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渝州,还是安州呢?”应崇优闭着眼靠在囚车的木栅上,脑中急速的转动着,“应该是渝州……驻军的魏将军是少侯的族弟,而且那里地势险要,粮储充足,或可凭之一战……皇上现在到底发现没有?他会怎么做呢……”
身为职在中枢的大臣,应崇优很了解目前的战局。对平城军出人意料的叛乱,王师目前最好的做法应该是避免正面厮杀,进行冷处理。平城军的活动范围有限,如果令青益军守住汾河,济州军北插佐山州,就可将其钳制在渝州一带,无力妄动。身为王师主力的焰翎军此时按原计划先渡洛水,击溃檄宁军残余兵力,再挥师南下,直取帝都。最多到年尾时,大局便可稳定。到时平城军的军需粮草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合三军之力,将其一举荡平,方为最稳妥的上策。
“可是……”心念至此,应崇优不禁皱眉头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看似顺利的一切,要变成事实却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阳洙根本不考虑正被魏聿平握为人质的自家夫子。
且不说阳洙目前的心思如何,单是应崇优自己,已是百般矛盾,左右为难。
如果让阳洙不顾现下战局明晰有利的现状,一昧率大军追剿平城军,平白延长百姓受战乱之苦的时间,应崇优不愿意;但要让那孩子铁下帝王心肠,把自已相知相依数年之久的老师抛诸脑后,一心只想去夺取自己的锦绣江山,应崇优也不愿意。
因为这些年跟在他的身边,耗费心力所守护的,不过是那颗原本仁爱的君主之心。若是最终走进帝都的,还是一个冷心无情,只知用剑与血统治江山的铁腕帝皇,那么辅佐他改换江山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思来想去,应崇优还是觉得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只等着别人援救,要努力想些办法,找出第三条解决之道来。
急行军了一整天,平城全军在黄昏时到达渝洲城外的一处高地,魏聿平下令全营在此暂歇,派了心腹进城联络。
渝州守将魏渊,因父母双亡,从小就依附在身为族长的大伯魏泰处生长,伴着魏聿平一起读书习武,对族兄素来是言听计从,任凭驱使。他所率的五千守军,也是从平城军中分拨出去的旧部,多受魏氏恩德,故而魏聿平并不曾担心事有不谐。
然而不知何故,使者进城后大半个时辰过去,渝州城的护城河桥依然高悬,大门紧闭,毫无动静。魏聿平正感焦躁之时,突见城墙上挑出一个人头来,几名弓手随后射下箭书。
箭书乃是魏渊亲笔所写,言道自己是大渊臣子,奉旨守城,不见圣旨,不也擅开城门,请平城军绕道他行。
被一向唯唯诺诺的族弟拒之门外,魏少侯羞恼交加,立时便要发动手下十万大军强力攻城,无奈天色已黑,不好妄动,被手下人一番苦劝,暂时忍下满腹火星,命全军在高地扎营设岗,休息一夜,待来日再战。
因为未能按计划进城,不得不露宿城外,魏聿平很担心王师大军已发现自己的异动,前来追剿,于是派人将应崇优带来,拴在自己帅帐外的坐桩旁,以备随时充作人质,之后又巡哨查岗,忙乱了一番,方才倦极上床。
此时尚是晚春,渝州地势又高,入夜后气温下降,寒风如刀。应崇优虽有师门心法相护,时间一久,也不免冷得面色青乌。努力忍耐到后半夜,看着周边守卫的兵士都被一天急行军的疲累催得朦朦入眠,他才悄无声息地扭动着身体,从在路上时便已暗暗挣松了一些的绳索中脱出手腕,再解开全身其他的捆缚,侧耳听听帐内的动静,悄悄潜行至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身后,运指如风,封住这个昏昏欲睡的守卫全身大穴,暗暗拖到自己被捆之处,让他蜷成一团。因时间紧迫,不及换衣,只用披风严严地盖了。夜色幽暗之下,纵然时不时有士兵醒来转头查看,也只会看见黑黑的人影仍在原地未动,一时半会儿也许能隐瞒过去。
凭着远处渝州城头高挑的灯笼,应崇优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拿了被制伏的那个士兵所佩的腰刀,顺着一顶顶兵帐在营火中遮出的阴影外逃。
非常时期,魏聿平安排的巡营小队极多,应崇优不得不多次伏在地上,等待巡营者过去,故而行进速度很慢,每每回头时,就发现自己距离高耸的帅帐,其实并没有逃得太远。
绕过一顶牛皮帐篷,前面又有脚步声传来,应崇优急忙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暗影中,看着七、八个人打着火把从侧前方走过,人影渐消,这才稍稍定了定神,按着胸口,再次弯腰前行,谁知未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是谁?”
应崇优未及多想,刀风已从后袭来,他本能般拔刀还击,且战且逃,因为行踪再难隐藏,周边士兵纷纷惊起,出帐查看,只是因为光线昏暗,场面混乱,一时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
发现潜逃者的巡营小队不到十个人,都是普通士兵,武艺不精,乍一交战,纷纷被逼退,只是呼喝着援兵,咬在后面猛追。
应崇优借着周边多顶营帐的遮掩,勉强又逃了数丈之远,眼看着四周人声渐起,心知脱身无望,不由长叹一声,停下脚步,靠在一处帐房外,凝目看了看手中的刀锋,犹豫着要不要就此架在自己颈间。
正在绝望之际,身后的帐篷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两只手伸出扯住应崇优的右臂,一面将他拉了进去,一面低声道:“应大人,请勿扬声。”
应崇优吓了一跳,凝神看时,帐内人竟是昨天无礼斥骂阳洙的那个粗豪将军,不禁呆住。
“应大人,您是怎么跑出来的?”那将军顿足急道,“不可能逃得掉的!这要是被抓回去,魏聿平一定会给您苦头吃的……要是您受点什么伤,末将们可怎么跟皇上交待啊?”
应崇优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糊涂,心中疑云暗生,问道:“你刚才是说皇上吗?”
此时帐外喧哗声更响,那将军伸头出去观望一回,不由叫一声苦:“不好,已惊动了魏聿平,他正派人逐帐搜查呢!你快跟我来!”说罢从简易军床上拿过一顶带帽的斗篷给应崇优披好,拉着他从帐后裂缝而出,一路走,一路跟迎面而来的将士们大叫:“有刺客,快去护卫王爷和少侯!”
如此这般蒙混了一阵,终是要碰见心眼儿较多的人,疑惑地查问:“朱勤将军,你后面的人是谁?”
那朱勤回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道:“这人是……”话音未落,已手起刀落,将来人砍翻在地,带着应崇优慌不择路,只知莽然前冲。
未行几步,应崇优已从后赶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语声平静地道:“朱将军,多谢援手。这样是逃不出去的,你也不要平白被我拖累。”
朱勤刚怔住,应崇优已瞥见有人转向这边,立即挥刀向朱勤斜斜一砍,故意提高声音大骂道:“逆贼,你助纣为虐,天理不容!”不等他反应过来,便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一旁。
围捕的兵将们蜂拥而至,应崇优独力拼挡了一阵,终是力竭难支,跌跌撞撞数步之后,腿一软,便向后跌倒。
身体与地面相撞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有一双厚实有力的大手伸出过来,稳稳地托住他的腰,将他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熟悉的声音随之在耳旁响起:“别怕,朕来了……”
因为极度的惊诧,应崇优愣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完全忘了周边的混乱,只是死死地盯着阳洙的脸,嘴巴不自觉地微张着。
“这个样子虽然可爱,但你也要眨一眨眼睛啊……”阳洙微微笑着,用手捧住他的脸颊。
“陛下……”
“嗯。”
“阳洙?”
“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一问出口,应崇优猛地回过神来,双手用力揪住了阳洙前胸的衣服,“魏聿平一定会在沿途布下探子,你不可能在他没察觉的情况下率大军前来的!”
“没错,所以朕没率大军,朕只带着五百精锐,悄悄跟来的。”
“你疯了!”应崇优怨声吼道,“这里有十万大军,你居然只带了……带了……”
“是啊,这两天没见着你,的确快疯了。”阳洙凝视着应崇优的脸,眸色幽深,“虽然明知道你不会有事,但还是不该让你来,随便你说什么,都不该让你来……”
应崇优这时已没什么情绪仔细听阳洙在说什么,他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拼命地想着脱身之计,情急之态,比他自己独自遇险时要强烈数倍。
“你别慌,崇优,先静一静好吗?”
“我怎么静得下来?你这五百人再是精锐,也挡不住平城军十万人啊……”
阳洙傲然一笑,缓缓道:“朕倒想看看,这十万人中,真正想要背叛朝廷君主的,到底有多少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错,大部分将士并不了解情势,只是依上峰之命行事,可越是这样,你反而越是危险,你是至尊天子,怎么能这样欠缺考虑,轻身犯险呢?”
阳洙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你这么担心,只是因为朕至尊天子的身份吗?”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争这个?”应崇优又急又气,几乎忍不住想要在他头上敲打两下。
“好啦夫子,朕就让你看看朕这个至尊天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吧。”阳洙说着,放开搂在应崇优腰间的手,向四周围成环状抵御来兵的手下高声道:“鸣号,放箭!”
一声令下,五百精锐中有数十人从背上拿下号角,另有数十人弯弓如月,四下射出火箭。
号声雄浑高亢,曲调婉扬,正是王师御驾专用之音,代表圣驾在此之意,同时,四射的火箭也箭不虚发,落在周边帐顶之上,一时火光四起。
阳洙唇边浮起一个高贵冷傲的笑容,将遮身的披风一褪,足尖用力,已跃上了身边最近的一个大帐篷的顶端,稳稳站立着,扬声道:“平城诸将,不认得朕么?”
他语调平缓,但使用的是浮山运气传音之法,兼之高地空旷,满营将士大部分都能听见,又加上王号大作,如风鸣龙嗥,一时间全军震慑,冲天的喊杀声竟因此静默了下来。
于十万叛军中亮出身份的少年天子,立于帐顶,在四周火光映照之下,龙袍王冠的身姿巍巍,直如满身锦围绣绕,光华耀眼,凛然不可轻犯。虽然他的面目不是十分清楚,虽然平日也很少在近处见过他,但呆呆怔住的平城将士们,还是不由自主地立即相信,那一定是真正的皇帝亲临。
满面铁青之色的魏聿平,终于在此时冲到了羽林军的环围之外。在阳洙的示意下,五百人后撤为半圆队形,护卫在皇帝身后及两侧。
“魏聿平,见了朕,你竟敢不拜?”阳洙冷冷道。
魏聿平咬咬牙,知道此时硬说他是假的,只怕也无人相信,一横心,高声道:“你不念我父王扶持恩德,数年欺压。我平城上下已是忍无可忍。既然昏君失道,则锦绣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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