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住在庙里,和尚当然要去化缘。只是有的和尚化得到,有些和尚化不到罢了。那个和尚为什么化了一天都没有化到?这就要好好说说了。偏偏你一句话就带了过去,这还叫说故事么?我猜你一定没到过茶楼听人家说书唱鼓词儿。那才叫跌宕起伏妙趣横生呢!哪有像你这样儿的!〃
文晟大叫冤枉,〃我明明说了自己不会说故事,你偏偏叫我说。好歹让我想出了一个,你夸也不夸一句,还一车子砖头石块的砸了过来。我可是第一次跟别人说故事呢,连父皇母妃都没听过。〃
真可惜没有见到他此时的表情。但一定是皱着眉头,双眼瞪得圆溜溜的,蜜色的脸上偏又透出一点点红来。想着文晟此时的模样,心里真是又喜又爱。双眸弯如新月,在他耳边呵一口气,轻轻笑道:〃是了是了,真是委屈你了。我方才说错了,其实你说得极好,那些说书唱鼓词儿的哪里能和我的小王爷比?嘻嘻,反正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每天说一个给我听,慢慢练,练得久了也就惯了〃,顿了顿又道:〃前面有两条小路,该往哪一条走?〃
〃走右边那一条。〃文晟想也不想。
〃好,待会你就撕下一块布条,挂在右边小路的荆棘上,装成是被钩下来的。你先照我的话做,路上我再慢慢跟你说。〃
文晟撕下一块布条随手挂了,提脚便走,口里道:〃他们不是追到相反的方向去了么,即便他们追回来,也并不知道我们一定是走这边的,你这么做,还不是给自己招祸?〃
〃他们的确是往相反的方向追了。我猜着,他们是想跟着朝廷的人马,等朝廷的人把我们引出来后,再寻个空儿把我们杀了。这个想法原本不错,但他们主子必定下了严令,贼子们心里一急就容易犯糊涂。你想想,若是我们都受了重伤,动也不能动了,现在还躺在山沟沟里,如何听得见官兵的叫唤?更不用说去跟他们回合了。若是我们能走能动,早就往须明山的方向赶了,一夜六个时辰,能做多少事?谁还会傻傻的等那些白领俸禄的家伙来救?那些贼人也不是笨蛋,稍想一想便明白了。路只有一条,他们脚程又快,追上来只是迟早的事〃,说来这么多话,赵紫已觉得有些乏了,眼皮重得像压上了铅,几乎搭下来,只是心中一股信念支撑着,才没有睡过去。缓了一口气,声音越发轻了,〃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们是小心谨慎的人,以为挂了布条的必定是错道,我们是要引他们上当。心中存了这个念头,就会走左边的小道。若是他们心无城府或是绝顶聪明,我这么做反倒是自招其祸了。〃
文晟笑着接道:〃天幸,他们哪一种人都不是。〃
〃嗯,虚虚实实,谁又分得清。他们这么想,我偏偏要走挂上布条的右道。这样一来,即便他们分两批人马来追,也必定把主力放在左边,我们应付起来便没有那么吃力了。〃
〃亏你受了伤还想得这么多〃,文晟听出他说话吃力,关切的道:〃准备到须明山了,你好好歇一歇,不要耗这么多心神,到了我再叫你。〃
赵紫忙忙的道:〃不,不,我不能睡。我怕睡了就再也不会醒了。阿晟,你快点和我说话,说什么都好。〃
文晟忍下满心酸楚,强笑道:〃好,我再说个故事给你听,这次你可不能笑我。〃
话音刚落,便见一男一女并肩而来。
男人浓眉大眼,长相倒不如何出众。一头乱发蓬蓬松松,随便用一根布条扎了。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袄,看起来就像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他只是低头和身边的女子说话,听到脚步声,眼睛向他们一扫,随即又转开,再不看他们一眼。
文晟看得明白,那双毫不出奇的眼睛稍稍一抬,精光乍现,便像两道闪电隐在里面,震得人心惊。平凡无奇的面孔也因这一眼而生动起来。
这样令人凛然生畏的目光,这么无所顾忌的神态,这个男人,决不会是上山砍柴的樵夫。
眼光转到那女子身上。
女子穿一件白衣,也不知是什么材质,行走起来便像在水波中飘动一般。白衣白鞋,便连偶尔露出的手也白得和衣服没有什么两样,只有头发眼睛不是白的。一头长长的黑发也不束起,随意散着,光滑柔顺,却比那些刻意修饰的女子多出几分天然之色。
女子脸上蒙了块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眉毛细细长长,斜斜的挑入鬓边。一双眼睛寒嗔嗔,黑白分明,澄如秋水。见到他们也如同无物。不,她的眼里只看得到身边的男人,眼里的玄冰也只有见到男人时才会多出些许暖意。什么鲜花绿草,旁人畜生,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滴雨点,一片雪花。
深山密林,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人物。
文晟低低对赵紫道:〃我们冲过去。〃
赵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文晟搂得更紧。
文晟脸上带笑,全身絮满力道,大步迎了上去。
第十四章
那小路只容得下两人并行,路旁就是陡坡,什么跳跃腾挪一律施展不开。
文晟认定他们必定是与贼人一伙,一上来便使出七分内力,暗留三分后劲。这是虚招,即使那男子是内家高手,自己双掌也是一沾即走,不会受制于他。
没想到那男子左手画圆,自己一掌击出,就像泥牛入海,任凭你使出多少力气也是无声无息。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不敢迟疑,双腿连环踢出,招招直取对方要害。
男子微微一笑,,〃小兄弟好俊的功夫,只是出手未免狠了些。〃轻描淡写的略略一拂,仿若泼墨挥毫,神情闲适。
文晟只觉双腿突然一麻,就要跪倒,但身体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道轻轻托住,平平向后一送。待回过神时,竟然已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了。
赵紫伏在文晟背上,虽然全身无力,但两人动手时的情景却看得清清楚楚。见文晟还要再闯,暗暗捏他一把,高声道:〃阁下好厉害的内功,这么一身好本事,又何必甘当他人走狗,为歹人卖命?〃
男子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真是笑话,明明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一见面便下杀手的,怎么这会子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小伙子,你身上背了个人,功夫施展不开。我让你十招,若你能避得我双手还击,我就不为难你们。〃
文晟怒到极点,反倒不回嘴,只是暗暗冷笑。
赵紫却不动怒,眼中反而带了喜色。附在文晟耳边轻轻的道:〃呆子,你还想骂什么,他们和那些贼人不是一路,你若把他们骂跑了,谁来帮咱们呢?你把我放下,只管不要命的和他斗。不要怕,我猜他不敢伤你,你使的招术越是不顾自己性命,越是能逼他出手。〃
文晟虽然不明白赵紫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他素来信服赵紫。便他赵紫放了下来,让他安安稳稳的靠在一棵松树上,笑吟吟的道:〃你是神仙,能掐会算的。〃深深看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赵紫想着他临去的那一眼,多少缠绵温柔,又透着莫名的了然信任,真真是只凭自己一句话,便把性命交到自己手上了。痴痴的想了一会,虽然手脚越来越冷,但心头却越来越热。强自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就这么一会子功夫,青石路上,那两人已是拳来脚往,斗得难分难解。
文晟是皇子,从小儿起,皇帝便不知请了多少武林泰斗前来教习。只是文晟年少,又是贪多好杂的,虽然招式繁多,令人眼花缭乱,但还未得其精髓,往往看不到关键所在,白白错失了良机。但却令有一个好处,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他的性子又是极跳脱不羁的,常常上半招是萍叶飞渡,下半招却变成云横黄岗了。衣袂飘飘,举手投足带着皇胄贵气,双掌翻飞,时而如钩,时而如刀。真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再看那男子,招式古朴,无论文晟如何变幻招式,始终一掌相迎。但仅仅这一掌,击出时却隐隐带有风雷之声。虽然出招缓慢,但不知怎么,却始终将文晟挡在一臂开外。文晟识得厉害,不敢与他相接,只是双掌翻飞如蝶,虚虚实实,在圈外游走。
赵紫看得出来,那男子没有半点恶意,只是在试探文晟功夫。虽然一掌击出时声势吓人,但却在即将沾到文晟身子时擦了过去。如果他存了半点歹心,文晟哪里还有命在。
咬一咬唇,这样僵持下去就逼不得他出手了。
正凝眉思索,忽见文晟一个白鹤亮翅,双手五指微合,宛如鹤嘴,直掼男子两侧太阳穴。这本是虚招,料定男子必定矮身避过,正好反掌拍他后心。
赵紫却想那男子必定不会这么蠢笨。与其后避,还不如以攻为退。这时文晟胸口门户洞开,若自己是那男子,便一掌拍出逼退了文晟。胸口是心脏所在,只要碰到胸口,哪怕只有一分内力,也会使人全身酸麻,文晟手上的功夫便施展不开了。
再顾不了这么多,用力一咬下唇,叫道:〃云横秦岭!〃
云横秦岭!山岭葱郁,云雾缭绕,何等胜境。但却是两败俱伤的一招。
文晟仓促之间听到赵紫一声叫唤,立即变招,手肘一沉,压住男子手掌,男子原本拍向自己胸口的手掌立即拍到自己小腹。同时右手一翻,却是击向男子百会穴。
百会穴是人最要紧的大穴,即使平时偶然撞到也会头晕目眩,又怎么禁得住文晟这饱含劲力的一击?想要纵身退后,手肘又被文晟压住,除了举手格开,唯一的出路便是击得文晟重伤呕血。
赵紫赌的就是他的不忍。
果然男子飒然一笑,一直负在背后的左手轻轻向上一格,架住了文晟手掌,后退一步,微微笑道:〃好胆识,是我输了。〃
文晟胸口急剧起伏,方才听赵紫一喊,便不知不觉照做了,现在听见男子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脸上一红,朗声道:〃是我输了!〃
男子手一摆,大笑:〃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这么婆婆妈妈,一点都不爽快。你能逼出我双掌还击,这就是你的本事,难道我洛天还会耍赖不认帐么?〃
赵紫坐在一旁看他们打斗,虽然知道男子并无恶意,但比武之中失手伤人是常有的事。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唯恐文晟出什么事,现在见二人罢手,才敢长长的透一口气,背后凉飕飕的,衣衫竟湿透了。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只能软软的靠在树干上。苍白的脸上却满满的都是笑意,〃原来阁下就是洛天,是我们莽撞了,如果早就认了出来,这一场架也不用打了。〃
文晟几步过去扶起赵紫,神色懊恼,〃洛天是什么人?你们早就认识的?我说呢,你怎么这么大胆子,万一他真的发起狠来,一掌把我打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赵紫淡淡一笑,〃我能怎么办,你若被打死了,不过这山里多了两个孤魂野鬼罢了!你说我早就识得他,那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与你一样,都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他成名时,我们都还没出生呢!我猜到他是洛天,不过凭我这一双眼睛,赌赌运气罢了。〃
说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