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在江湖,也是这样,不是充当猎人,就是充当被人追捕的野兽;又像是进了赌场的赌徒,不输得脱掉最后一条裤衩子,他是永远不会收手的。
别人也不会充许他收手。
季无悔希望他的儿子不要像他那样做一个江湖人,但上天仿佛早就安排好了,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决定的。
刘喻之看到季晚晴第一次杀人,想起自己第一次走江湖、杀人,心中泛起一点点悲哀。因为他深知,这头一开,季晚晴这辈子将永远无法摆脱。
何况,英雄的桂冠,权力的诱惑,毕竟是大多数人无法抗拒的。
现在,季晚晴在刘喻之眼中是被追捕的野兽,是掌中玩物。但刘喻之本人,又何尝不是命运的玩物呢?
………【第十章 追杀 1】………
1
茅屋、小溪。
松木柱子为墙,茅草编的屋顶,搭成了一幢简易的草屋,这就是季晚晴和姜太公的家。
虽然十分简陋,但毕竟是一个家,是季晚晴和姜太公相依为命的地方。
家,虽然只有一个字,却包含了无穷无尽的内涵。它包含温暖、包含慈爱、包含欢笑。这一间小小茅屋几乎是他们所有的一切。
屋后,有一片竹林。
屋前是一块空地,空地上是一株老松树。姜太公就在树下躺着,躺在自制的藤椅上,闭目养神。
自已削的木料,自己编的藤,粗糙的椅子,似乎随时会散了架子,但是姜太公躺在上面,却像是坐在一张虎皮太师椅上一样舒服。
毕竟,他是坐在他自己家门口。
对一个老人来说,有什么地方会比坐在自己家门口更舒服,有什么事情会比坐在自己家门口晒太阳更惬意的?
太阳温和地照着,像年轻姑娘的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全身。
姜太公到了这个山谷之后,感到自己确实太老了。虽然他的手依旧稳健、有力,但他却已不想再动弹。生命留给他的时光本来已经不多,这山谷偏偏又是一个死谷。
好在他已不想出去,纵横江湖本是年轻人的事,他早已厌倦了。
对一个江湖人来说,能这样安度晚年,本是一件难得的事,何况他的晚年并不寂寞,他身边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季晚晴。
想起季晚晴,姜太公嘴角又露出一丝微笑。这孩子天资聪明,很懂事,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他是不会有现在这样快乐的。
季晚晴刚刚到洞里来时,姜太公着实吓了一跳,继而他又深深地为这孩子的命运叹息。姜太公的命运是悲惨的,在暗无天rì的洞中呆了这么多年,可是他总还曾有过家人,有过温馨,有过爱。而季晚晴,他还那么小,却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鲜血、悲伤。七岁痛失双亲,十六岁落入这山洞,与自己相依为命。自己活着的时候,两个人还可以与相排遣寂寞。若是自己死了,季晚晴一个人活在这山谷中,有什么意思?
姜太公想到这里,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悲哀。
季晚晴的命运难道真的永远这么惨?
他微闭上眼睛,啜了一口茶。茶壶是自己制造的,十分粗糙,茶叶却采自高山,高山云雾茶,味道自然极香。采茶的任务自然是季晚晴的。季晚晴这些年武功大进,轻功更佳。姜太公不明白的是,以武林三君子之一的巴蜀,怎么会连这么一点眼光也没有,看不出季晚晴是一块奇佳的习武材料,不肯教他武功呢?
难道确实如巴蜀所说,是不想他再踏入江湖?或者还有其它原因?
姜太公将茶壶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地嗅着那股茶叶特有的淡淡的清香。他喜欢茶叶这种清香,就像他现在的生活一样。虽然艰辛,苦涩,也还是宁静、淡泊的。
老年人最喜欢的不也正是这种生活么?
据说雄狮老的时候,也是独自到森林的最深处去,找一个安静、孤独的地方长眠。
雄狮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姜太公也许已像一只垂老的雄狮,到该休息的时候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重新陷入对往事的沉思之中。搬到山谷之后,他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间是这样渡过的。叱咤风云,笑傲江湖,仿佛是很久远的事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留下来的只是回忆。
回忆当然是有甘甜,也有辛酸;有快乐,更有许多后悔的事。而他回忆得最多的,却是害他过了二十三年与世隔绝生活的那个女人──他深爱过的那个女人。
没想到,他爱的人却是仇家的女儿,爱他是为了毁灭他。如果当年不是他当机立断,跃下山谷,也许此时他的骨头也化作飞灰了。
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恨她,她毕竟给了他已近迟暮之年最后的爱。
那一曲琴韵至今犹在他耳边回荡。
那只手的温柔依旧留在他的心中。
他想让自己恨她,他也的确应该恨,可是他一想起她却总是她的好处,姜太公自己也感到奇怪。二十多年来,好像他并不是因为恨,或是因为想着要报仇才将她记在心里的,时间越久,越是明白,还是因为爱,因为不舍。
她的神情笑貌也像是长在心里一样,越是想忘记,越是清晰。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缘份了。
缘份其实是很难讲清的,就像命运一样。
命运最喜爱跟人开玩笑了。它唯一不捉弄的一种人,是死人。
一个人只有死了才能摆脱命运的折磨,活着一天,他的一切均由命运控制。
命运又像个顽皮的孩子,在姜太公深爱的时候,叫他所爱之人抛弃他,置他于死地;在他绝望之时,却让季晚晴出现在他身边;现在,在这个桃花盛开的山谷中,姜太公想宁静地度过人生最后时刻,命运却仍旧不断地要打扰他。
姜太公突然从半昏睡中醒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这种半昏睡状态每天在他身上出现的时间在渐渐加长,也许有一天他会从此睡去,再也醒不过来。
不过现在他醒了,他前半生培养起来的灵敏感觉,使他在睡梦中也能知道外面发生的事,现在他知道这山谷中将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姜太公绷紧全身肌肉,但外表的样子却没有一点改变,依旧是一个懒懒散散的老人。他用眼角瞥了瞥阳光,太阳已偏西,季晚晴去了很久了,该回来了,可是现在小屋周围,不要说季晚晴的活泼的声音,甚至连一声鸟鸣也没有。
不可能所有鸟儿同时不出声的,犹其是现在,夕阳将下山,正是群鸟归窠的时候。
除非有人将它们的喉咙统统捏住。
能这样做到的人在江湖中并不多,而能这样做又不让姜太公发现的却一个也没有。
还有一种可能xìng,就是用暗器将鸟儿同时统统shè杀。而能够shè杀所有鸟儿却不惊动姜太公,来的人一定不止一个,而且功力相当不弱。他们用的暗器想必是牛毛针一类的。
姜太公微微一笑,心想:用这种方法阻止鸟儿惊飞,想法倒是挺聪明的。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不知道,这样也恰恰暴露了他们自己的踪迹。
yù盖弥彰,就是这个道理。
何况,姜太公再老,也嗅得出其中的杀气。
只有善于残杀同类的人身上才有的杀气。
姜太公望了一眼眼前的小溪,叹了一口气,心知这谷是无法再久居下去了。
………【第十章 追杀 2】………
2
这二十多年来,姜太公无时不刻不想着离开那洞;这三年中,他和季晚晴也在不断地想方设法离开山谷。
现在终于有人进谷了,却是批来要他们命的杀手。
不过,明白了周围一切的姜太公却渐渐放了心。来人杀气太重,说明来人一定是杀过许多人的高手,但绝不是绝顶高手。
因为只知道杀人的人是成不了绝顶高手的;而绝顶高手的身上也绝不会带有这么重的杀气。
杀气,在渐渐逼近。
姜太公不怕死,他已经老了。可是他不能死,因为还有季晚晴。
季晚晴现在怎么样了?这是姜太公最关心的事情。但他还不能动,敌暗己明,一动,自己必然会露出许多破绽,只有死得更快。不动,敌人沉不信住气,则会先动手了。
果然,不久,树丛中传出一声叹息,紧接着,暗器如雨一样shè向姜太公。
摄魂牛毛针。
姜太公的眼睛中突然露出惊骇之sè。
怎么会是摄魂牛毛针?
阳光下,那纤细的钢针闪着兰荧荧的光,姜太公似乎不知该怎么躲闪了。来人均一愣。这老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中了暗算,正要欢呼,却只见那牛毛针一闪而没。姜太公的手只稍稍伸了一伸,那漫天牛毛针统统被他接了下来。
打暗器,收暗器,关健在于手法和内劲。这摄魂牛毛针,在别人眼里厉害非常,在姜太公眼里却同玩具一样。
姜太公童年的玩具中也的确有一样是这样的牛毛针。
摄魂牛毛针本就是江南药王庄的暗器之一,姜太公从穿开裆裤时就拿它当玩具了。
所以姜太公一出手,就接住了这些针,然后又反shè了回去。这一把针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只是姜太公的手劲却比他们强得太多,所以林间顿时多出十几声呻吟。
姜太公正要开口,呻吟声却突然全断了,一股血腥气已在林间弥漫开来。
好杀,残忍,不仅对敌人,对自己的同伴也一样心狠。这些呻吟声挠乱他们的心神,同时他们也知道针上喂的都是无药可解的剧毒,于是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全杀了。
来的虽非绝顶高手,但他们也许比绝顶高手更可怕。因为他们太狠,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那已不是可怕能够形容。
姜太公道:“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些什么人。这些年江湖又出了什么样的高手?”
松林茂密如盖,正好藏身。
敌人正是自松林中来的。松林在小溪的另一边,姜太公正yù涉水过溪,心中突然打了一个突,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这一顿,又救了他一命。
只因他突然一顿,一道剑光已自下而上从他面前闪过。真正的杀手在溪中。
原来,刚才的杀气、暗器、松林间的杀手,全都是为了扰乱姜太公,刺激姜太公。使他紧张,生气,着急,发怒。一个人的情绪一旦失控,就会做出不加思索的事,就有了可乘之机。
溪中的杀手再作最后一击。
计划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姜太公还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预感。
预感,是在以往无数次生死拼斗中训练出来的一种对危险的本能反应。溪中的杀手埋伏得很好,剑也很锋利,可是姜太公的预感又一次救了他。
那一剑就在他面门前险险划过,姜太公的鼻尖已经感到了一阵寒意。
溪中人以为一击必中,所以全部力量都用在了那一剑之上。除了那一剑,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防备,所以姜太公轻轻一拳,已将他打得飞了出去。
姜太公冲着林子道:“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一个红衣黑带的中年人走出林子,向姜太公深深一揖道:“您是前辈,我们本不该冒犯,但受人之命,忠人之事,奈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