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动了心思,道一声:“你继续说。”
美景单手拈起搁在茶盘角落边的那一小包东西,那就是云姨娘先前从袖袋里摸出来的,犹豫了下道:“这里头装的是几味寻常药材,通常是用来清热怯火的,只是……若喝了之后再嗅见那甜梦香,会有……会有极强的**效用……”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美景的脸已然烫热了起来,不敢抬眼瞧人了。
云姨娘甚至连哽咽声都在竭力压制,真想就此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不过这种愿望没有实现的可能,很快她就听见顾熙然那仿佛逼近又好似遥远的声音在道:“接下来的事,你自己说?”
问句,用的却是不容质疑的口吻。
云姨娘的头都快压到自己胸前了,用一种自己都很奇怪的木然声音在淡淡的叙述——
昨晚顾熙然去吃酒的事情她知道,但醉没醉并不清楚,直到早起舒欢出去前叮嘱她候着顾熙然醒了,端一碗醒酒汤去,她才蓦然动了心念。
被纳进顾家已然一年多了,从前是顾熙然病着,有心无力,眼下他身体虽渐渐好了,但是多了舒欢,再没有正眼瞧她的时候,她心里也着急,没有子嗣的妾,随时都可以被打发出府,甚至可以转卖送人,其下场甚至不如慧云,因此动了念后,等她醒觉过来时,那清热怯火的汤药,她已经熬好了。
再要寻这样一个机会的希望极其渺茫,她心里还怀着顾熙然只是一时冷落她的揣测,再兼今日是她生辰,依着顾熙然从前的脾性,在这一天里会百般的哄着她开心,何况舒欢往常出去,总要到午时才归,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形下,她就想赌这一把,即便不能挽回顾熙然往日对她的情意,能就此怀上个孩子也是好的,起码今后不用再成日烦忧,战战兢兢的担心着会被赶离顾家。
因此她自己先饮了那汤药,再将美景打发去盯着裁缝做衣裳,最后借着进顾熙然卧房里点甜梦香的机会,碰翻了桌上的砚台惊醒了他,顺势将那汤药端上,说是醒酒汤,喝了之后宿醉头痛的不适会缓解。
云姨娘木木的说着:“我只是心存侥幸……想着二爷醉了,再说汤药喝完了,药渣我都让香茜拿去埋在花根底下了,香炉内点的也只是素日点惯的甜梦香,二爷……该不会觉察到我下了药……”
听完这番话,房内再没声息,只能听见院子里秋蝉在吱吱哑哑的嘶鸣着最后的绝唱。
舒欢发怔。
美景皱眉。
顾熙然微微松了一口气,暗自摇了摇头。
他昨夜回来得晚,虽然没有酩酊大醉,但头痛的症状还有一些,何况没有睡足,又听见过舒欢叮嘱云姨娘端醒酒汤,因此迷迷糊糊的就接过汤药喝了,继续睡下。
香炉内的甜梦香,云姨娘添了一大把,外带紧闭了门窗,那药性就发作得快,他睡梦中都有一种yu火焚身的感觉,免不了会梦见点带颜色的东西,随后就朦胧的感觉到有一只柔滑轻巧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四处游移,甚至探进了他的衣内。
药效的作用下,他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直到感觉有人扑进自己的怀里,将柔软火热的唇贴到了他的颈上,他才蓦然惊觉了过来,待到睁眼瞧见是云姨娘,自然惊出一身冷汗,稍解了药效。
正常情况下,男人对这种主动的投怀送抱很难拒绝,何况他又被下了药,身体的感觉分外敏锐,想要的欲望自然也强烈到几乎将他的自制力吞噬。
幸好只是几乎
他多少清楚这段日子里舒欢内心的犹豫挣扎,也知道凭她穿越的身份,无法忍受二女共侍一夫的事情,她若是能接受,要不就是迫于现实的生存压力勉强妥协,但会郁郁终身,而且总有一天会后悔,要不就是彻底放弃对他的感情,只将他视为面目模糊的路人,对云姨娘的存在与否漠不关心。
在舒欢身上投入的感情,远比他自己知道还要多上两分,以上情况,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致命打击,何况舒欢能接受二女共侍一夫的几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喜欢将一切事情都自如的掌控在自己手心里的他,如此情形下,更不会屈从于自己的欲望,让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何况他瞬间就明白自己的身体被云姨娘动了手脚,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要能忍受才奇怪
只是老天爷似乎喜欢折腾他,他刚稍稍压下心里滔天的yu火,想要喝退云姨娘,舒欢就气势汹汹的踹了门,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和尴尬,最后系衣出去时,落在舒欢眼里的模样,他自己多少也能体味到,真是除了郁闷之外,不能再有其他的感受了。
直到舒欢生气跑出去时,心疼才霎时蔓上了他的心头,不过要认真说起来,他心里多少还有一种因确定她感情而压抑不住,自然涌出的狂喜,只是这种狂喜持续的时间不长,等他找见她,终于单独面对她时,却发现这种事情无论他自己怎么解释,都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嫌疑后,他就只想杀人了。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娘子请息怒
第九十四章 娘子请息怒
云姨娘低头跪着,仿佛都快要跪成了一具雕像。
舒欢望着她时,心里的感受只能用“哭笑不得”这个词来形容,原来这一切,都只是起源于她无意中说的那句话
“二爷昨晚醉了酒,此刻还睡着,回头他若是醒了,你给他端碗醒酒汤去。”
字字句句,她都还记得清晰。
那么,要怪她自己吗?
舒欢才没有往自个身上兜揽过错的嗜好,这分明要怪云姨娘偏了心思,那句话,只是恰好触动了她日积月累下来,已经濒临爆发的情感危机,使之转为实际行动的推进力而已,即便没有这次,也会有下一次。
心里的情绪蓦然一松,疑惑自然浮上心头。
舒欢蹙了眉道:“甜梦香加草药……这方子你从哪学来的?”
这绝不是良家女子能知道的事情,良家女子就算想争宠固欢,能弄到寻常的媚药都不错了,这么复杂的方子,出处未必简单。
果然云姨娘见她问出这话,身子微微一震,张了张口,欲语还休。
舒欢心念微动:“美景,你带两个人,去把听荷榭的屋子收拾出来。”
美景也知道自己此时应该避退,答应一声就去了。
云姨娘这才低着声道:“云嫣……本非良家……原是群芳院的清倌……”
慧云早就说过老太君不放心云姨娘身份的话,舒欢多少猜到一些,闻言也没吃惊,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方子是赎身出来前,找院里姐妹要的……原只想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不怪她简单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确是挺难启口的一件事,尤其是将自己深沉的机心,赤luo裸的暴露在人面前,那份难堪可想而知。
舒欢听后无语。
顾熙然这才接了话,淡淡道:“你先下去闭门思过,不经允许,不得出这蔷薇馆半步”
早就没了侥幸心理,云姨娘只道自己这次是逃不脱被遣离顾家的命运了,听见顾熙然只是让她闭门思过,还微怔了片刻,这才低低的答应了一声,从地上起来,慢慢的挪着跪麻的双腿出去了。
房内没人时,顾熙然这才转望舒欢,面露苦笑道:“你冤枉我了。”
这一声,不像在抱怨,倒像是撒娇。
舒欢轻咬着唇,斜睨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吐出两个字:“活该”
的确是活该
只是误会澄清,蓦然相对,她心里那千言万语,反倒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余一声叹息。
“是是是,我活该”顾熙然长长一揖,唇角这才撇出了笑:“娘子请息怒”
舒欢哼了一声,扬起了头道:“作揖没有诚意”
“那——”顾熙然目露促狭之色:“夜里罚我跪床单?”
啊还敢调戏她
舒欢啐道:“你去死吧”
顾熙然闻言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舒欢微怔:“上哪去?”
顾熙然乖乖道:“谨从娘子吩咐,找地方去死……”
被欺负惯了,舒欢多少也练出来了,干脆往椅子上端然一坐,悠悠道:“好啊记得别跳井,污染水源,也别找树上吊,我怕夜里闹鬼,最好走远些,到荒山野岭里死去,还能舍身饲兽,顺便造福一下花花草草。”
顾熙然噎道:“好狠”
舒欢瞟他一眼:“那是,比不上你心慈”
顾熙然闻言苦笑:“你是觉得我罚云嫣闭门思过,罚得太轻了么?”
舒欢只是随口反驳他而已,倒没想到这层,微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还能怎么罚,总不至于喊人拖她下去打板子吧再说她又不比慧云,能挑个小厮嫁了,她的身份……有点尴尬……”
那妾的身份真是很尴尬,无论是卖了还是送人,回头有人问起来,都不好回话,最要紧是他俩都没有任意践踏和操纵别人生命的那份狠辣,倒不是良善过头,而是长年生活在相对文明的环境里,知道敬畏和尊重生命。
顾熙然轻声叹息:“何止是尴尬,简直就是棘手之极”
舒欢微讶:“这话怎么说?”
顾熙然沉吟了一会道:“你不知道,她是别人赎出身来送给老爷的,林氏善妒,见她容貌生得好,怕老爷收了房后专宠她一人,因此人刚送进来,林氏就去老太君那递了话。”
说到这里,他苦笑起来:“现在也不用瞒你了,我和你一样,穿越来的,原主那时恰好重病,林氏便说专程从外头买了个人回来,要替原主冲喜,等着老太君点了头,老爷那边还茫然无觉,人就已经送到原主房里了。”
舒欢微张了口,无语了半晌,这才喃喃道:“好一招瞒天过海,看来这争宠,还得先学三十六记……”
她还真是暗自庆幸,幸好穿成了正妻,没穿成小妾,幸好遇见的人是他,不是别人,否则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
想着,她又纳闷:“老爷就没生气?”
顾熙然提壶倒了杯茶,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上回去见老爷时的情形,你在旁也瞧见了,情意是说不上,但总比对旁人要多了两分关注,要不我怎么说她棘手呢简直不知道怎么安置好,只能看看说再了。”
两人言语里,对顾达等人仍未称名道姓,毕竟平时说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
舒欢头痛的理着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忽然皱起了眉:“不对啊”
顾熙然正在喝茶,闻言撂下了茶碗,微微笑道:“怎么?”
“原主纳云嫣冲喜时,你不还没穿来么,我想顾家下人也不会随便议论这种事吧?”舒欢盯着他道:“请教二爷,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顾熙然笑笑的斜睨着她道:“我还当你想不起来要问呢”
舒欢郁闷:“你是在说我反应迟钝么?”
顾熙然憋着笑,道声:“不敢”
舒欢佯怒:“快说”
顾熙然没答,只道:“你等等。”
说着他就进了内室,片刻后出来,递给她一只带锁的小匣子:“你看看就知道了。”
舒欢低头看时,发现那匣子上的锁已经坏了,她掀开一看,见里头装的是一叠手写的纸页,没有装订起来,而且纸张的材质大小都不一样,倒像是随手摸着什么纸,就在上面书写的样子,再看那字,同她最早翻那编年体史书时,翻出来的那张字纸上的字迹一样,明显是出于同一人之笔。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