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其实,在接受观察员的工作前,我被告知了一件事。很久之前,我的同类中有一些人,认为需要从头观察文明进化过程。他们在非法的状态下,来到地球,选择了某种生物进行改造。他们在该生物的身体裡植入公式,就好像在汽车导航仪上设定目的地,使该生物的基因逐渐被我们的基因所覆盖,这才有了现代的人类。
这件事很久以后才被发现,那时地球上已有了人类文明。于是我们设立了保护区,以便从旁观察研究原生态下的文明发展。
但因地球物理环境及生物本身的脑部发展所限,虽然身体结构并无差别,对自己的细胞及週遭环境的细微控制力,即你们所说的超能力,却几乎完全消失。
所以,颂伊,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小孩能否继承我的能力,但,直接的基因继承,应该至少不少于五成。」
我说了这麽长一段,她只愣愣的回答我:「那不重要,只要健康可爱就好。另外,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被造出来的实验品萝?」
「嗯,一开始是。但现在的地球已有了自己的文明和历史,所以我们不再进行干涉。」我说,「所以,金仲和说得对,我的同类,的确就是数千年前来过地球的那些天人的后代。」
「那就是神仙萝?」她一脸兴奋,「所以说还是有羽衣的吧?金仲和的是那张符咒,那你的呢?快拿出来,以后就归我保管了。」
我叹了口气,揽过她的肩,在她眉心印上一吻,然后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颂伊,你需要休息,我们回家吧。」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所谓羽衣,就是我的心,早已被你保管。所以,无论身在哪裡,除了你所在之处,我再也没有别处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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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我把几张打印好的A4纸放在一个深蓝色L型文件夹中,放在颂伊面前:「这个交给阿凡。」
「是什麽?」她正在喝我热好的脱脂牛奶,一面用汤匙扒拉著一碗水果麦片,旁边的小碟子裡还有颗全熟的荷包蛋。
「孕期营养健康顾问约聘说明书,建议食谱及禁忌品项,还有营养品服用注意事项。你左手边那个茶色玻璃瓶裡是叶酸片,等下吃完早餐记得吃一片。现在是孕早期,为了胎儿神经发育,适量补充叶酸比较好。」
「……」她突然停下动作,然后就一直凝视著我。
「怎麽了?」我转开头,又折回去瞧她一眼。根据过去经验,每次她露出这种眼神都没好事。
「都敏俊,」她果然幽幽的问,「你该不会,连妇产科大夫也当过吧?」
「……你觉得有可能吗?」我原本不想提高声音,但也常有这样的时候,情绪总是轻易被她牵引著起伏。不过,为了验证这些资料,昨晚我花了不少时间,如果被她完全偏离重点、心不在焉的忘到一边,就太可惜了。我认真的又解释了一遍:「这些是根据美国最新研究报告跟本国食品药物管理局发布之验证公告准备的,连首尔大学医院或者三星医院的参考资料都不比这份齐全,你好好的拿著,不要胡乱扔在角落,万一要用时又找不到。」
「知道啦。」她垂下眼说。
看她乖巧的样子还算听话,我决定把口气放软一些:「今天都是静态的拍摄吧?下午还有英文课,累了就早些给我电话,我去接你。我们去……看小狗。」
「真的吗?」她眼睛顿时一亮,喜上眉稍,「你找到了吗?哪种狗呀?」
「张律师说,有个朋友家养的比熊犬快生了,我们先去看看成犬再决定。小狗还要几个月才能带回来,那时候你差不多也稳定了。」还有个重要的理由是,比熊是小型犬,性格温驯,不会掉毛,在公寓中饲养比较不会麻烦。至于大狗,至少要等新生儿长大一些,我们也换了有院子的房舍之后再养较好。
对了,还有,等这一阵子忙完,也该开始物色新家了……要做的事不少,我还没考虑完,却听见她「啊」的惊呼一声!
闪念之下,我连心跳都漏了一拍,立时的出现在她身旁,扶住了她,这才传来物品掉落于地的「咣啷」声响。
顾不得关心别的,我问她:「怎麽了?」
「没事……」她摇摇头,怯生生的看著地上:「因为太开心,原本想站起来,却带翻了东西……」
顺著她的眼光,我看见地上那个装饰了金色暗纹的不鏽钢杯子还在骨碌骨碌滚动,水洒了一地,一旁,桌面上的方块餐巾也半垂在空中。
「你没事就好。」我鬆了口气,「来,我帮你拿到客厅吃,这裡我会清理。」
地上都是水,我乾脆把她抱起来,往客厅走去。
短短几步路程,她温顺的搂著我的脖颈,乖得像隻猫咪。我默默想著:这时期不能受到撞击或滑倒,不能疲累,不能喝咖啡,要少化妆……有这麽多的注意事项,我不在她身边,真的没事吗?
也许,她还是乖乖待在家,不要出门的好。就算不得已要出去,也最好有我相陪。但无奈的是,她还有工作日程。而学校这边也快开学了。金仲和没这麽快回来,我除了自己负责的科目之外,还要帮他交备课报告。真是分身乏术。
从未如此心烦意乱,但同时也有种无比充实满足之感。想起昨晚回隔壁家吃饭,告知喜讯时,全家人的欢喜情绪,仿佛还流淌在我心头。
颂伊的家人,现在也是我的家人了。妈说她以后会煮颂伊爱吃、又符合营养要求的晚餐送过来。我还未开口,允才就主动表示改约海仁陪他去沙漠看星星。
他们都知道,我的星星就在这裡,现在我哪裡也不想去。
一天的工作奔波﹑加上其乐融融的家人餐聚之后,夜晚渐归静谧。月色朦胧,我坐在小天井的躺椅上,随意翻著一本小说。身旁的颂伊闭著眼,有好一阵子没开口了。我合上书,轻摸她的头:「别在这裡睡,我抱你进去?」
「嗯……」她连嘴唇都懒得打开,含含糊糊的说:「可是我还没洗澡。你不是说要洗了……才能上床?」
看似睏倦,却又还是这麽会找一切机会反抗我的「规矩」。我忽然想到了:「那……一起洗吧。」如果连从餐桌边站起来都会有事,浴室这种溼滑的场所,岂非更不安全?
她缓缓睁开双目,用眼尾扫了我一眼:「但……现在可是特殊时候,你不是说怀孕头三个月不行的吗?你要好好控制自己喔。」
从她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觉得我很不可靠,这完全没根据。
「每次会有意外,不都是因为你来惹我吗?」我指出这一点,「再说,我比你更清楚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是吗。那就试试吧。」她打著哈欠站起来,「我去拿衣服,你去放水,我要洗头髮。啊,真的好睏,就像三天没睡似的。」
我看著她摇摇晃晃的走进卧室,觉得哪裡似乎不太对劲。虽然资料的确提到这个时候很多女人会容易倦怠,但有这麽快达到这种程度吗?算算时间也不过才五周多。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胎儿如果有精神力的发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有可能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更大的负担。但这又是在一般医院或诊所诊断不出来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无人可谘询,没有先例。
忧虑像一株杂草,从原本充满喜悦的情绪中孳长出来,我开始觉得自己或许过于乐观轻率。不敢想像,如果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无法承担后果,颂伊也不能。那麽,当初为何没有进行更仔细的评估考量……
作为生物,我的理性也被强大的繁衍本能覆盖掉了吗?在地球上待太久了。
我跟进卧室,默然看著她没精打采的巡视衣柜,拿出一件浅绿间叠米白色块的睡裙。恍然转身往外走的她几乎一头撞上了我,我用臂弯接住她,开始真的忧心了:「颂伊,你晚餐也没吃多少,很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想睡,哎,我不想洗澡了。」她把手中的衣物丢回去,「先睡一下。」她推开我的手,往床走去,然后侧身和衣躺下,在一分钟之内就睡著了。
我在床边站了许久,确定她呼吸平稳悠长,没有异状,这才挥手把灯关掉。然后我坐下来,努力说服自己。
情况或许也没那麽糟。就是比较乏力,或许是白天工作太累造成的?一个连心跳都还不明显的小生命,能对母体造成的影响也有限吧?
我抬头看她。月光沐浴下,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头闪著莹润的光泽,从枕头下露出,垫在安然恬睡的脸孔下。挺直娟秀的鼻梁旁边,是投下浓密阴影的眼睫,眉毛端整而清秀。
她的身材阿娜高窕,因为穿著上衣加低腰长裙,衣裙间隙中露出了腰腹部的一小片,平坦光滑,还看不出任何孕育新生命的痕迹。
我将白色纯棉织毯轻轻拉上来,盖住她的身体。
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刚才不小心忽略了什麽。
仔细想了想,我重新掀开织毯。微弱的光线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可以看清她皮肤上的细微纹路。我记得四年半前,颂伊做完腹腔镜阑尾手术后,右腹部留下了一条约1。2公分长的疤痕。后来应该是做过了疤痕消除镭射美容术,变成一条不明显的淡红色细痕。
现在,那个位置上的皮肤光洁无瑕。我用很轻的手势慢慢掀开衣角,仔细看过整片腹部,没有任何痕迹了,就如同从未动过手术一般。而就在蜜月期间,我记得那条如微笑月牙般的红痕还在。颂伊还玩笑的对我说,这是我们爱情的印记。
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裡,存在了好几年的疤痕竟然消失了。但是没有别的异样……不,应该说,身体中孕育著不知有何潜力、会带来何种影响的胚胎,这便是最大的异样。倦怠、体表疤痕消失、胃口变差……这代表著她身体内正在产生何种变化?如果说是能量的消耗,为何却又具有修复效果?
不能理解,怎麽也想不明白。
自从有了她,我所有的烦恼与喜悦,都有了人可以分享。但现在这担忧与她有关,我只能暗自犹疑。如此微小的迹象,也还没有明显的负面反应,是我小题大作了?
也许是快速的胚胎发育产生了过量的生长素,而身体的供给又跟不上?从明日起,必须要有更营养优质的蛋白质供给,其他养分也要均衡。
不知道经纪公司聘请到的营养顾问资历如何。明天还要问问阿凡。
思绪烦杂的我直到深夜才睡著,过了没多久,却又被厨房传来的奇怪声音吵醒。自从与颂伊共寝,身边多了个呼吸声,一开始并不习惯。但习惯之后,她偶尔梦呓、翻身也不致于惊醒我。
但,不同寻常的声响还是会打扰到我的睡眠。比如这种深夜传来的碗筷声。
我穿上拖鞋走出卧室,发现餐厅的灯亮著,颂伊正在桌前,把一碗刚泡好的拉麵放到自己面前,开始往嘴裡扒拉。
「……」看她吃得专心,我特意加重脚步,远远就开口发话,「怎麽不叫醒我?这麽饿?」
她抬起头,因为吃得太香,嘴角边沾了不少汤汁。我皱皱眉,还没说话,她脸色一变,眉头锁的更紧,摀住嘴往厨房衝去,低头对著水槽,就是一阵呕吐。
还没吃两口,就又都吐了出来。虽然及时帮她处理后反应就停止,身体状况也看似恢复正常,我依然觉得应该带她去医院。
「不要,都三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