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旅藁ā�
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太世俗不要太狭隘,可还是在想到那孩子腿上的药膏有可能蹭在被子上时一下子睁开了眼,晋闰生抬起脖子,边矛盾着自己的可笑举动,边控制不住的往旁边那家伙的脚边看去。然后,他皱起了眉头。
借着微弱的光亮,他看见那蜷缩在被子里的孩子,虽然身体裹得严实,脚,却完全露在外头。涂抹了药膏的小腿卷着裤管,半点也没有挨着那崭新的布料……
陶承背对着他侧躺着,裹在大被子里更显得瘦小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不知是已然熟睡,还是在煎熬中等着金鸡三唱。
看了一会儿,感觉到从不够严实的窗缝里钻进来的冷风时,晋闰生轻轻打了个寒战,而后,他在无声的叹息后坐起上半身,伸手过去,拉过被子角,继而一翻手盖住了那细瘦的脚踝。
带着轻微的自我厌恶和矛盾情绪重新躺下去的晋小四,并不知道蜷缩在被子里,始终清醒着的陶承,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二十六章
陶承忘了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他只是觉得被那柔软的被子包裹着,似乎可以忘却所有的烦恼。已经多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热炕,盖过这么舒服的被子了?他只觉得自己如同漫步云端,如同又回到了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时候,没有穷困潦倒,不曾沿街行乞,不曾遇到过那么多也许本不该他这个年龄的孩子经历的波折……
然而,睡着了,再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眼前不是自己的家,身下不是自己的床,叫他醒来的,不是自己的父母。
“吃饭了,起来吧。”温和的声音,温和的表情,温暖的手搭在他肩膀,“天都大亮了,可不好让梁先生他们久等。”
猛的一个翻身坐起来,陶承带着瞬间涌起的警觉看着对面的人。
那是个干干净净的书生,瘦,但是精神,俊秀的脸,坦然而且淡然的眼神,嘴角微微挑着,露出他久未见过的自然亲切的笑容。
心里一阵翻腾,他别过脸去。
“哎,我说,醒了就赶紧起来,一屋子人等着你呢。”晋闰生让那并非对自己露出的却也是他最爱看的微笑弄得有点儿火大,打开窗户让清晨带着些寒冽的空气弥散进来,他走到床边,伸手过去,呼啦一下子掀了还搭在陶承身上的棉被。
“别这么突然掀被子,容易着凉。”秦青轻轻碰了一下晋闰生的手肘,这让那已经醋了一个晚上的坛子更加酸溜溜起来。
“半大小子从来不知道冷。”黑着脸的家伙嘟囔了一句。
“嗯,这我倒是信。”忍着笑点了点头,秦青看着晋小四卷起来的袖口和半敞开的衣襟,发现了对方的视线,被盯着的人窘迫起来,很快涨红了脸,叠好被子后三两下拽下了自己的袖子,别扭的大书童借着扣好领扣的时机偷偷瞧了一眼小师爷。
快要忍不住笑的秦青转过身去,又对不声不响下了炕,站在一边不说话的陶承催促了一声赶快,便先出了屋,往正厅走去。
早晨起来刚喝了杜安棠捎来的香茶,神清气爽的梁老爷,正坐在饭桌旁边等着厨子把早点端上来,看见跟着秦青和晋闰生走过来的陶承,他略微欠了欠身。
“嗯,成,没连夜逃走。”梁尚君点头,“秦师爷,是你劝住了他啊,还是四儿捆住了他?”
“梁先生又说笑话,这孩子懂事儿,我都不需劝说,更何至于让闰生捆他。”秦青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拉开靠门口的椅子,让紧张的四处观望的孩子坐下。
“哎~~来来,坐我这儿来~”梁老爷一招手,很快就领会了其中意思的秦青搭住陶承的肩膀,把他往前推了推。
更加紧张起来的孩子脚步有些迟疑,而且眼前这个人明显有一股暗藏的威慑力,昨天竟然可以如此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背后,那抓过他的手带着身藏多年武功的力道,还有一种亦正亦邪非侠非盗的杀气,这些东西都隐藏在儒雅风流的文人外表下头,被敏锐者发现,就更有了让人惊觉乃至恐惧的功效。
“过来啊,我还能咬你不成~~~?”笑得好像开了花儿,梁老爷继续招手。
“你以为你那表情不像是要咬人的么。”旁边的任天楠低声给了一句客观评价。
“放心,我不咬他,除了你我谁都不想‘咬’~~”凑到对方耳根说着流氓话,梁老爷被在桌子地下踹了一脚时仍旧笑逐颜开。
陶承硬着头皮走过去了,硬着头皮坐下了,他看着周围的四个人,等着借口吃饭的审问开场。但最后,他也什么都没等来。
那真的只是一顿早饭而已。
“四儿,把门关上,怪冷的。”在看着端上来最后几小碟精致的腌菜,便安安静静走出去的厨子跨出门槛之后,梁老爷发了话,等雕花门关好,他指了指秦青旁边的椅子,“你也坐下一块儿吃吧,反正现在也没外人了,用不着拘礼。”
“哎。”答应着,晋闰生准备坐在秦青和任天楠之间,但屁股还没碰到椅子,突然感觉到老爷从对面儿释放出领地保护的杀气来,他一个激灵,站直了身,然后两步跨到秦青另一边,坐在了“安全”的位置上。
吓了一跳。
幸亏还没坐下,要不又得挨损,梁老爷这一大缸的醋酿了十来年,比自己肚子里的一小坛子味道醇厚多了。心里欲哭无泪的默念着报应啊报应,当初你让梁老爷醋,现在就有个陶承让你醋,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晋闰生无声的叹了口气,抽搐着嘴角坐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早饭的气氛并不拘谨,拘谨的,或者说惴惴不安的,就只有陶承一个。
梁老爷自然是再自然不过的那个。
“来,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把桌上的粥往前推了推,梁尚君朝晋闰生递了个眼色。
不太情愿拿起筷子,小心横放在那精致的白瓷碗上,晋小四用指头碰了碰陶承的胳膊。
“老爷让你吃,尽管放心吃吧。”
孩子咬着嘴唇,没有吭声,也没有拿筷子。
“吃啊,就算你想逃走,也要吃饱了再上路才跑得快吧~~”说着怪异的理论,梁老爷伸手拉住陶承的腕子,然后把筷子轻轻放在他手里,“莫不是怕我给你下了毒?要不我们几个吃个样子给你看?”
话这么说着,梁尚君干脆这么做了,指了指另几个人的筷子,说着“来来来,大人要给小孩儿做个典范,赶紧动嘴吃”,他先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
看几个人都切入了正题开始吃早点,陶承仍旧没动,他用余光看着周围的人,眼神中似乎有些松懈的迹象。
“哎对了,秦师爷,昨儿晚上,这小子哪儿睡的?”
“哦,跟我和闰生一块儿啊。”
“你们仨睡一被窝了?”
“啊?没有,怎么可能,我们是……”本来想说句我们仨睡在两个被窝里,却突然意识到对方根本就是在诈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后半段儿言辞完全卡了回去的秦青在停顿了一下之后改了话锋,“分开睡……地方倒也足够,闰生的炕还是很宽的。”
“啊~是啊,他那间屋原来是住两三个家丁的标准。”带着斯文的微笑点着头,梁尚君看了晋小四一眼,很好,看到脸颊的绯红了,这说明他没猜错,秦师爷要是没跟这小子一被窝,就算他瞎了眼。
桌子底下,一只脚轻轻碰了他一下。
侧脸看,任天楠正在冲他皱眉。
“宝贝儿,你踢的是我。”故意压低了音量说着,梁老爷一脸委屈,“‘心中曲折在,眼里有文章’的,可不是我啊~~”
“踢的就是你。”任天楠干脆懒得暗示了,不如直说来得痛快,“你就不能在饭桌上说点儿正经事儿?”
“唉……得,正经事儿。”叹了口气,梁尚君看向旁边的陶承,边从碟子里夹了一块点心给他,边开口问,“小子,昨儿个一宿,你那腿上的伤,好了不少吧?”
孩子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下意识的动了动被打伤的小腿,而后,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极不明显的点了个头。
老天爷……晋闰生在心里喊了一句,他可算是有了点儿反应了!真是不容易,虽说没出声,可毕竟有了回应,难道只有答案是“是”或“否”的问题他才肯摇头或是点头?
“嗯,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用了四儿给你的药膏了,对吧?白瓷盒里的那种药膏?”又是一声追问,陶承这次的点头,比上一次来得快。
“果然~那可是好东西啊,殊不知这北京城里可也有能做出御医都不认识方子的神药来的世外高人,小孩儿,你要长的见识,可还多着呐。”轻轻笑着,梁尚君看向周围那几个已经停了筷子,只顾屏息凝神注意这场对话的人,冲他们使了个眼色,看连忙重新不动声色吃饭的几人又重新动了筷子,他扭回脸来,指着孩子面前都没动过的那碗粥轻声开口,“那药膏虽说管用非常,但所谓‘是药三分毒’,个中成分也有耗费体能的东西,你可听说过‘鸩香’这味药材?”
陶承低垂着眼,似乎在思考,而后摇了摇头。
“哦,没听说过啊~~鸩香这东西是活血止疼的良药,但会伤及肠胃,如果老是肠胃空空时用这味药,隔天就会腹中灼烧般疼痛。”用格外可信的语气说着,梁老爷在看到孩子皱了眉头时又给他夹了一块另一种口味的点心,“所以,你最好还是吃点东西,来,尝尝这个,这可是厨子老李相当拿手的,滋补暖胃,冬天吃最好~你看你这位任大哥这么好看,都是吃这东西吃的……哎~小阿楠你怎么又踢我~~?”
“踢坏了反正也有那药膏救你,怕个什么!”
现在轮到任天楠脸红了,而且,是非常红。
脸红是传染的东西,被梁老爷无处不在的邪恶弄得尴尬之极的另外两人也都脸颊加深了颜色,就算陶承都没能完全忍住,紧紧闭着的嘴唇动了动,脸上的表情舒缓了,像是有点要笑了似的。
第二十八章
但是,这点缓和并没有被利用来追问什么,梁尚君反而不和陶承说话了,而是转脸看着秦青。
“对了秦师爷,今儿个一大早,我那谷贤弟一家就回去了,临走前他让我告诉你,这几天就一直住在我家便可。”
“噢噢,如此说来,叨扰梁先生府上了。”秦青连忙欠身点头。
“不必客气,有什么需求,尽管跟小四儿开口就行。”
这话说得隐晦,并且从表层或是里层理解均可,拼命告诉自己只当这话是单纯的客气就可以了,千万别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