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两句,就沉默不语起来。
听得久了,舒欢也算辨出来了,那个言语里对她极不满的丫鬟,就是早上带着仆妇关押她的巧云。不怪她抱怨,原主上吊自尽了一回,就惹得这些人成了惊弓之鸟,大半夜的不能睡觉,还得在门外守着,没有怨气才奇怪。
她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知道外边有人,心里安定多了,合上眼,听着院子里低微的虫鸣声,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正文 第四章 失火
梦里是一片汪洋大海,漫无边际。
她挣扎其中,精疲力竭。
忽然一个浪头卷过来,不知怎的,涛涛水波就幻成了肆起的烈焰,肌肤感觉到被烧灼的疼痛。
舒欢蓦然睁开眼来,才发现梦中的挣扎使得手碰了出去,撞倒了那已燃至半截的蜡烛,烛焰灼痛了她的肌肤,连带的燎着了稻草,那干稻草见了明火,立刻燃了起来,等她惊觉起身,想要去踩熄那火时,火势已经熊熊的蔓延了开来。
这间耳房四面都是板壁,要是火势不能得到及时控制,真烧起来,很有可能波及到附近的屋舍。
“起火了!开门,快开门!”
舒欢急了,先过去用力的踹了两下门,不等门开,就拿着手里那条薄毯用力抽击起火焰来,拍得火星四溅,好几回险险的要燎着她的头发。
此时香茜已回房去睡,守在外头的是迷迷糊糊打着盹的巧云,她被惊醒,要去开门时一摸身上,才想起钥匙不在她这,再慌慌的跑去找香茜。
这一来就惊动了不少人,连云姨娘都醒了,赶着问清发生了什么事后,她就披衣带着香茜等丫鬟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还没看清屋内的情形呢,先是一股浓烟倒卷出来,熏得人人泪流呛咳。
其后,舒欢带着一身烟熏火燎的气息从里头扎了出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咳喘:“水……打水来……还有点小火没熄……”
她算尽力了,总算控制住火势没有蔓延,只是自己差点被熏死在里头。
不过说是小火没熄,但此刻门一打开,风灌了进去,火焰又有复起之势,慌得丫鬟们打水、点灯、寻盆、扑火,忙乱了好一阵子,才堪堪把这火救了下去。
再看耳房里,已经有半面板壁被烧得焦黑,到处都是水渍,混着稻草灰,淋淋漓漓的一地狼籍。
舒欢的模样比那耳房好不了多少,脸上沾了灰渍,又是一头的汗,外带头发散了下来,被火燎去了一小截,身上衣裳也是皱巴巴的,因睡着时被突惊而起,鞋子也没来得及穿,脚上那白绫袜都变成了黑色。
偏偏此刻云姨娘在旁,一身清爽,乌发如瀑一般披垂肩头,纹丝不乱。
两相一对比,她的狼狈格外显眼。
众丫鬟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云姨娘微微蹙起了眉:“姐姐,这事……”
又闯祸了!
可是为什么要说又呢?上吊寻死的事可赖不着她!
舒欢心里叹息,从地上撑起来:“不好意思,是我点着蜡睡着了,没想到引起了火灾。”
慧云赶着过来跪下:“这事是婢子的错,那蜡烛是婢子拿给二奶奶的。”
“你起来。”云姨娘摇了摇头:“蜡烛的事你回过我,倒是我大意疏忽……”
话犹未完,她忽见正房那边多了一袭白色身影,连忙迎了过去,急道:“二爷,您怎么出来了?”
二爷?她那病弱的丈夫么?
舒欢好奇的望过去,在灯光烛影里,对上了一双带着探究神色的眼。
眼角微翘,目光里有迷蒙之色一闪而过,再看时,那双眼已亮如清泉。
舒欢微讶,倒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
目光往下挪,瞧见他微勾而起的唇角,笑意似有若无。
她再从头打量顾熙然,见他脸庞轮廓清隽,很好看,只是带着三分年少青涩,还有七分掩不住的病容,削瘦而憔悴,倒因此显得那双眼越发清亮,仿佛淡淡一扫就能望到人的心里去。
分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但那些微熟悉的感觉在心里萦绕不去。
打量只在片刻间,那边云姨娘已经急着要将顾熙然往屋内搀扶了,口里犹道:“这外头风大,二爷仔细受了凉。快回屋去吧,您这身子不能再添病了。”
顾熙然微微摇头,抬手冲着舒欢招了招:“过来。”
“我?”舒欢纳闷,但也只得挪过去:“二爷有什么吩咐?”
顾熙然不急着说话,只是从头到底的扫视着她,瞧见她那一身脏污,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头,这才对着院中那些丫鬟道:“去打些水来。”
巧云大着胆子回道:“二爷,这深更半夜的,厨房那边早熄了火。”
顾熙然的目光淡淡扫过去。
巧云心下一凛,连忙又接道:“我去瞧瞧,兴许灶上还有温在那里的热水。”
慧云也赶着道:“再不够的话,小茶房里还有预备着二爷夜里喝茶的一壶水。”
顾熙然颔首:“提了水送到我房里。”
说着,他垂眼望向舒欢:“扶我进屋。”
此话一出,云姨娘有点尴尬的松开了扶住他的手,立在一旁默然无语。
舒欢加倍纳闷,不知他这唱的是哪一出,只觉夹在他和云姨娘之间,很有小三的嫌疑,心里微恼,原想推脱,但看见自己那双脏污的手,再看看他身上那袭白色的中衣,顿时就改了主意,唇角擒着一抹笑,大咧咧的伸手过去,捉住他的胳膊就往里搀。
小样,让你装大爷,毁了你这身衣裳!
待到将顾熙然扶回室内,让他在正房厅堂的椅子上坐下,舒欢这才松开手来。
果然不出所料,白色中衣的袖上,赫然两枚污黑的手印。
舒欢垂眼,憋笑。
顾熙然自然也瞧见了袖上污痕,无语默然。
半晌,他才抬眼望向跟进来的云姨娘:“拿身替换的衣裳来。”
云姨娘略微迟疑,点头去了,片刻后,她拿来两身衣裳,一身自然是顾熙然要替换的,另一身是替舒欢准备的,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两名抬着沐桶的粗使丫鬟,最后是手里捧着些香膏香粉香油的慧云。
看见这些,再联想到顾熙然方才要了水,舒欢顿时窘到了,不得不无视尴尬沉闷的气氛,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个,我回我房里去洗,这些东西不用搬过来。”
云姨娘不接话,只看顾熙然,等他示意。
顾熙然端起茶碗,垂了眼道:“都抬到里间去。”
云姨娘心里一酸,忙掩饰着低头应了,带着那些丫鬟去里间预备。
穿越前,舒欢还是个大二的学生,思想再开放,也没开放到跟陌生人玩一夜情的程度,不管原主嫁进来当天,洞房里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她要上吊自尽,反正对舒欢来说,眼前这位爷就是个陌生人,打从见面到这会,还不超过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她在此人房里沐浴更衣,她受不了!
急了,再顾不上别的,她张口就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顾熙然微抿了唇,撂下茶碗:“你都嫁进来了,还顾忌这个?”
郁闷!
但嫁进来是事实,她是他的合法妻子。
舒欢无法辩驳,只得婉转道:“二爷您病体未愈,我……我这也是替您的身体着想……”
这话说得极端别扭,烦臊得她脸都红了。
顾熙然扫她一眼,唇边泛出抹笑意:“不妨,你这豆芽菜样的小身板,爷还没有兴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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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沐浴
豆芽菜!
这三字惹恼了舒欢。
身为女子,无论在不在意自己的身材容貌,受到别人的轻蔑评价时,总会感觉不快,再说她此刻穿越了,容貌变成怎样还未知,但身材自己能估出来,纤细单薄,仿佛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换上件男装,就能假扮小厮了。以往的好身材荡然无存,这已经够令她郁闷的了,哪里还经得起别人说?
一生气,怯意和顾虑就被完全抛到脑后去了。
也不再说,她转身就进了里间。
不就在他房里洗个澡嘛,谁怕谁?
就他那风吹吹能飘的病弱模样,真要有图谋不轨的举动,她随便拎块板砖,也能把他拍倒了!不过,想要在这里找块板砖大概很难,进了里间,她先满屋子瞟起来,待看见搁在窗前紫檀雕花案上的一只铜制熏香炉,心里立刻安定了,若无其事的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只留下慧云帮她洗发。
不是拿乔,着实是古人蓄发不剪的习惯不太好,那样厚长的一把头发,让她自己洗也洗不干净,再说不知道这里沐浴用品的使法,要留着慧云问问。
慧云是个好脾气的,深更半夜没觉睡也不抱怨,还耐着心先替她把头发梳通理顺,这才取了一只晶莹通透的水晶瓶,往浣发的水盆里滴了数滴浅黄色的液体,随即就有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被热气腾蒸而出。
舒欢只觉好奇,饶有兴味的问道:“这是什么?”
慧云知道她出身寒门,不认得这东西也不奇怪,于是将手里的水晶瓶递将过去,抿嘴笑道:“这是茉莉清露。”
“清露?”舒欢将水晶瓶凑到鼻端,轻轻一嗅,就有一股极浓烈的气味透鼻而入,呛得她差点要打起喷嚏来,连忙将瓶子拿远些,心里却想着这东西倒有点像现代人惯用的精油,大概也能用来做香熏。
她这边想着,那边慧云也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家里是做香品生意的,除了卖些熏香佩香外,也蒸各色清露来卖,这茉莉清露,自然是上品货色,难得香气清雅,暑天里用最好。不过,倘若二奶奶不喜欢这味道的话,还有玫瑰木樨香味的,我去取来?”
“不用,这个就很好了。”
大半夜的,又是在顾熙然房里,洗那么香喷喷的是给自己找麻烦。舒欢很明智的摇头,只将她的话暗暗记下。
及至洗完,慧云替她将头发抹干后松松挽起,舒欢就催着她去睡,自己把窗户闭紧,插牢门栓,再将紫檀案上那只沉甸甸的铜熏香炉搬到手边,这才放心的宽衣解带起来。
不得不说,古代洗个澡很麻烦,没有淋浴那么方便卫生,但是坐在木制的浴桶里,让身体被微烫的水浸没而过的感觉真的很舒适惬意。
舒欢绷了许久的情绪缓驰下来,略微感觉到倦意。
当然,不能在这里睡着,她一边强打起精神来洗澡,一边困惑的回想方才初见顾熙然时的情形,只是搜遍记忆,仍然找不出那份熟悉感的由来,只能认定自己是被那张姻缘天定的字纸给影响了,才会下意识的感觉此人眼熟,然而事实上顾熙然不是宝哥哥,她也不是林妹妹,眼熟你妹啊!
一不小心又粗鲁了……
舒欢叹口气,眉头微蹙起来。
不管是她太自恋,还是猜测顾熙然心里有姻缘天定的想法,此刻这人强迫她在他房里沐浴,那接下来……
她不能不多想,不能不忐忑,但终究没有什么好主意,唯有铭记四字——
宁死不从!
她在里头打着小算盘,等在外头的顾熙然有点不耐烦了,洗个澡而已,至于这么磨蹭吗?
云姨娘陪在一旁,见他微露倦意,不禁带着点希冀探问道:“二爷,您这身子熬不了夜,不如今晚就歇到西厢房里可好?”
舒欢前两天住在东厢,西厢一向是云姨娘的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