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我都听猴子说了。要没有你,恐怕他和春喜也活不下来。”阿福安慰我道。
“对不起,我们每个人都被十几个鬼子追着,我救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作为一个狙击手,没有掩护好同伴,心中总会很歉疚。我一闭眼都还能清楚地记得黑子的惨状,还有那个为我冤死的女人。
“我知道。这一仗难打。”阿福理解点点头。
“池田有在马家巷和净水街两个居民区布防,可能和军火库有关。”我使尽回想在池田那里知道的一切,脑海里忽然跳出这两个地方,当时我就觉得池田这布防很奇怪,问他他又不说,看来秘密军火库一定就在这附近,“军火库里竟然是芥子毒气!”
“池田早就知道有这个军火库在?”阿福问我。
“他不会平白布防两个普通居民区的。”我说着,“不毁掉军火库,打不进团城。”
“毁掉军火库毒气也会泄露,那整个团城就遭殃了。”阿福担忧道。
“具体情况还得去城里探探。”我思索一下,“他们违反国际公约,大本营那边势必要他们销毁或者转移剩下的芥子毒气弹,所以必须尽快动手。”
“我会告诉雷爷的。”阿福说完便要转身离开,“以后别老跑来这里。”
“阿福。”我喊住他,他回头看我,早晨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将坚毅的线条变得柔和。我想问他我们之间的事,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你小心些。”
“嗯。”他顿了顿,头也不回地向雷子枫那里走去。军绿色的斗篷随风飘动,显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他会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这和他冰冷无情的枪法很矛盾。虽然他一直给人独善其身的感觉,但我知道他的心很大,想温暖很多人,我独占不了,在漠北是,在这里也是。
病好了,伤口也渐渐愈合。经过团城之围,敌我双方又都平息了,各行其道,各备其事,日子清苦安宁,只是不能去找阿福实在无聊。我想起那个被我救回来的婴儿,听人说玲珑将他的病治好了,便想去看看,其实我也清楚自己不过是在为见阿福找借口,但这么想着,仿佛心里就能好受些。
他们都不在院子里,只留着伤患,玲珑和几个后方医院来的女医生悉心地照料他们。我在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嬉闹声。
“玲珑,你们队长长得真不错,”
“玲珑,你别理她,也不想想上官政委多漂亮,还惦记长队长了。”
“得了吧你,玲珑,她就是不好意思跟你问阿福有没有喜欢的人。”
“对啊对啊,玲珑,阿福哥那么厉害,喜欢他的人应该很多吧?”
“可我觉得配得上他的女人一定也是很厉害的那种。”
……
“你们别闹了,害不害臊?”玲珑被团团围住,无奈地埋怨一句,抬头见我在院门口张望,连忙打招呼着,“阿贵姐姐,你来了?阿福哥教石头练枪去了。”
看来我确实来找阿福找得太频繁,没等我说话,玲珑就主动以为我是要找阿福的。她这一喊,我明显感到刚才叽叽喳喳的几个女医生都将目光转到了我身上。阿福阿贵,听着果真很配,雷子枫那时非要我叫这名字,说福福贵贵一来吉利,二来也能暗示我和他该是一对。
“阿贵姐姐,昨天石头说今天要正式学狙击。”玲珑热情地问我,“要不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喊他?”
“不是不是,我……我不找他。”我迎上那几个女人复杂的目光,又想着阿福已经让我别来找他,连忙拒绝了玲珑的好意,“我是来看看我……我听人说你救了个孩子。”
“哦哦,在房里睡着呢,我带你去吧。”玲珑愣了愣,随即便带我去了她房里,边走还边说,“就是打仗那天半夜,我听到有婴儿哭声,找过去就见一个黑影把孩子放在村口不见了,那孩子浑身是血,我以为是受了伤,后来才发现那血是染上去的,孩子只是烧得厉害……我还发现他营养不良,就给他调理,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真可爱。”孩子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呼吸平稳,面色红润,和那天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孩子睡得很熟,小嘴嘟着,小脸无意识地在我手边蹭蹭,我轻轻抚过他细嫩的脸,那从未感受过的柔软叫人没法不喜爱。
“阿贵姐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玲珑忽然正色道,“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阿福哥啊?”
我心头一紧,在孩子脸上的手指便用重了力,大概是手指甲不小心弄疼孩子,他便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惊得我和玲珑均是一跳。
“没……没有。”我忙抱起孩子哄起来,一边敷衍了玲珑,“你别瞎猜了。”
“哦,那我不问了。”玲珑也不再追问,只说道,“阿福哥人很好,就是失忆了,没人知道他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失忆,到底是谁失忆?我惨然一笑,对于没经历过失忆的人来说,记忆不过是轻薄的一纸,需要翻阅时查找便是,然而失忆又渐渐恢复后我才知道这一纸记忆真能让人痛不欲生,断裂的篇章乱麻般堆在脑海里,那种想着却什么也想不起,全世界都是空白的可怕经历,找不出形容词来描述。我的思绪又停在了漠北书华责问我的那个断点,眼前静谧安宁的景色一点一点被血色淹没,平稳的心绪也一点一点被头疼吞噬。
“阿贵姐姐,你怎么了?”玲珑紧张地从我手里夺下哭得越来越凶的孩子,摇晃着我。
我闭着眼,想要平息下去,忽然传来雷子枫又急又气的声音,“玲珑你快看看,猴子喝太多了。”
“不要……不要……血……血……书华!书华!”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我浑身血液都在上下翻腾,像是立刻就要从体内喷涌出来。我拿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哭着喊书华,下一秒就忍不住哇地吐了满地。
“哎哎哎,你别咬自己啊!”头陷入生生的绞痛,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臂,需要血腥味来缓解。雷子枫惊叫,冲着玲珑大喊,“快!快去叫阿福!”
“黑子……来旺……”猴子倒在我身边,念念叨叨,又哭又笑,“雷爷,雷爷……”
我胃里再次泛起一阵恶心,拼命呕起来,却已经呕不出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屋内乱成一团,雷子枫喊猴子的声音和孩子凄厉的哭闹一起震得我失去了知觉。昏迷间像是回到漠北的家里,推开门听见有孩子的笑声,我好奇地找去,那孩子和我捉迷藏一般躲来躲去,我刚觉出他的位置就莫名其妙消失了。
“小坏蛋,终于找到你了。”我费尽力气终于在大厅里找到了他,他背对着我,背影包裹着白亮的光芒里,像童话里的天使,极不真实。我柔声逗他,“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妈妈,妈妈。”孩子咯咯咯地转过身,张开双手要我抱,光晕里我看不清他的眉眼,却将那一声“妈妈”听得清晰。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惊喜地将他抱到怀里,他亲昵地依着我,他抬起头来,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模样,两颊浅浅的酒窝和书华一模一样。
“妈妈,妈妈……”然而他忽然凄厉地哭起来,哭着哭着小脸扭曲起来,一点点化成脓血染红整个地板。我掉进铺天盖地的血色中,那血色照出我的脸。我定睛一看,那不是我,而是酒井幸子,她一身鲜血地朝我走来,阴狠地勾着嘴角,伸手来拉我,我惊得尖叫着醒来。
“阿贵姐姐!!”玲珑一脸焦急地闯进来,后面还跟着雷子枫。
“玲珑,去猴子那儿看看。”雷子枫支开玲珑,然后问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孩子,孩子……”我喃喃着,周身发冷,蜷紧了身子,闭眼全是孩子的笑脸化为脓血的可怕场景,耳边一直回荡着那凄惨的哭声。我恍惚,刚才的噩梦……不!那不是梦!记忆清楚地告诉了我,我有过孩子,然后又没了。我被忽然恢复的记忆震惊,木然落泪:那是在漠北没错,就在酒井出现的时候,孩子,我的孩子没了。又是她!!又是酒井幸子!!!我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到手掌里,沁出鲜血。
“你都记起来了?”雷子枫听我一直念叨着孩子,补充一句。
“书华呢?”我点点头,问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和他走到今天很不容易,那时候他也是一时误会才……”雷子枫忽然正色道,话说到一半被春喜急切的喊声打断。
“雷爷,雷爷!福哥和猴爷打起来了!”
“拦着去啊?看我做什么?!”雷子枫狠狠瞪了春喜,边喊边恼怒地冲出去。我也起身想跟着去,被雷子枫连忙拦住,“你待这儿,我把阿福叫过来。”
我没有拒绝,说实在的,一下子我不知道怎么面对阿福,只因为我和酒井幸子一模一样的容貌,他没了弟兄,没了孩子,蒙了冤屈,又要改名换姓掩藏身份,如今还要纠结如何对我,其实他才是这整件事里最无辜受害最大的人。我瘫在床里,连哭的力气都没有:酒井幸子,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害到这步田地?
“雷爷,是阿福先、先动得手?”猴子的声音传来,“这不怪我啊?他自个儿吃错药了闹、闹什么脾气?”
“他心里不舒服,你让着点。”雷子枫解释道。
“我心里也不舒服,弟兄们都死了,我心里舒服喝那么多酒干什么?”猴子不依,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
“行了行了,先去把你这一身狼狈弄干净了。”雷子枫打住猴子。
……
我听到门口有响动,门却一直没推开,疑惑地跑过去开了门。阿福靠在门口,迟疑着不敢进来,看我出来开门,微微惊讶。
“你……”我看他黑色衬衣破几道口子,脸上手上也都有伤,沾了泥土脏兮兮的,不管会不会被人看见,拿了袖子替他擦净。
“慧云。”我以为他会躲开,却不想被他抱了个满怀,他在我的耳边的声音有些绝望,“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你……你先放手。”我倒被弄得不好意思了,这人来人往的大院,指不定哪里就会冒出个人来,阿福以前在院子里连话都很少跟我说,怎么今天……我推推他,“别人要看见的。”
“慧云,”他没有听我的话,反而抱得更紧,像是他一放手我就会离开一样。将我推进屋,我听得他满是歉疚,“对不起。”
“我梦到孩子了,他和你真像,他喊我妈妈,可后来就……”眼前忽然浮现梦里孩子那像极了书华的脸,眼泪便流了出来,“是酒井!是酒井害死孩子的对不对?”
“慧云。”阿福安抚着我的背,问道,“你说是酒井害死我们孩子的?”
“肯定是她!除了她还能有谁?”我奇怪他为何要这样说,反问着,“你难道不知道吗?”
“……是酒井。”阿福沉默一阵,略带挣扎地吐出三个字。
“你怎么了?”我感到他颤抖得厉害,像是有抑制不住的恐惧,回抱着他问道。
“鬼子欠我们的我会讨回来的。”他放开手,让我看着他的眼睛,“以后别再想以前的事了行吗?”
我看进他眼睛里去,那里满是疲惫,血丝纵横。失忆,我的苦痛冥冥之中他也“经历”着,只是想遗忘却忘不掉比之真得一无所知痛得更甚。我不忍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