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走过的那段路,临死前仍是孤孤单单的她,恨不恨他?总是把话藏在心底的她,有没有话要对他说?满腹说不尽的亏欠,像是一涌而上的潮水,直将跪在后悔血地里的他给灭顶淹没。
百年来,在看遍了人事的消竭兴衰后,他刻意学会遗忘,好让自己不要记住太多是与非、遗憾和歉疚,因他得一人长久且孤独的活下去,若是仍记住了那些回忆里的负担,只会让他过得更痛苦而已,然而这些年下来,他是遗忘了太多太多,但却有一张脸庞始终都存印在他的心底,或许,这就是她为他的无情所给他的惩罚。
永远的记住她。
往往在最深的黑夜里,只要看着在黑暗中燃烧的火光,他便会忆起当年的一日之差所造成的家破人亡,每年当秋菊在风中绽现丽姿时,他会静静地思念起那一双总是满怀心事的眼眸,但无论如何,已过去的,永不会再重来,他亦无法寻回过去的点滴,或是弥补些什么,他只能背着愧疚的包袱,就和当年的出云一样,一个人孤单的走下去。
已经睡熟的天都,在火堆发出丛丛声响时动了动,她拉紧了披在身上的大衣,趋向热源地向火堆滚去,廉贞忙探出一手拉回她,睡梦中的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蜷缩起四肢抵抗夜间林中的寒意。
廉贞在将她拉离火堆后,伸出两指拿掉沾附在她脸上的青草,并弯下身子,就着火光仔细地看着这个曾是无声隐藏在他心底的愧疚。
只是在这么看着她时,他却突然觉得他离百年前的出云很遥远,因自天都出现在他的面前后,她所描绘编造的一景一物、人事风光,皆是从前的他与出云未曾拥有过的,性子与出云完全相反的她,或许正是当年总是事事压抑着的出云,心中最想成为的模样,只是当年她没有这种机会,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叹了口气,仰首看向藏在枝桠间的满天星斗。
若是,老天真愿意让他弥补当年的错……
星火愈来愈微弱的火堆,暖意渐失,廉贞再次扔了几根干柴让火势重燃后,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定的他,脱下披在身上的大衣,轻轻盖在天都的身上。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天曦未明,晨雾淡淡,人间尚未自一林的幽静里苏醒,但天都却被某种香得她没法再睡的香味给扰醒了。
大清早就怀疑自己眼花的她,坐在大树下直瞧着一旁生暖的火堆上,架上了具小锅,而不知是何时起来的廉贞,正蹲在小锅旁制造出在她饿了一晚后,恍然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就置身在天堂的诱人香味。
她站在他的身后右瞄瞄、左瞧瞧,「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
手拿木杓在锅里搅拌的廉贞,回头看了一眼她那像防贼似的表情,不发一语地弯身取出放在包袱里的盐袋,洒了点盐在锅里后,继续耐心地搅拌锅中物。
徘徊在空气中的香味,香得天都不但是睡意全消,腹里的饿虫也全都早起在她的腹中排排队站好,她咽了咽口水,走上前看着那一锅弥漫着诱人香气的什锦粥,连连吃了不知十几日干粮的她,在这饿虫上脑的当头,甚想直接扛走这一锅热粥,躲到一旁去吃个痛快,只是在想到煮粥者为何人时,她又忙不迭地把所有的口水都吞回腹里。
「不死男转性子了?」别说是煮锅粥了,一路上他就连个好脸色也不曾给过她,这教她怎么不怀疑他是不是在昨晚背着她做了些什么,然后突然大彻大悟地转了性子变了一夜未睡,足足想了一整夜的廉贞,竭力在心中暗自叫自己要忍耐,不要受她那张写满怀疑的小脸所影响,以免一大早就又找她吵架,他握紧手中的木杓,忍耐地接受她不断朝他投射而来的怀疑目光。
「不要告诉我,在你那个自称的人夫责任外,你也会懂得内疚。」天都啧啧有声地摇头摇了好一会,再凑至他的身旁以肘撞撞他,「哪,你要不要把你的居心说出来,咱们好一块讨论一下?」
虽然一再地在心中提醒自己得忍耐,但听不到几句话就再也忍不下去的他,气得差点折断手中的木杓。
他一手指着她的鼻尖,「妳就非得小心小眼的揣测我所做的每件事吗?」
「在你把我害得那么惨之后?」天都刻意抚着下颔想了想,接着毫不客气地对他大大点了个头,「当然!」她这一辈子的噩运全都集中在这个男人出现之后,这能让她不防吗?
廉贞没好气地瞪着她,「亏妳还是个王女,有点气度行不行?」也不过就是几目前把她自树上摔下来而已,他道过歉,而她也赏了他两记鞋印了,她还记仇到现在?
好吧,讲气度是吧?看来今儿个他俩的新话题,不是和前几日一样,你来我往的互杠对方祖宗十八代,而是在这一锅他特地煮的好料上头……天都瞄瞄特地起了个大早的池,再把全副心思都投至这锅差点馋死她的热粥上。
「你怎突然有兴致煮这玩意?」在他大功告成并拿来木碗添粥时,她还是对他的动机感到很怀疑。
「煮给妳吃的。」廉贞将手中盛好粥的木碗一转,将热气腾腾的香粥递至她的面前。
她的眉心马上打了个死结,「我为什么要吃?」这么殷勤?
「因为这是我亲自做的。」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她非得接受不能拒绝的姿态。
「你慢用。」饿死事小,毒死事大,姑娘她立刻转身就走。
额上青筋直跳的廉贞,咬牙地一手拉回不赏脸的同伴。
「我若想害妳,我还需陪着妳一块去找封诰?」他整整想了一夜,就是在想到底该如何和她好好相处,加上昨日看她气色差得很,所以他才想煮点象样的东西给她吃,结果呢?她不但不赏脸还泼他冷水!
天都慢吞吞地回过头,质疑再质疑的目光,还是大剌剌地徘徊在他的面上不走。
「好吧……」他别别扭扭地拉下脸招认,「会煮这个,是因妳带的和煮的东西……都不是人吃的。」
与她同行这么多天来,他对她最大的了解,就是她是个完全没有味觉的女人,因她可以同样的东西吃上十天半个月完全不腻,再如何难以下咽的东西,她也不挑嘴地全部扫下肚,她更可以在他抗议伙食条件太差时,亲自动手煮出更恐怖的东西来让他食欲全无……他发誓,他要是再吃一回她弄出来的东西,他恐怕会直接跑去任何一间客栈里绑架人家的大厨。
「所以你就这么委屈的下厨?」不否认自己厨艺差的天都,只是两手叉着腰问。
眼看说不到几句话他俩又要吵起来了,强忍住回话冲动的廉贞,退让地向她低头。
「看在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份上,咱俩各让一步和平相处行吧?」好,他是男人,他先让。
她白他一眼,「这条船的破洞还不都是你捅出来的?」
「不吃就算了。」耐性就只有这么多的廉贞面色随即一换,高傲地端着木碗甩过头。
「气度、气度。」她急忙七手八脚地把他给拖回来,「既然你要我搬出王女的气度,那你也该把身为将军的气度挖出来才公平。」小气,不损损他,她的一天是要怎么开始?这已经是个习惯了好吗?
「一句话,给不给面子?」廉贞扬高手中的木碗,一副不吃就算了的模样。
「给给给……」肚子饿就往哪边投靠的她,动作快速地接过那碗她早想大快朵颐的好料。
唏哩呼噜的进食声响,下一刻即音量不小地自一旁传来,廉贞挑高了一眉看向她,虽然说,他近来已经很习惯了她那大大剌剌的吃相,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她这副德行……不管再看几次,就是会有种让他在忍不住皱眉之余,还想亲自帮她矫正过来的冲动。
「这玩意的味道还真不赖……」吃得一脸幸福的天都,兴高采烈地蹲至他的身旁拉着他一块蹲下,「谁教你做的?」
记忆中那张总是盼等着他归来的脸庞,在淡淡的晨风间,再一次地浮映至他的面前。廉贞顿了顿,也不知自己怎还会记得,百年前出云曾在他夜半返家时,掌着灯下厨为他煮上一锅热粥这回事。
「……我忘了。」他别开脸。
「再来一碗。」注意到他异样神情的天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把手中吃空的木碗交给他。
在她又开始以狼吞虎咽之势,开始对碗里的热粥横扫千军时,蹲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不雅吃相的廉贞,忽地天外飞来一问。
「妳想嫁我吗?」
「噗——」刚进嘴的热粥,直接飞至前头的草地上,顿时成了青青草皮上的点缀品。
他一手撑着脸颊,淡淡下了个结论,「真激烈的反应。」
「你刚刚说啥?」差点噎死的天都,愣愣地看着身旁很擅长制造青天霹雳的男人。
「妳听见了。」
她急急忙忙地扬首看着四下,试图在林子里找出又让他触景生情的东西。
「缅怀过去的时间又到了吗?」昨日他不过是见了个孩子走过,他就不打声招呼地从口中蹦出个吓出她一身冷汗的儿子来,今日他又是看到什么了?
廉贞一掌转过她晃来晃去的脑袋,「不是。」
「难不成是吃你个两碗就得嫁给你?」她大大一怔,惊惶地瞪着手中的木碗,脸上还摆出一副亏大了的模样。
他忍抑地直咬着牙,「也、不、是。」
天都惊魂甫定地拍拍胸口,「那你干啥没头没脑的问我这个吓死人不偿命的问题?」一大早就这么吓人对心脏很不好耶。
吓死人不偿命?也不想想他到底救了她几回,这个完全不知感恩的女人,一点口德都没有……
他压下满腹又再次渐渐囤积的怒气,「之所以会问妳这个,是因当年妳是奉圣命故而下嫁于我,妳并没机会可以选择,但现下的妳与当年完全不同,所以我想知道,在没了那些外来的因素后,妳还会想嫁我吗?」
「不想。」天都将头摇得飞快。
他木着脸,眉峰隐隐抖动,「妳一定要回绝得这么快吗?」太不给面子了,她就连想都没有想!
「实话而已。」她诚实地点点头,再对他扬高手中已吃空的木碗,「再来一碗。」
「不想嫁的理由?」他边帮她再舀了一碗,边不死心地想为自己挣回些属于男人的颜面。
「嗯……」她认真地抚着下巴想了想,再笑咪咪地对他抬起一指,「你是打算一次听完,还是分个三天两夜听完?」
「不分妳吃了。」廉贞不悦地再将俊脸一板,顺道将本要交至她手上的木碗转了个方向。
「等等。」天都一掌重重拍在他的肩上,「你的气度又上哪去了?」实话本来就是不中听的嘛。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不情愿地臭着一张脸再次为她服务。
「别净看着我吃,哪,你也吃点。」有福同享的天都,自包袱里挖出自己的木碗后,也公平地为他盛上一碗交至他手上。
廉贞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热粥,再看向蹲在他身旁的她,很不习惯难得对他说话不带着火气的她,也有点不适应,总是对他摆惯了晚娘脸的她,一改旧态,脸上溢满了幸福快乐的表情……
「你又在回味往事了?」埋首在碗里的天都,在他迟迟都没有动静时,头也不抬地问。
「不是。」他朝天翻了个白眼,随即拿起碗胡乱扒上几口。
她抬起头,对他挑高了黛眉,「那你怎会吃得一脸都是?」
当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