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沙,派出我岛的船舰日夜巡守迷海沿岸,不许再让琉璃岛的任何一人登岸打劫一回,还有,派人暗地里监视波臣,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虽不明白她为何会突有此打算,淘沙还是从命地拱手以覆。
「是。」
第五章
「这个姓封的到底有几个窝?」天都讷讷地看着眼前这座院中杂草丛生,不知已多久没人住过的宅子,已经算不太出来,她前前后后到底找了几处封诰的家。
「我从没数过。」早就料到情况可能会是这样的廉贞,只是疲惫地以两指拧着眉心。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他这辈子都忙着在搬家吗?」次次找到时,不是扑空没人在,不然就是早就荒废已久……天底下怎会有人搬家搬得这么勤快?
廉贞已经不想叹息了,「他说过他定不下来。」不只是工作,封诰就连住的地方,也是换家如换衣。
「你怎又不早说……」她一手掩着脸,累得只想就地跪下去。
「走吧,天快黑了。」怕天黑后不易找到地方落脚,廉贞不禁在她身旁催促。
她摇摇头,「我走不动了,今晚咱们就在这住一宿。」
他的面色随即一变,「最好不要。」
「为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怪异的神情,边问边走向封诰家的厅门。
「因他的宅子住不得。」有过经验的廉贞,在她准备开门前有先见之明地速速掩上口鼻。
「什么意——」她一手推开门扇,口里的话随即因迎面而来的恶臭而中断。
这还算是人住的地方吗?紧捂着鼻子的天都,愣愣地瞧着眼前乱得只能用壮观两字来形容的宅子,两眼在里头来来回回搜了好几回,就是没找到个能够站人的空间。
「所以我才说他的宅子住不得。」习以为常的廉贞走至她的身旁替她把门关上,再拎着她转身往外头走,「走吧,今晚睡林子里。」封诰的家能住人?不熏死她也臭死她。
「又睡林子?」她忍不住大皱其眉,扬高了音量向他抱怨,「你是猴子投胎的吗?」天天睡林子,也不找个象样的地方住,这百年来他成了野人不成?
「不要挑剔了。」在她拖拖拉拉下肯走时,他索性将她拉至面前,却意外地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妳的气色怎么这么糟?」
「是谁不断迷路,害得我连连在林子里睡了好几天?」虽然这些年来她常四处跑来跔去,但她可不曾像这样四处流浪过。
他瞄她一眼,「我以为妳身强体壮。」
「再怎么强壮也比不上你好吗?」大感吃不消的天都朝他挥挥手,「总之我不要再学你睡林子了,今日我要去山下借宿。」也不知他是野猴投胎的,还是住不惯房子,在山里找不到地方投宿就算了,到了城镇他还是这样,迷路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今日才看到有屋顶的东西,她才不要又跟着他再睡大树底下。
本想跟上她的廉贞,在走了两步后,突然止住步伐定立在原地不动。
「喂,你还不走?」走在前头的天都纳闷地看着他两脚生根的模样。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远处山坡上,一对走在山道上的夫妻正准备返家,在他俩后头,有个大约五六岁大的男孩,在他走太慢快跟不上时,走在前头的男子,索性将他抱起扛在肩头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全落在那个男孩身上后,天都走至他身旁好奇地问。
「你喜欢小孩?」真难得他会有这种表情出现……不对,应该说是他向来就冷血,今日难得反常有点像人才是。
廉贞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们一家人消失在山头的那一边,已有多年没再想起这回事的他,至今还是不知道,茫茫人海中,自己的骨肉当年究竟流落至哪去了,然而就算是知道,在这么多年过后,他的孩子,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
「我曾有个儿子。」
「什么?!」被响雷击中的天都,愕然地拉大了嗓门,还连连退了好几步。
他两手环着陶,「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她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没告诉我的?」连儿子都有了?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个儿子到底是谁替他生出来的。
观察完她的反应后,他耸耸肩,「没了。」
一脸惊恐的天都,在大口大口喘过气后,频拭着一身被他给吓出来的冷汗,偏偏廉贞又在这时继续爆料。
「那是妳生的儿子。」
「够了,我还没嫁人!」就怕他会说这句话的她,忙不迭地捂住两耳。
「妳早嫁过了。我还记得,当年若不是陛下——」为她的抗拒反应感到很反感的廉贞,刻意挑在这个时候告诉她那些她所不知的往事,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遭一只直袭人面的绣花鞋给封口。
廉贞面无表情地拿下这个让他屡接不到,并严重怀疑起自己的功夫,是不是在这百年来大大退步的独门暗器。
打他习武起,这百年来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他,不知面对过几打功夫高过她十几倍的高手,像她这等根本就搬不上台面的对手,他只消动动几根手指头就可打发了,可已被绣鞋花偷袭过数次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他怎老是在她这种软绵绵又不具杀伤力的暗器上栽跟头?
「真意外,没想到妳这辈子还真不认命。」他边擦着脸上残留的鞋印,边看向气喘吁吁,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激动的她。
「谁要认啊?」天都头皮发麻地朝他握紧了拳大吼,「惨成这样,就算你说的全都是真的也不能认!」
他走至她的面前将手中的暗器物归原主,并只手扬起她的下颔,左右上下地端详了好一会,而后无止无境的喟叹再次自他的口中逸出。
「以往的妳,性子可说是千依百顺,我说什么妳就听什么,但现下……」
「在我找到封诰后,你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缅怀过去。」完全没兴趣听他怀念往事的天都,穿好鞋后,面色严肃地拉过他的衣领,「我不玩了,封诰到底在哪?」
他不客气地以指弹向她的额际,「若我知道,我还需要拉着妳到处跑?」
「就知道你一点用处都没有……」她一手捂着额,浑身乏力地坐在地上,一想到还要继续像只无头苍蝇般地随着他跑来跑去,她就连动也不想动。
默然瞧着她的廉贞,在她窝在地上自艾自怜时,发觉往常总是涨红了脸与他开吼的她,今日看起来脸色的确是苍白了些,一向餐风宿露惯了的他,从不觉得睡在林子里有什么不好,自由惯了的他,总觉得如此既可避免掉在接触人群后所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又不需遭人指指点点,可他却忽略了,与他同行的这个女人,不但曾是个娇生惯养的王女,她也没有他那等不老不病不死的体魄。
「走吧,就照妳的意思去借宿。」他叹了口气,一把将她自地上拉起,并拖着她往山脚下唯一的一户民家走。
居于山家下的农家,或许是因为处在迷陀域里,人人总有保命至上观念的缘故,未至天黑就已大门紧闭,当廉贞敲完门后,过了好半天,才有位老人拿着一柄锄头前来应门。
「你们是……」在听完他俩的借宿要求后,老人迟疑地问着他俩,脸上写满了十足十的防备。
「兄妹。」廉贞抢白地开口。
「父女。」偏偏没默契的天都,也挑在同一时刻出声。
老人无言以对地看着他们,而他俩则是互看对方一眼,再转过头速速对老人更换说词。
「父女。」就照她的借口好了。
「兄妹。」好吧,说是父女外表看起来是太牵强了点。
「……」这对男女为什么在骗人之前也不先串通一下?
当彻底不相信的目光扫上他俩时,实在是很不想用这个借口的廉贞,只好绷着一张脸吐出。
「我们是夫妻。」
天都马上再补上一句,「一百年前的。」
「砰!」老人索性关门送客。
被拒于门外的两人,沉默地看着紧闭的门扉,总算明白了逞一时口快后,必须面对什么下场。
「这下可好。」廉贞横她一眼,「谁教妳要抖出一百年前?」放眼看去,这附近就只有这么一户人家。
她很坚持在这方面不能吃亏,「我不想被你占便宜不行吗?」
在他俩互不相让的瞪视之下,一阵拉长的狼嗥声,打破了互瞪中的寂静,伴着远山阵阵传来的狼嗥,只只振翅返巢的归鸟,排列成行地自他俩的顶上嘎声飞过,天都抬首瞧了瞧西天已快不见光明的霞色,再看向拒她于门外的门扇,她突然有些后悔方才为什么要多话。
廉贞火大地把话一撂,「不想被占便宜那就继续睡林子吧。」不要说他没给她机会睡草皮以外的东西,这回可是她自己搞砸的。
「又要睡林子……」她一脸含悲带泪,并在赖在原地不肯走时,又再次拖拖拉拉地被他给扯进林子里。
天色暗得很快,拉着自艾自怜的天都在林于裹找到夜宿之处后,生起火堆的廉贞,坐在她身旁看着草草吃过干粮后就累得先睡的她。
那一双扔过他好几回的绣鞋,在火光的跳跃下静静映入他的眼底。
沉寂了一百年后,他的生命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而这些,全都归功于这个跟他完全不对盘的女人,他挪了挪位置,凑近她的身旁偏首凝视着她的睡姿,他发现,他似乎总是忙着跟她拌嘴吵架,而从不曾像现下这般好好看过她。
她和前世很不同,话多、脾气大,还有一副生在王家的高傲心态,在与她相遇前,这是他完全想象不到的,然而在心底默默数落着她之余,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也没资格说她性子不好,因在百年前,与她相比,他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的他,少年得志,又获得圣上的信任与提拔,平步青云的他,性格本就乖僻,在朝中也我行我素惯了,更是常一年到头跑得不见人影,因此就算到了该娶妻的年纪,朝中百官也没人愿把闺女嫁给他,而他当年之所以会娶出云过门,还是看不下去的圣上特意下旨赐婚的,不然,就算他会打光棍一辈子,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以往在他的观念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过是身为男人的本分,他对婚姻不曾抱着什么期待,在朝中与六器平起平坐的他,一颗心全都在朝政、与该如何助陛下驱逐神子的大业上,家庭与妻子,不过是他身后的寻常一景,虽然他常往返家中与京城,可他留在京城里的时间,却远比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多。
然而就算是这样,好性子的出云,却从不曾生过他的气,也不曾抱怨过什么,她只是恪守着人妻的本分,代他尽心尽力服侍公婆,安静地待在家中盼他归来。
以往他从不觉得出云有何重要,也不认为在他全是武士忠诚、家国大业的生命里,她能占有一席之地,他只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但当他亲眼见到她为捍卫家园而战死的尸首时,他这才明白以往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从没给过她一副可以倚靠的肩膀……
他还算是个人夫吗?
城破那一日,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人在哪?临阵产子后,面对着入侵的神子大军,她又在想些什么?那一双总是等待着他的眼眸,到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盼到他的归来,当烽火烧进了城里时,在四下飘飞的点点星火中,回首检视他俩曾走过的那段路,临死前仍是孤孤单单的她,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