶点!他的世界里除了他自己是没别人的!”
“嗯,他是太坏了。你吃点蘑菇吧,这个菜菱角烧得最好。”
宋般若拿起筷子,又放下,起身到厨房拿来勺子,挖了一大勺全塞到嘴里去。那一勺子里大多半红辣椒,梁夏看着她,她面不改色全部吃下去。
于是脑子缺根筋的菱角晚上就爬上床和她一起睡,宋般若尖叫着:“谁让你上来的!那是我老公睡的!”
菱角灰溜溜回到客厅。
菱角坐到梁夏身边,好一阵不开口。她回头看宋般若卧室,估计她差不多已入睡,才压低声音说:“你追她吧。宋姐姐太可怜了。再说她也不可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她还这么年轻呢。”
梁夏本不想搭理她,但小丫头无比殷切的眼神,不回答似乎说不过去。他也压低声音:“她是我弟媳妇啊,怎么追!”
“你们只是同学,不是亲兄弟。”
“苏杭是我亲弟弟。”梁夏略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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