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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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带河畔-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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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还有一个来月就要过年,村子里已经没了什么农活,小两口整日在家窝着没啥大事儿,便商量起过年事宜。那时候虽然物价低,肉才一块五一斤,可手头紧巴的村人们还是不怎么吃得起,只等着红白喜事、逢年过节才能好好开个洋荤。
  林民打小儿皮实,也有皮实的好处。每每到了冬天,他便呼朋唤友招呼一帮哥们去山里下兔扣儿逮兔子。林民下兔扣的技术十里八村算是拔尖的,只要是他下的扣眼,十个有五六个能套着兔子。冬天的兔子积冬也肥,一只就有四五斤沉,林民每次上山都能拎几只回来。
  家里兔子多了,玉秀便与他商量,“临近年根儿了,猪肉肯定贵,家里还有几只风干的兔子,就咱俩人也吃不完,干脆少买点儿肉,多买点儿鸡蛋,过年包饺子时好调个馅……”
  这些琐事儿林民向来听媳妇的,玉秀这般一说,他便痛快道:“中!这事儿你看着办就行!不过可别亏待了俺儿子,该吃时就得多吃,别光想着省钱饿了俺娃!”
  玉秀直了直腰,嗔了他一眼,“就晓得念叨儿子,万一是个嫚儿,让你白兴奋一场!”
  林民满不在乎,“嫚儿就嫚儿,要真是个嫚儿,那咱就再要一胎,总能生出个带把的来!”
  玉秀当他自来疯,也不理他,继续织手里的毛衣。
  毛衣赶在年前便织出来了,剩下的线不够织大人袜子的,玉秀便在热水里烫了烫,织了两只半个拳头大小袜子,好留着明年孩子落地时给孩子穿。
  年夜饭在老李头家吃的。
  林宝过小年儿那天才回来的,在矿上干了两个月,人没见胖瘦,倒不知从哪里捣鼓了一套西服套在身上。里面又只穿了件毛衣,大冷天的冻得直哆嗦,偏偏还不肯往身上加棉袄,气得老李头他婆娘直捶他。
  吃完年夜饭,便是守年。老李头打开新买的大壳收音机,将声音开到最大,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放春节晚会。
  林民怕玉秀熬不了夜,便要扶她去林宝屋里躺会儿。玉秀瞅了眼公公婆婆,赶紧摇头拒绝了。刚才她吃饭慢,最后一个吃完,刷碗时又是林民帮忙干的,婆婆脸上已经不高兴了,要是熬年的时候再去小叔屋里躺着,老头老太太的脸还指不定要阴成啥样呢!
  林宝见大家都闲着没事儿,便到自己屋里拿了几副扑克,三人便坐在炕头上玩起了□□。老李头他婆娘见几个人玩得高兴,也乐呵着舀了瓢炒花生合着五香瓜子,递给坐在边上看他们玩的玉秀,屋里一时倒融洽了不少。
  熬到十二点,终于开始下第二顿饺子。放完鞭炮吃完饺子,这个年才算过完。互相道了过年好,林民便扶着玉秀回自己家了。
  初一拜姑姑,新媳妇头三年都得去拜。玉秀的身子已经六个月了,单熬个夜还没什么,要是第二天还去拜亲戚,那就有些吃不消了。
  两人回去也没心思说话,上了炕倒头就睡。还不到早上五六点钟,便听到有放鞭炮和邻居小孩儿敲门拜年的声音了。玉秀将林民从被窝里蹬出去,踢他下炕去开门,自己则从炕橱里翻出一包橘子糖合着一碟子五香瓜子放在炕头上,等孩子们来抓。
  果然,林民一开门,隔壁解婶子大儿子家的两个小子便冲了进来,冲玉秀喊了声“婶婶过年好”,眼睛便巴巴地瞅着炕上的橘子糖不动弹了。
  玉秀正怀着孕,格外喜欢小孩儿来闹喜,看到俩小子这般呆萌模样忙一人给抓了一把糖和瓜子,又从炕席里抽出两张崭新的五毛钱,分别塞到两人手里,笑眯眯道:“好好拿着,待会儿去供销社里买好吃的去!”两个小孩儿眉开眼笑地谢了婶子,又兴冲冲地往下一家去了。
  林民到灶上剁了半棵白菜,又切了块五花肉,细细调起了饺子馅。玉秀到抽屉里翻了几个钢蹦,放到茶缸里,倒了半缸子热水泡了起来,而后又剥了几粒花生、几颗糖,这都是要包在饺子里的,钢蹦寓意“财运亨通”,长生果花生用意寿比南山,糖果的意思不言而喻,那就是来年甜甜□□。
  两人忙活早饭的功夫,又有几家孩子过来拜年。碟子里的瓜子糖果越来越少,压岁钱也送出好几块钱,玉秀却非常满意,都说童子送福,这么多福气送来来年必定福气满堂。待到吃饭时,林宝也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三人互相又道了遍喜,便动身去邻村姑姑家了。
  老李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嫁到隔壁高家村,一个嫁到二十多里地外的瓦子村。三人先骑车去了瓦子村,回来又顺路去了高家村,中午在高家村姑姑家吃完饭才回了本村。
  大年里头村里下午有大戏,晚上有露天电影。刚路过大队场院,听到里面热热闹闹地梆子唢呐声儿,玉秀便走不动了。林民见状,便托了正在看戏的邻里帮忙看顾下自家媳妇,自己回家停车子去了。
  丁槐村的戏班子有着不短的历史,原是个戏班子出来在此落户的武生张罗的。当时正是四几年初,民兵拔了小鬼子在镇上的据点儿,又给乡亲们分了几家地主富户的田地,这可是双喜大事!大伙儿心下高兴,便寻摸着搭个戏台子给红军们唱个大戏热闹热闹。哪个村没几个爱俏好动的婆娘?又有武生出身的行家打包票,不出三个月,便排出了两三出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大戏,还整了个秧歌队。这戏班秋日里开唱,待到过年时又唱了一遭,没两年新中国成立,全国上下搞欢庆,丁槐村便敞开了天唱大戏,引得四里八乡的乡亲都赶着驴车结伴来看。至此,丁槐村唱大戏的传统便渐渐形成了。
  丁槐村的戏班子,初一在自己村唱,初二往后,便在十里八乡巡演。说是村里人看,其实还是有不少邻村里赶过来的婆媳孩子。丁槐村的大队场院比别的村大了不少,盖因过年时要搭戏台子。
  这会子,戏台周遭密密麻麻地围了不少人,再往外靠着墙根的地方立了不少卖货、卖小吃的货郎,货郎边上则聚了不少刚得了压岁钱的孩子。玉秀得了林民同意,兴致高昂地随着几个刚来的婶子朝戏台子挤进去。那正在看戏的乡邻见玉秀挺着个大肚子,忙挪了挪身子给让了个地方。
  林民停车回来,见自家媳妇正望着戏台上的花旦,乐呵呵地跟边上的婆娘说着话,挺高兴的样子,干脆也不往里挤了,蹲在村委的墙根下,散了几根烟,跟几个熟识地伙计唠起了嗑。
  过年,大抵都是这样的。年前的忙碌准备充满了期盼与兴奋,真正过年了,日子反而平淡悠闲了起来。
  鲁东的风俗,吃完年夜饺子后便不能动针线、不能洗衣物、不能剪头发、不能扫地,连平日里常做的剥花生种子、织毛衣这样的轻巧活儿也被置在了一边。
  小两口年轻,赶时髦爱热闹,家里又有电视机,那卫星天线一插,画面清晰得比露天电影还清楚。是以,每每到了晚上,林民家里便会招来不少嫂子姨婶,那时正在演《射雕英雄传》,翁美玲的古灵精怪和黄日华的憨厚老实成了年轻女人们口里常说的话题。当然,也不全是看电视,毕竟那时电视晚上停台时间早,电费也不便宜,大家也不好意思整晚上在人家家里看电视,往往都是看两集电视便挤在炕上嗑瓜子唠嗑。有时候起了兴致,小伙小媳妇们还能一晚上好几家来回窜着打扑克搓麻将。
  年过得很快,吃完元宵,出了十五,这个年也算过完了。
  看着山上的雪慢慢融化,河边的柳条缓缓抽着几分绿,林民便收拾出家把式开始上山剪条撑枝。林民种的这树苗去年便嫁接过,估计今年就能零星坐一些果儿,林民便想着这年里好好拾掇拾掇,争取明年能有个好收成。
  玉秀在家没什么事儿做,又不愿天天到街上跟一群婆娘媳妇嚼舌,便决定去妇女主任家领匹织活儿回来做。那时农村都不大富裕,妇女们想来点儿私房钱不容易,也有打着卖头发、养鸡生蛋的主意的,可那毕竟耗时间,头发几年卖不得一次,养鸡又多少耗麸子谷子。可织活儿不一样,村子里放的活儿有两种:一是碾花生皮,跟义务工是一块的,由队里统一做,这活儿做着轻巧,但来钱却不多,碾十斤花生米才五毛钱;二便是玉秀去领的这种织地毯的活计。地毯有大有小,越大越贵,但极少有人会去领,先不说家里没那么大的织机撑架子,再说大毯子耗时长,多数妇女家里都是有农活儿的,也没那个时间这么耗。
  可玉秀不同,她怀着孩子,林民又舍不得她做农活儿,连做饭洗衣服这样的家务活儿都要不得她动手。玉秀有的是时间,便想着去领张十五米长的地毯,回家慢慢织。这样的大毯子一张织下来少说也得四五个月,织完最少领三百块钱,要是织得好,针脚密实匀称,说不定价格还更高。
  妇女主任夫家姓胡,自己也是本村的,娘家姓解,村里人都叫她胡婶子,当然她更喜欢人家叫她解主任。解主任家住在丁槐村南片儿,门口就是村里最宽的马路,也是五日一集的大集所在地。是以,解主任家放活儿,不光是丁槐村的婆娘媳妇们做,连常来赶集的别村的媳妇姑娘们也有过来领活儿的。
  玉秀敲了敲门,便听到院里狼狗汪汪叫声,接着又听到屋里有人骂,声音响亮如同端了个广播喇叭一般。玉秀还没走进正屋,解主任便拖拉个鞋子出来了:“啊呀,是小李子他媳妇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忒冷。”
  玉秀笑着喊了声解主任,又从兜里掏出一包黄袋子装的华丰方便面给正在炕上打滚不肯穿衣服的胡家儿子。解主任将玉秀拉进屋子,推到炕上坐,然后转身一巴掌糊到儿子屁股上骂道:“熊崽子,麻溜起来!再不起老娘还抽你!”
  那小子嗷嗷地叫了起来,声音很洪亮,可惜没有泪珠子。嚎叫的时候,还不忘一手紧抓着方便面,一手拿枕头衣服扔自己的亲娘。
  玉秀被那巴掌声儿震得只觉自家屁股也跟着隐隐有些作痛,再见那小子只是干嚎解主任却只是一味叫骂,顿时坐的有些忐忑。她以前在村里也不是没见过皮实孩子,可终究是人家家里的,人家爹妈教育孩子也都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屋里,像现在这么尴尬地摆在跟前,她还真不知要说什么是好。
  解主任是个眼尖的,一眼便瞅出玉秀的不自在,便笑着唤自家对象将儿子抱到别屋去,压低声音笑道:“妹子是不是觉得俺打得怪狠的?嘿嘿,等你家娃儿出来了,养几年你就晓得了,这儿女啊,简直就是上辈子来讨债的冤家!有时让这小子气得,恨不得把他塞肚子里再生一遍才好。”
  玉秀笑着劝了几句,心里却也有些嘀咕,他们家兄弟姐妹也有四个,弟弟也算淘气,可却真没见有像眼前这个这么能作的。
  也是玉秀来的巧,解主任这里还真有个大活儿,要织一幅十八米长的八仙过海,上面八仙各有神态,下面紫气缭绕呈祥。据说这种大毯子是要卖到南方的,价格贵,要求也格外高。
  玉秀以前做姑娘时也来领过活儿,解主任知道玉秀的技术,只是拉着她说了一遍注意事项,又嘱咐道不要贪急,半年能织出来就行,针线一定要轧密了。然后又唤自家对象去仓库里帮着把线团图样什么的给玉秀搬回家。
  林民本不愿意玉秀挺着个大肚子整日里坐在小马扎上挑线分丝,可他打山上回来时玉秀已经将织机架了起来,又一幅小心翼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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