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幽，我好了，你该教我法术了～”结云走几步，双手抓住司幽手臂，仰起头，语带讨好的乞求着。从上往下看来，双目盈盈如秋水，映出澄澈天幕上数缕飞散的白云，清透，又柔软。
“殿下有命，小仙岂敢不从。”司幽亦含笑的回过头去，和结云对视。结云愣了一下，觉得月明星稀的夜晚也不过如此，又像是司幽从前说的海底漂浮着许多光点的深渊，既深邃神秘，又异常的温柔旖旎。只可惜她此生长在天界，无缘见到。
“那快开始吧。”结云很快就将刚才的失神忘在脑后，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抱膝坐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司幽，神态颇像刚才还想看跳舞的各种小动物。
两人就在微风拂来的湖边细细教学、讨论，偶尔遇到不懂的问题，司幽也会反复教导、演示。从混沌之初讲到太极两仪，清浊两气，再将五行生克细细拆分。时不时有亮丽碧光升起，催动草木生发，或缠或绕，又或者形成尖刺插向对手；又或者湖面上忽然刮起大风，刺出锋利冰锥；有时又狂风大作，引动阵阵金色落雷轰然炸响。
此时水天一色，湖边苇草柔若无骨地随风摇曳，旭日暖暖的照着，醺人欲醉，正是一副好景。而两人都无暇他顾，一个专心致志地教，一个全神贯注地学，生怕漏掉了某个细微的动作，连飞鸟都好像知道不能打扰他们而寂静无声。
“诶，司幽，就这么点吗？”原来两人一个教得尽兴，一个学得忘我，不知不觉间数个时辰过去，日月双子的羲和已走到了中天。而这数个时辰的时光，对于结云来说，竟只像是一瞬。
“殿下天赋异禀，天资过人，现在就已掌握了五行法术的诀窍。若是换做小仙是这个年纪，大概还在挥着木法杖练习火球术呢。大概过不了多久，小仙就要教无可教了。”
“是司幽教得好，嗯……还有神农神上血脉优良。”结云摸着下巴想了想，半天后蹦出这一句。
“哈”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司幽几乎一贯端肃的表情，好歹在一连串笑声出口之前把它们吞进肚子里。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吗？”结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因羞窘微微发红，几乎想在他身上咬一口。
“无事，是属下想差了。”司幽的脸色黯淡下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垂下头，让人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诶？司幽别不高兴好不好，是我惹你伤心了吗，我给你道歉好吗。”结云背着双手挨挨挤挤蹭过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脸色。
司幽缓和了神情，温和地看向结云。
“属下无事，让殿下担忧了。日头毒辣，还请殿下去休息吧。”
“那……”结云一边往宫殿走，一边不放心的回头看，“司幽也要好好的，要天天开心。”
青年望着结云越行越远的背影，忽然疲惫地闭了闭眼。在阳光下明明很柔软袅娜的身影，似乎像烈焰一样灼烧着他的双眼，令他无法长久直视。
再怎么望也望不见重重帘幕后的人影后，青年叹了一口气，像冰雪消融一般化在空气中。
结云伸了个懒腰，扑进放满了热水的大池子里，抓起一把花瓣往身上擦。花瓣破碎流出淡红色的汁液，顺着腰线滑入水中，无声无息地散入水，甘美的香气从水上升起。不断有神仆提着花篮轻手轻脚地走近，把各色花瓣倾入水中。
结云仰面躺着，任由侍女擦洗头发。放在从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在病情最重的时候，她也总是尽量一切亲历亲为，从来不给家人添麻烦。现在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反倒犯起懒来了，这简直就是倒退。
翻了个身，趴在玉砖上，黑发浸在水中划了个弧线，散作千缕。究竟有多久没有想起以前了呢，从前的事，总是渐渐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浓稠的白雾。过去的父母在雾的那边，自己在雾的这边，自己不停地朝前走，父母的形象愈发模糊。现在，几乎完全记不起以前的事了，时间，真是最残酷的存在啊。不过自己病死了，不仅对我，对他们也是一种解脱吧，拖累了他们这么多年。朦胧地想着，然后在温暖蒸腾的雾气里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把她抱起，擦干身上的水痕，裹进温暖的被子里。细腻周全的侍女铺好织造精美的薄毯，层层盖在身上，又燃起珍贵的香料，淡蓝色袅袅的烟气萦绕进鲛绡帐缦中。
寒梅领着一队侍女静悄悄地退出房门，在门口忍不住瞥了一眼精致华美的四柱雕花床。
一支纤长柔美的手挑开帘子伸出来，肤光胜雪，色如冰玉，只是少了血色。如同床上沉睡的殿下，与其说像是仙人，倒不如说是一尊完美的玉像，眉目如画，削肩细腰，却始终没有属于活人的生气。
寒梅垂下眼，殿下这样的情况，大概只有像是三皇的神农神上才能治好吧。
门轻轻地“咔哒”一声，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司幽这个木法杖来自大祭司沈夜的木法杖练火球梗。我其实很喜欢沈夜，只不过大鸡丝乃情商略低，明明初七华月这样爱你，你居然以为他们恨你，得吃药治治。
司幽继续全天候刷屏，神女和司幽就甜甜蜜蜜这一会儿吧，以后有得哭。。。
☆、四、
结云其实很早就醒了，只是不想动弹而已。一层又一层的鲛绡帐垂落下来，挡住了投向外面的视线，也让旁人看不见里面殿下到底睡了没有。
结云闭着眼睛，因为看不见，耳朵的听觉反而格外灵敏。她可以听见廊外飞鸟振翅飞翔的声音；听见微风拂过湖面，吹皱一池春水；听见花苞绽开时那一声“啪”的一声，和自以为殿下睡着了，听不见的窃窃私语声。
“殿下又睡着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来，丝毫没有掩饰或者压低一下的意思。
“小声点，别吵着殿下。”一个沉稳的女声连忙提醒。
“知道啦，好姐姐。你觉不觉得，殿下有些奇怪啊，时常沉睡，连我们这些修为低微的小仙都不会犯困，殿下怎么会像是那些凡人一样呢？”
“胡说！殿下乃是神农神上亲女，位属仙神，岂能与凡夫俗子相比！神农神上如此疼爱殿下，奇珍异宝送来无数，连深受信任的司幽上仙都来亲自教导殿下，殿下怎么可能是凡人？念你初犯，饶你一回，有些事只能在心里想想，绝不可以说出来，知道了吗？”那沉稳女仙还在说些什么，稍微活泼的那个侍女娇嗔着顶嘴，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渐渐不能听见。
结云仰面躺着，直愣愣地顶着悬在床架上方的银香球，浑身渐渐僵硬起来。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乱成一片。
既然连这些小女仙都在议论，那么肯定不止一个人知道或者是意识到了这件事。比如司幽，比如神农。
枉她一人还沾沾自喜，自以为重活一世，白捡了个健康的身体，天天高高兴兴地学习各种发书和典籍，吹巴乌，学跳舞，原来这不过是生来便带有疾患的格外优容。说的也是，真正有实力的神明上仙，不是去补天裂，就是提着武器去斩妖除魔，哪里有什么空闲时间优哉游哉地玩乐。
神农花费了无数力气为她在一团清气的天界平台上创造出山川湖泊、亭台宫室供她游玩，送来各种奇珍异宝、孤本残篇供她阅读，她甚至在她自己的宝库中看到了不周山的龙血草和西王母的甘木，这让她连对神农连恨也无法恨起来。
就像她从古纪上读到的故事，在滔滔奔流的长河边，神农救起了襄垣。命运的长河继续向前，可就连神农自己也无法料到，在那之后襄垣竟铸成了一把威力无匹的天地间的第一把“剑”——始祖剑断生。他的本意大抵是好的，可命运到底无常，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被时光打磨成什么样子。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神农大概也不会后悔在长流河边救起了襄垣。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神农神上让她成为他的女儿，是真的希望她成为一个完整的、健康的仙灵，而她的残缺却让他心痛无比。但神农没有逃避，他承认了错误，并为此努力弥补。尽管忙于补天，神农仍是毫无疑问地爱着她的，这从不时飞来联络的青鸟和珍宝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她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怨、去恨神农。毕竟她也曾经十分感激神农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给了她一段可以自由自在唱歌跳舞的快乐时光。
结云翻过身，背对着精美的屏风，无力的缩成一团。原来自己；怎么样也不能够摆脱疾病的阴影啊。
也好，如果无论怎样都会生病的话，还不如振作起来，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到处多走走，多看看。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结云忽然心情好了一些。抬手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角掉下来的眼泪，拍了拍脸颊，走下床去。嗯，要振作起来呢，从前那么多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还不是一样过。
“寒梅，能帮我叫幽兰拿一本书过来吗？”结云扬声叫道。
沉默的女仙无声无息地出现，依旧一袭红裙，盈盈地行了一礼，望了一眼结云，动了动嘴角，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最后由什么也没说地消失了。
结云摸摸脸，并没有什么脏东西啊，应该也没有什么地方露出破绽，为什么这么看我？
结云的纳闷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寒梅很快就回来了。
“寒梅~幽兰给我准备了什么？”结云好奇地看向寒梅手上的书册，眼里透出好奇，只在眼角眉梢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浅淡红色。
寒梅瞥了一眼正向她走来的殿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刚才她在走廊上逮住了两个小仙偷偷谈论殿下的事情，狠狠责骂了一顿，就是不知道殿下听没听见宫中悄悄传起来的这些留言。看殿下仍是这样懵懂的样子，应该是没听见才对。寒梅的提起来的心这才放下。
“殿下，是一些下界的事情，幽兰怕您无聊，特意找了些小故事编成册。”
“哦？拿来我看看。”寒梅袅袅婷婷地走过去，拂去书上看不见的灰尘，轻轻搁在桌子上。
结云拿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寒梅走过去，往香炉里撒了一把百合香，浅淡的香气浓郁了些许。随着夜晚的降临，宫殿里的晶石灯随着夜色逐渐亮起，暖黄的光摇曳在寝殿中。
结云低头翻着书，鬓边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垂到前面，结云不以为意地伸手别到脑后。寒梅侍立一旁，眼光忍不住随着手浮动。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上古时代尚且没有这样的诗歌，而这样的场景也并不是月色梅花，其意境却莫名的贴合。寒梅注视着正专心阅读的结云，只觉灯月之下看美人，更胜平日十倍。
灯火映上结云的脸，晕上了一层朦胧的橙红颜色；映在秋波如注的双瞳中，一刹那月映千江，星澜泛起。灯光在地上投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影中人削肩细腰，旖旎万端，似有道不尽的风流情态。
不同于白日活泼无邪，这样的殿下从内到外都透出温柔沉静的气质，仿佛褪去了一层伪装，只有在她一人的时候才展现出真实的自己。寒梅屏息凝神看着，心中一片安然喜悦，继而又浮上来重重隐忧。
作者有话要说： 唔，司幽和神女还是会BE无误。。。因为我不能够解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