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俯身咳嗽了半响,身体颤动得厉害,脸色更加惨白,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不忍,起了身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待好了一些便让他平躺下来,做完这些她便又坐回床边的椅子上,才发现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她,眼神里带着温暖欣慰。
她看了他半响,轻轻叹了一口气,才一字一句的说出口:“即便如此,可你知道,我不会接手莫家。”
他却艰难的抬起满是老人斑的左手,颤颤巍巍的抚上她的头发,唇角还有细小的弧度:“弯弯,从来未曾这样喊过你呢。”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喊她的名字明明音调怪异却带着奇异的力量,如同遥远时光里母亲温暖的声音,安慰人心,血缘至亲,大抵如此。她鼻头一酸,竟险些掉下泪来。
“我让你来这里听我说这些话,从来不是让你接手莫家这个烂摊子,你呆在孙怀瑾身边我也放心,这一生我走到现在也累了,也看得开了,该站于顶峰,该置于深渊,不过是定数始然,我只愿你远离复杂世俗,是非曲折全凭心而定,不必像你妈妈和我一样一生困顿执拗,”他一顿,声音渐渐微弱,眼皮缓慢瞌了下来。
“我……我的孙女弯弯,我只愿你一生如此,自由……而活。”
她睁大眼睛,怔忪的看着他的左手从她的发间滑落,右手的照片从手心滑落下来,滑落在她的面前,她缓慢且艰难的拿起来,手却有些颤。
半响,她抬手盖住了眼睛,泪水却从手心的缝隙溢出来,滴在泛黄的照片上的那张眉眼似她稚嫩年幼的脸上。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偷拍的有些模糊,汜水镇,那个矮小的弄堂,长长的护城河畔,妈妈立了画架,她不谙世事的在身旁吵闹,素白的纸张和她的红色裙角一同飞扬,风中都似乎有笑声传来。
许久,她放下手,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她愣愣的看着面前早已失去了温度的人,对着虚空说道:“其实我是见过他的,那个时候,妈妈带着我来了A城,自己偷偷去了医院看他,我跟了去,远远的看了一眼,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样老。”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却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在她肩膀上,身后是清冽的竹香和那人温热的呼吸。
无声且温柔。她的容之。
她站起身,听见门外众人的喧哗吵闹,突而觉得有些倦了,不过他的身后事她还是要处理的,譬如门外众人翘首以盼的遗产以及家主之位,她疲乏的转过身,握住对面的人的手,轻声道:“走吧。”
孙怀瑾轻轻摇晃了一下她的手指,阻止了她的前进,她疑惑抬头。
“不必去了,已经处理好了。周妈等会儿会过来处理后事,至于遗嘱,我已经委托黄律师宣读过了,依外公的意思,遗产70%赠予慈善,莫家本家从今日拆分为分支家族,各家族自立门户,自给自足,从此再无主位之争。”
她一时间愣住,心里震惊,突而想起了他临死前说过的话,他曾亲手把这家族带上顶端,也在最后毁了它,自此,这世间便再无书香世袭莫家,不过是他亲手造就的定数吗?他真的做到了,即使明明知道如果他说出口,她一定会接手莫家,只是像他说的,不过是他不愿,不愿把她拖进这机关算尽的争斗里,他……想要她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锦帐春
往后的几天,他陪在她身旁,帮她料理葬礼,有条不紊的安排,而那些不服气的莫家人却因着这个人在这里竟不敢放肆半分,毕竟谁也不想拿自己今后的仕途开玩笑,孙怀瑾到底还是那个S城的惊才绝艳一般的人,对敌人狠绝这一点他们不敢忘记,莫杰的事情还记忆犹新。
他看着她时常一个人坐在莫世显过世的房子里,从天明坐到暮色四合,他知道她心里是伤心的,却再也不肯留一滴眼泪。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一日晌午,他把她从屋子里拉出来,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未及反应,他已经带着她走出了门口,她便任由他拉着她穿过门,穿过回廊,曲曲折折的绕进一个园子,园子里墙上倚着大片大片的黄蔷薇,正值花期,娇艳欲滴,像极了少女的浪漫情怀。
“这是……我妈妈的房间?”她嚅嗫道。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以为她在莫家的房间早已经不在,想不到竟保留得这样完好。
她一步步的走近,推开门,房间里阳光充沛,偶尔有风吹过,素白色的窗帘轻轻晃动,带起了窗台上的风铃轻轻作响,柜子,床,台灯,熟悉的摆设方式,桌子上摆着许多照片,照片上那女子温柔浅笑,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她走过去,轻轻抚摸照片上的女子,带着些许眷恋。
“容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身后的孙怀瑾已经走近,她笑了笑,拉着他坐在木摇椅上,自己环着他的腰,依偎进他怀里,阳光的气息里混杂着他的清冽竹香,听着他温热绵长的呼吸,她闭着眼,脑海里似乎都触及到那些遥远的时光。
“小时候,每次别的小孩嘲笑我是野孩子的时候我就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别人的妈妈找过来算账的时候,我妈总是回一句‘先管好你们自己的孩子,我的弯弯才不会无缘无故欺负人。’看,多理直气壮多骄傲,她从不因自己未婚先孕,独自抚养孩子而不堪别人的闲言碎语,她昂首正直坚定的活着,永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所以并不觉得这世界对她不公平,外公说她执拗得可怕,可是我却觉得她活得自由自在,也只因为我才有了牵绊,可明明是最亲的人,到头来还是因我而死。”
“离开她的那两年,我辗转每一个陌生的家庭,大约有十几个,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想念她,却不敢想,每一次都想成为家庭中的一员,却每每都被抛弃,没有家,却偏偏想融入人群,多可笑。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自私呢,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好,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陪我到最后?所以我努力想活成她的那个样子,不因外人的中伤而把自己困于死路,却还是把自己活成一个冷漠自私的人,终于再没有人愿意接纳这样一个不够乖巧的孩子,然后,在一次抛弃之后,我蹲在雪地里想,我究竟是因为什么存在,想了许久都找不出一个勉强牵强的理由来,我突而便有些挫败,S城的那场雪下得太大,那时我觉得就这样冻死在路边也没什么不好,还可以快点见到她。”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紧,她睁开眼,孙怀瑾在她的上方,一双黑色如墨玉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似乎在斥责她那是轻生的想法,她的唇角便不自觉的弯出了一个弧度,起了顽笑的心思。
“可是呀,我遇到了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把我捡回家,把我宠坏到让我忘了初衷,真烦人真讨厌。”
“是挺烦人的,那个傻子还以为捡到了宝,却不想是个白眼狼。”胸腔震动,那人却径自笑出了声,眉梢上都染上了明媚的笑意,似繁复的春花烂漫。
她看着面前的孙怀瑾,低低的说道:“可是,我却要谢谢那个傻子,只有他,愿意陪着我,带我看清这世界的美好繁华,用自己也不够温暖的心温暖我,不问缘由。我想要问那个傻子,还愿不愿意陪我一起?”
其实我是想问,至亲之人因我远离,两年颠沛辗转失所,嘲讽蔑视终至抛弃,我把这些难以启齿的腐烂陈旧的创口第一次给你看,你,还愿意不愿意,和我一起?
“奉陪到底。”清冽的嗓音缓缓道出,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她已经坐起身,吻上那唇色过浅的薄唇。
刚才是太过冲动,现下却不知道如何进退,却听见那人低低笑了一声,揽了她的腰,轻而易举的撬开她的牙关,辗转深入,攻城略地,追逐着她的舌头嬉戏,像是品味这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她被吻得七荤八素的同时却有些恼,凭什么每次她都是被动的那一个,这次居然还被他嗤笑,可恶。
她学着他的样子,伸出舌头勾出他的舌头,唇齿交缠,你来我往间难舍难分,不自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她觉得有些窒息,连四周空气都变得灼热,更为灼热的是他的舌头,她想退,他却不给她机会,只是一味的探寻更深处,像是一个不知倦怠的游戏,他速来心智强大,却无法抗拒身下这个柔弱女子,连个吻都可以让他迷失。
突而胸口一凉,她惊得睁开眼,发现胸口的扣子已经不知去向,她抬起头,才发现那人的嘴唇上咬着的……赫然是她的扣子,被他硬生生的咬下来的,还未及反应那人再次附身而下,这次对准的却不是她的唇,他吻住她的耳垂,她一颤,身体某处有种奇异的燥动在翻涌,几乎就要喷薄而出。
“这里原来是敏感点啊。”他的声音暗哑。她又急又羞,推他却不动,那人低声笑着继续着。
“容之,你快起来!”她急忙喊道。
他抬眼看她:“弯弯,我要你!”
莫绛心这才看见他的眼眸,平素里永立于高山之上如河涧般山明水净的从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将一切都燃尽的狂热和茫然,万般似琉璃,千种风情魅惑如坠入凡尘的神诋,她被这神情蛊惑,茫然似是受牵引似的点了点头。
春衫褪尽,一室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河蟹了咩~~~~
☆、风满楼
半夜,一双泼墨似山水河涧的双眸缓缓睁开,带着还未完全退去的□□,妖冶如罂粟,低迷绽放,他的眼神却茫然似初生,仿佛开天辟地混沌初开,广阔旷远的天地间最原始的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已经看尽世事轮回百态丛生,明明是悲悯博爱如神诋却偏偏生出一股不可逾距的无情。
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孙怀瑾,可这恰巧便是他的最初皮相,即便是而后莫绛心有幸得见,却这一生不愿再见。这是后话。
此刻,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想要抬起自己沉重的手,身旁的莫绛心却皱着眉嘤咛一声把身旁这个散热体抱得更紧。
他一怔,缓慢的低下头去看臂弯里的女子,眉,眼,唇,从陌生至寡疏,熟稔,狂热,几经变幻终至平和,拥着臂弯里的人,如瀑长发铺满他的手臂,她的头发散发着清淡花香,有几缕在他的鼻尖有些痒,他眼神一转,弯唇笑开了来,山明水净。
他已经又恢复到了凡世里那个样子,神情寂静而温柔。
用手指细细勾勒那个女子熟睡的轮廓,反复虔诚,他仍觉得不够,一伸手便拥她更近,鼻尖对着鼻尖,直至她温热绵长的呼吸打到他脸上,她的唇太诱人,正想偏头凑唇吻上去,忽而听到她在梦里的呓语。
“容之,你太坏了……太坏了……”她不满的翘起唇。
他哑然失笑。存了玩笑的心思,偏过头,一路从她的饱满的额头,细长的眉眼,长而柔软的睫毛,秀挺的鼻子,直至如潋滟的唇,到最后竟似是虔诚膜拜一般用自己的唇记下了这女子的面容。
莫绛心还未睡醒,迷迷糊糊还在做梦忽而被人叨扰当然不乐意,抬了下巴张口就咬了下去,听见一阵闷哼才满意的住了口,往那个温暖好闻的气息处拱了拱。
孙怀瑾摸着下巴上的牙印还带着亮晶晶的口水,再看始作俑者的人毫无知觉睡得无比香甜,他笑意渐深,带着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