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开抬眼:“是苦肉计,还是不想伤我?”
小鱼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忽然手掌一翻,血淋淋的手就抓住了沈开的手。殷红的花朵随后在沈开雪白的衣袖上绽开,艳若红霞。
沈开楞了楞,叹了口气,拉着她进了亭子。不用招呼,早有侍卫将伤药送上来。
微风过境,竹林刷刷作响。
无人做声,沈开帮小鱼洗净伤口,缠绷带,动作温柔无比。
“小鱼……”突然冒出的声音,惊醒了恍如神游的小鱼,“你的手指很美,我教你弹琴可好?”
“不好。”回答得毫不犹豫。
沈开静静地看着她:“为何不好?”
侧脸避开他的目光,小鱼眸光黯淡若死灰:“我的手是用来杀人的,而你,不过是闲来无事逗杀手玩。”
“杀人?”沈开笑意盈盈,带着玩味,“用尽本事也杀不了我,还称自己是杀手?”
话音刚落,手中的温度一空,小鱼已滑出了凉亭之外,眼神冷冽如冰:“我接过三百八十六个任务,完成了三百八十五个。”
沈开沉眸:“可惜,第三百八十五个人,你杀不了。很遗憾?”
小鱼沉默,半天,低声道:“今天的梅花糕,我做好再送来。”
育婴堂厨房大锅里水汽缭绕,小鱼坐在灶台前,用伤手托着下巴出神。
门口,一个小女孩探出头,笑嘻嘻道:“姐姐,你在做好吃的?”
小鱼站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手,拈起一块糕点塞到女孩嘴巴里。女孩心满意足,笑呵呵地跑掉了。
待小女孩跑出门,小鱼正要俯身添柴火,一道声音传来:“姑娘,送菜。”
“挑进来。”
“我素阁的毒鱼,做厨娘挺上手。”
小鱼回头,立刻单膝跪下:“阁主。”
放下菜,老汉脱下草帽,笑吟吟地扇着风走进厨房:“缩地佬呢,为何他没向我回话?”
小鱼轻声道:“他想剥属下的皮,属下,杀了他。”
“是啊,不杀了他,他就会剥下你的皮。剥了你的皮,你便无法得手。那你告诉我,何时得手?”
“属下必尽全力。”
抬手搭上她的肩膀,老汉俯身:“毒鱼,你从未让我失望,这次的主顾素阁得罪不起,”五个指头抓透了小鱼的左肩膀,鲜血顺着小鱼的青色衣淌下,老汉笑得分外森然,“我再问你,可曾得手?”
小鱼脸色煞白,身体却岿然不动:“属下必尽全力。”
五个指头松开,小鱼的左肩膀便软绵绵地垂下。
老汉直起身体,冷声道:“我解了你的七绝,复又中下化骨。死并不可怕,三日之内没结果,余生便做一只爬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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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黑夜,春寒便夹在淅沥沥的春雨里翻滚着涌上来,浸入人的骨头中,犹如跗骨之蛆。
沈开披着披风,笼着一炉炭火坐在窗边,拿着卷书,时不时微微咳嗽。
“哥哥,你染了风寒……”
“阿乐,还没回家。”沈开连头也懒得回,低声问着。
“皇帝哥哥的旨意下了,令狐狸和素阁谁也别想跑,”阿乐从身后揽住他的脖子,“敢惹乾王府,怎么轻饶他们。吓,哥哥,你身上真凉……”
“我中了噬心血,还能活一夜……”沈开道。
阿乐惊叫,直起身体:“什么!谁干的!我马上让人找解药!”
“果然是毒杀第一人,攻心也一流,小看她了。”沈开淡淡的描述。
“那个女人!”阿乐又急又气,捏拳冲外边喊,“去,抓到毒鱼,拿到噬心血的解药,再杀了她!”
把手中的书往边上一丢,沈开扬扬眉:“杀了她也没用,一百零八种毒混合她的血配出此毒,便要用一百零八味药混合她的血配出解药。哪怕一味药多一钱也不成,只有配毒之人才知道如何解毒。”
阿乐急得都快哭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哥哥……我先着人抓那个女人……再叫人把医圣带来……”
微笑着,沈开拍了拍阿乐的头:“还有一夜时间,阿乐,若是哥哥死了,你帮哥哥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抓到那女人,废掉她的毒,和我的追月琴一起埋在我坟里。”沈开的脸色转瞬变得阴暗诡异,“我要教她弹琴解闷,还要使唤她做糕点。”
作者有话要说:
☆、三
低低的一道清冷声音从窗外传来:“不用你教,我的琴弹得比你好。”
沈开将阿乐往身后一拦,将虚掩的窗户推开。
窗外是一棵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梨树,梨花开得正盛,似云似雪。
一根梨树枝上挂着盏白灯笼,灯笼下坐着个纤瘦的女子。
女子身着鲜红衣裙,脸上描着淡淡的妆容,娇俏动人。十指纤纤,染着鲜艳的豆蔻色。长长的头发斜扎在肩头,如丝如缕。
脚上套着双崭新的小鹿皮靴,一只脚支在树干上,一只脚垂在半空,悠闲地晃来晃去。
柔而不弱,媚而不妖,灵动好似山间精灵,华美犹若花之妖,叫人看了如何不恍惚?
左手无力地垂在一边,右手手指上挑着一个棕红酒壶。
“谁想来一口?”懒懒地俯视了窗口的两兄妹一眼,女人仰头浅浅地喝了一口。眸光似烟如雾,双颊绯红,灿若桃李。
叫人怎能不心动,沈开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不过女人显然冷静得多。
“毒鱼,好大胆子,来做什么?”阿乐冷冷地道。
说完,无数黑衣侍卫手持兵刃出现在四面八方。
小鱼微挑眼帘:“来看戏。”
“看什么戏。”
“濒死之前的兄妹情深,好看极了。”
沈开听出她说此话的话外音,止住还要说话的阿乐:“小鱼,你偷听我和阿乐的话。”
小鱼微扯嘴唇:“嗯,你们的侍卫很没用。”
“言外之意,你一直对我手下留情。”
抬头又喝了一口酒,小鱼不可置否。
“多谢喽,再多问一句,为什么?”
小鱼并没看他:“今晚你就要死了,何必问那么多?”
沈开笑:“杀手的目的不过杀人而已,既然都知道我要死了还来这,为何多此一举?是想确认我的死亡?”
瞥了他一眼,小鱼忽然一跃而起,羽毛般飘飘地立在枝头:“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现在想好了。”
“想好什么?”
“你死,还是,我死。”
“哦?为何纠结?”沈开挑眉,“你舍不得杀我?”
小鱼答非所问:“给我一万两,我给你解药。”
“你要一万两做什么?”
“吃,喝,玩。”
并不是想要的回答,沈开来了兴致:“我应该问你,为什么要一万两,不要我的命?就是有一万两,你可有命花?”
小鱼解释得无比慎重:“我的师兄弟都死了,就算这次你不死我死,我迟早也会死。可是杀我的人未必有你有钱。”
觉得对方不明白,她补充道:“反正我早晚会死。”
沈开把这句话在脑海里回味了一下,总算弄清了她说这话的含义。不知为何,他有点不快,冷冷一笑:“你想及时行乐然后去死?如你所愿。”他扭头对阿乐说道,“给她准备两万两,黄金。”
“啊,两万两?”阿乐微微惊叫不满,“哥哥你至少值三万两。”回头吩咐侍卫,“取我的体己来。”
话音刚落,屋顶一个侍卫一言不发,举剑朝小鱼刺去。
他的剑乌沉沉的,攻势迅疾处如怒龙出海。而小鱼的武器相比之下则逊色许多,是缠在右手五指上的几条银丝线,丝线游动如同小蛇袭向目标,却不断被对方的重剑震开。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掠起梨花数片,纷纷扬扬如同飘雪,穿梭树影间如行云流水般写意。
“谁呀?我没叫动手!”阿乐大叫。
小鱼在梨树尽头停了停,飞快抛来个“我早说过你的侍卫很没用”鄙夷眼神,低声道:“阁主……”
对方并不搭话,只是一味攻击。
“两人都……”阿乐正要下令。
沈开冷冷地插嘴:“静观其变。”
二十招后,“铮”地一声,线剑相交,小鱼的虎口被震得一麻,身体微晃。麻痹的左肩露出了一个破绽。说时迟那时快,“扑”的一下,对方挥出一掌重重地击在她的心口上,顿时胸膛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一口鲜血涌上喉咙。
随后对方的剑赶到她胸膛,将她刺了个穿。
小鱼只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刺痛和痉挛,全身发软,天旋地转,意识阵阵发黑。
而对方拎着她的衣领,浑身上下摸了一番,搜走了几个药袋。然后将她高高提起,像提一只野兔似的,居高临下冲沈开喊:“沈爷,在下素阁之主戈得落,刚刚得到消息,沈爷着人连毁我素阁几舵,欺人太甚。还请沈爷跟在下走一趟,只要今夜素阁危机解除,在下自会放沈爷回来。”
小鱼有气无力地垂着头,鲜血顺着她皮靴滴落,将一片梨花染得血红。
沈开觉得自己应该笑,从开始见面,这个杀手就可怜兮兮的,不是做厨娘被威胁就是受伤,哪有半点第一毒杀“毒鱼”的风采。可怎么勾勾嘴角,怎么都笑不出来。
“好,只要你答应不杀她,我就跟你走。”声音虽然不大,说出来却是斩钉截铁,沈开盯着小鱼,一脸的从容淡定。
“不!哥哥!你干嘛!”阿乐紧张地大叫了起来。她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哥哥居然会为一个杀手冒险,“你色迷心窍了吧!”
“胡说什么?解药在他手里。”沈开看着阿乐,沉声道。
“对,噬心血的解药在我手里,”戈得落嫌弃状抖抖小鱼,洒落一地血滴,“还得多谢这个叛徒。我避开了她的心脏,她一时死不透。过来吧,沈爷。”
沈开跨过窗户,朝戈得落走去。
“哥哥,别过去。”他听见阿乐在他身后小声地道。
“阿乐,素阁的事交给你处理。”他对她道。
走到梨树下,戈得落纵身跃下,在他肩头一拍。沈开只觉得左肩一凉,貌似被注入了什么东西,眨眼间全身都麻痹了起来。戈得落使了个眼色,侍卫中又冲出两个素阁内应,飞快将沈开捆绑住,三人警惕地退出院子,把沈开和小鱼推进马车锁好,风驰电掣驶出了包围圈。
作者有话要说:
☆、四
奔跑着的马车颠簸得十分厉害,放佛根本没在路上走。
车厢很小,狭窄逼人。车窗用厚厚的窗帘挡住,里面没有一丝光亮,漆黑不见五指。
整个车厢时不时一腾,人就被抛到半空再重重摔下。有时候车厢又歪到一边,颠得沈开麻木的身体滚来滚去。
这么颠簸的马车,除了他自己身体四处乱撞的声音,小鱼的身体并没滚动半分。
车颠簸得如此厉害,重伤的小鱼肯定不舒服。
可用尽全力倾听,小鱼的呼吸声很轻,却非常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再睁大眼睛用力看,车外余光闪过时,只看见一只沾满鲜血的纤细手掌,死死地扣着马车墙壁。
有种湿润的液体正慢慢流满整个车厢,除了血液还有什么?
莫名其妙有些心慌,借马车将自己颠到另外一头的片刻,沈开悄悄问:“小鱼,你怎样?”
“死不了……”
出乎意料的,说话声音很轻,却不抖不颤,仿佛是聊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的血,止住没,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