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之地,你可要想清楚了。”
虽然明知对方看不到,应崇优还是对那个倔强的孩子温柔地一笑,安慰道:“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这次进宫,并不仅仅是因为父命,孟释青他待民严苛,好大喜功,所有的聪明心思,都放在弄权上了。被他这样的人掌握朝纲,对君对臣对民,都是一件祸事,所以不管未来命运如何,都应该先终止孟氏的暴政。”
阳洙有些兴奋地找到应崇优的手,一把握住,激动之下,连自称都改了,欢喜地道:“我久困深宫,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你多讲一些给我听。”
应崇优听他语音突转急切,不自觉还是流露出一丝孩子气来,不禁失笑:“陛下果然才刚刚成年,性子还脱不了稚气。”
阳洙觉得不服气,问道:“崇优你几岁?”
“臣虚长陛下五岁,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了。”
阳洙笑道:“那你就算是我的兄长了?”
应崇优忙道:“君臣有别,岂敢称兄弟?”
阳洙长叹一声,一侧身平躺在床上,把被角从头上拉下,道:“我现在还不是君,就算以后能够成为真正的君王,也还是希望有一个真心的兄弟的。可惜我的亲兄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算那些还留在京城的,恐怕也和我是毫无兄弟之情了。”他扭脸看向崇优的方向,因为渐渐习惯了黑暗,他已隐隐能够看清对方脸部的轮廓,“你有兄弟吗?”
应崇优摇了摇头,“没有,我是家中独子,不过却有非常要好的堂兄弟。”
“对了!”阳洙突然从枕上抬起头,趴到崇优的身上,“应博大人好歹也是当朝太傅,他的儿子莫名其妙不见了,大家也会起疑吧?”
应崇优不在意地笑了笑,“不会有人起疑的,因为我幼时便由师父带到隐居地学艺,偶尔才会回京几天,这一次父亲又刻意隐眶,没有让任何外人知道我回京的事,所以不会有人察觉到的。”
阳洙“喔”了一声,躺回到枕上,喃喃道:“其实我跟你一样,大部分的朝臣,应该都察觉不到我的存在吧。”
应崇优紧紧握住他的手,微笑道:“他们会知道的。”
阳洙转头,看著那双在幽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唇边慢慢也浮起来了一个笑容,捏起拳头在空中虚击了一下,道:“是,他们一定会知道的。我是大渊朝皇帝,不是人家板俎上的鱼肉!”
说完了这句话,觉得自懂事以来一直积郁在胸中的闷气,总算吐出了第一口,心中感到无比的爽快,高高兴兴地翻了个身,面向著认识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朋友道:“外面的民情、政情,还有孟释青的所作所为,你一件件全部讲给我听!”
应崇优的到来,宛如给封闭积郁已久的阳洙打开了一扇窗,使他有机会拼命呼吸清新的空气。两人同床共枕,几乎聊了一夜,最后还是应崇优困极了,不知不觉先行睡去。阳洙虽然精神还好,但看著新朋友睡得香甜的样子,也不忍心摇他起来继续陪自己讲话。不过好在崇优是嫁进宫来的,相处的日子,应该还有的是。
次日天明,叫起官在屋外叫了很久,才勉强听到房间里有一点儿动静,陪侍皇后嫁进宫来的侍女雯儿与小灵端了温水节栉,进去侍候。
“起来……起来了……”应崇优半睁著眼睛用力拉著那个小自己五岁的皇帝,“该去拜见太后了……”
两个侍女忍不住一笑。
“再让他睡会儿吧,你们先来帮我梳头理妆。”崇优最终放弃地丢下烂泥般的皇帝,坐到妆台前。
“又不是真的新婚夜,怎么累成这样?”雯儿一向胆大,小声调侃道,“公子……不,娘娘,你们昨晚都在干什么啊?”
“干什么?聊天啊。”崇优瞪了自己的侍女一眼,但语气却并不严厉。
“聊天能聊那么久?你们才刚刚认识就这么恩爱了?”雯儿咯咯低笑,“瞧娘娘的两个黑眼圈儿……”
崇优又好气又好笑,偏又不能真把这丫头怎么样,回头看看天亮了反而呼呼大睡的年轻天子,有些怜惜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是太寂寞了……”
“不是孩子了,”较为沉稳的小灵也笑道,“已经是个成年的皇帝了。希望他是个好皇帝,担得起万民的期望。”
“你说话的口气真像老爷,忧国忧民的,”雯儿顶了一句,把应崇优的头向后扶了扶,“公……娘娘,你头别低下去,不好梳。”
“忧国忧民有什么不好,像老爷这样的人多了,天下人才有好日子过……娘娘,我在给你戴耳环,你的头不要点一点的。”
“珠冠放在哪儿的?”
“不就在你手边吗?这络头发从侧边绕过去会好看一些。”
“少指使我了,我比你会梳头,我能把娘娘打扮的六宫粉头无颜色。”
小灵几乎被自己口水给呛到:“拜托你,不会吟诗请别吟,什么六宫粉头,你当皇宫是妓院啊?那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不就只差一个字吗?”雯儿哼了一声,用玉簪将侧边的头发簪住,“娘娘,我说过不要把头低下去……”
小灵凑过去:“娘娘……娘娘?”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睡著了?”
半梦半醒之间梳洗打扮好的崇优被两个侍女扶坐在软凳上狠狠地摇了几下,才算勉强振作起精神。来到床前,阳洙睡得正香,连叫几声都没反应,最后只得拿了冷毛巾盖在他脸上。
“怎么了?”皇帝翻身坐起,无焦点的眼睛四处转了转,似乎又要闭上。
“请皇上净脸,该去见太后了。”应崇优笑道。
阳洙深吸一口气,跳下龙床,在水盆中濯水洗了洗,稍微清醒了一些,回头一看应崇优,玉树临风般站著,虽是锦裙高髻,凤冠丽容,却别有一番清风神韵。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我看你竟半点女儿气也没有。”
“大概是吧。不过我是由孟国师亲选的皇后,又与皇帝陛下安然渡过了洞房之夜,不会有人想到那方面去的,最多是说这个皇后出身将门,英气太重吧。”
“那个真正的沈家姑娘,跟你一样高吗?”
“大概要矮一点点,差别不太大。”
“直到现在,我还像在做梦一样。这么危险的计画,简直不能想像它成功了……崇优啊,你们……”
“陛下,您要记得在人前不能叫我的名字哦!”
“放心,只要有人在,我就会中规中矩地称呼你皇后的。”
应崇优上前亲手帮阳洙整理好衣冠,打量了一番,“气色还不算太糟。咱们快走吧,太后娘娘应该早就等著了。”
“等著的还有孟释青。你一嫁进来就弄得从此君王不早朝,正中他的心意,他高兴都来不及,不会著急的啦。”阳洙慢条斯理地说,又打了一个呵欠。
年轻的天子说的没错,孟释青在听取了皇帝皇后新婚的相处情况后非常满意,对于阳洙经常跷早朝玩乐以及皇后绫罗珠宝穷奢极欲的行为大加支持,无形中略略放松了对后宫的监视,把精力转了一些到如何推行征兵税上面去了。
相处了几日后,应崇优发现正如父亲所料,阳洙生在深宫,长在深宫,自四岁登基后,由于孟释青刻意的安排,根本没受过什么系统的帝王教育,只是太后有心,暗中拿些浅显的书教习给他,再加上他天生的聪慧过人,才略略识几个字,反倒是他每日里舞刀弄棍地发泄胸中积郁,把身子练得强健无比。
“姓孟的弄来那些老夫子,只会教我要听国师的话,什么治国之术,经世之道,半点也不讲给我听,你要嫌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没用皇帝,我也没法子。”
应崇优微微一笑道:“臣不过随口问问皇上念过什么书,皇上怎么就扣上嫌不嫌的大帽子呢?莫非是臣言语有误,触怒龙颜?如此还请皇上恕罪。”
阳洙忙伸手挽住他,跺了跺脚道:“我不是对你发脾气,只是一提起这件事心里就又气又急。”
应崇优轻轻握住他手掌,安慰道:“皇上的处境臣与家父在大婚前也曾细细地讨论过,此种情形早已料到。”
“那你与应老爱卿,可有什么好计画?”
“孟释青在京城的势力太大,皇上若要重掌天下,必然要寻隙离开京都,寻求藩王府侯们的支持才行。只不过这条路崎岖难行,既需要皇上有超人的意志与胆识,还必须向外臣们显示皇上有执掌江山的才智与能力,因此,乘著家父在宫外联络谋划之时,皇上在宫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
阳洙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不知道有多想学呢!可你看我现在,文不能安天下,武不能定江山,就算逃脱了孟释青的控制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这深宫内院之中,有什么办法能够瞒著孟释青的耳目,弄一个老师进来?”
应崇优眼波闪了闪,唇边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抬手掠了掠耳发,悠悠道:“皇上以为家父甘冒奇险,以男换女送臣入宫,只是为了陪皇上聊天解闷儿的?”
阳洙怔怔地看著他,眨一下眼,再眨一下眼,突然扑过去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惊喜万分地问:“你……你能教我?”
“皇上嫌臣年轻,信不过?”
“当然不是!”阳洙兴奋地越搂越紧,“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应崇优浅浅一笑,道:“皇上可别高兴得太早了。臣可算是一个严厉的老师,到时候不要嫌辛苦,又哭又闹才好。”
“你放心,”阳洙抬手为誓,“我一定是一个最好的学生!”
第三章
少年天子的誓言,当然不是虚发的。如同白纸空瓶般的这个学生,在此后传道授业的过程中,果然没有半点偷懒。应崇优家学渊源,阅历深厚,对于政事舆情的了解十分透彻,而且他身为浮山奇人门下高徒,杂学博收,文武双修,更非一般的儒家书生可比,教给阳洙的,不仅仅是经史文章,帝王之学,甚至还有天文地理,兵法战例,每日的课程,都排的满满当当。
不过尽管对这个学生惊人的进步非常满意,日子一久,应崇优仍然发现有一些他预料之外的偏差,慢慢显现出来。
“陛下,为君治世,重在民生经济,行兵布阵之事,你了解就行了,不必花太多的时间啊。”
对于应崇优的劝告,阳洙不以为然地道:“民生经济固然重要,但那是治天下的事,我将来脱离京城后,是要去打天下的,不多钻研一下军事怎么行?”
“就算是打天下,也自有军帅将领,陛下只要知道知人善用就足够了。”
“我如果自己都不了解军事,又如何做得到知人善用?”阳洙扬眉一笑,将应崇优推坐在椅子上,“你是文臣,自然重文轻武,可在这乱世之中,若不先以武力安定江山,文官们哪里能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被他这样一说,应崇优就不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