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都三点了,我想睡觉。再说不能去医院,会传开的,要也是明天再去特别诊所。」她回到床上,抱著枕头就合上眼,睏倦至极的转眼又沉入了梦乡。
一碰到这种事,她就格外固执,而这个时间,就算去特别诊所也太晚了。这下子我彻底失眠,眼睁睁看著窗外渐渐透进了亮光。
谁知,天亮后,事情却开始完全失控。
次日清晨,想著吃点东西就去医院,但她却什麽也吃不下。不论是我准备的营养早餐:鸭腿肉配全麦可颂涂酸奶酪酱和紫苏小蕃茄沙拉;或是妈妈煮的家常口味:白伞菇鸡丝汤麵;甚至是她自己以为她想吃的东西:起司牛肉三明治加薯条。
闻到任何食物的气味,包括白粥跟苏打饼乾,她都会觉得噁心,连薑茶都只能用浅平汤匙盛一点点直接倒进喉咙裡。
但矛盾的是,她又可怜兮兮的对我说,她好饿。
这种状况就算医生也很难解决,很快,连爸爸也开始著急了。
「颂伊,阿爸买来了这个,能吃的下就吃一点吧。」他把一袋东西放在颂伊的面前,熟悉的气味,是炸鸡,而且是颂伊最爱吃的那家。
我什麽也没说。至少还没配啤酒。如果能吃的下也好。
但她只往袋子裡看了一眼就摀住了嘴,转开头乾呕起来。
「啊哟,颂伊阿爸!你怎麽买这个?油腻的只会更反胃呀,做什麽你!」在我令袋子消失之前,妈妈已经把整袋东西打结提走扔进垃圾桶了。
我默默的站起来,开门去了水产市场。买了刺螠和小章鱼。请饭馆的人洗淨切好,带回了家。
神奇的是,她居然可以把这两样东西放进嘴裡。虽然只咬了咬,就又呸掉,但至少没再觉得反胃。
有油盐跟煮熟的食物都不可以是吗?
说出这个观察结果,妈立刻让我再试试看。我买回生鱼片切盘跟生牛肉拌梨丝,还特意让老板不要放麻油。这两样东西都顺利的被颂伊吃到嘴裡,嚼一嚼之后再吐掉。虽然她脸上的表情也绝对说不上是享受。
这令我想到了什麽,能吃下去的生肉汁……几乎就都是血吧?
但还没等我进一步想下去,她突然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对我说:「都敏俊,奇怪,我头疼,好冷。」她把手伸给我,我一把扶起她,发觉她整个身体都虚软无力,摸摸额头,无比滚烫!
「我很不舒服……」她还没说完,我已觉得心往下一沉,这温度不正常!人类的体温高于40度就会出现神经系统紊乱失调的症状,而她的额温摸起来已经超过这个值了!
什麽也来不及说,我立刻抱起她,出现在医院急诊室门外。她连嘴唇都已渐惨白,喉咙也哑得发不出声音,我直接将她送到诊疗室中,疾声对医生说:「请立刻准备肾上腺素肌肉注射,患者疑似产生了全身性过敏反应!」
整夜的大量输液,氧气供给,以及肌肉注射后,她的血压终于回升,烧也退了。允才不在,我让焦急的爸妈先回家,自己守在病床前。
几乎已经没有馀力去思考,之所以第一时间想到了应该是急性过敏反应,是因为这些症状我全都曾经体验过。
但,为什麽。为什麽?
颂伊明明生长在此处,为何会有如此严重的免疫系统反弹?就算是刚到地球的我,对一般食物也没有明显的排斥反应。看著她整天无法进食,还险些因我买来的食物而有生命危险,我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在清晨暂时回家,打开玄关大门,却看见有人跷著两条长腿,坐在背对光线的沙发裡,面朝著我。客厅没开灯,他的两隻眼睛却发出微微的淡金色光芒。
他的金髮已剪短成现代样式,俐落的露出耳朵。身穿三件式深灰色西装,高大的身躯虽被完美的绅士装扮包裹,依然透出古雅神秘之气息。
我停下脚步,没料到他来得这麽快:「你应该先打来。」
他举起手中一个银色长方形物体,摇了摇,同样用马亚尔语回答:「我打了,你没接。」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没电了。找到充电器插上,对他说:「那件事还没开始,你暂时不要离开首尔,我随时可能会找你。」
瑟尔柯笑了一声,问:「都太太在哪裡呢?我其实是来找她的。」
点亮灯,我肃然望向他:「找她有什麽事?」
「当然是……」他忽然收起脸上促狭之意,「其实我是来向她道歉的,托丽丝太顽皮了,不过,她并没有恶意,只是一个玩笑。你太太……还好吧?」
自从李载京事件后,我不曾再感受到胸中生起冰凉的杀意,然而此刻,这种感觉竟又油然而起。原本就有所怀疑,只为了确认,我听见自己生硬的问道:「她在医院。你们对她做了什麽?」
「她最近……吃不下东西,只想要吃生食对吧?我是说:你找些鲜血给她饮用吧。不一定要人类的血,动物的也可以,但必须是活著的动物……这情形只会持续两三个月而已……!!」
他话未讲完,我狠狠一拳砸向他面门!几乎可听到空气被撕开的呲拉声,他大惊之下,来不及闪避,举起了双手护在脸前,只听喀的一响,那是手骨断折发出的声音,他整个人连同沙发一起往后翻倒滑了出去,在撞上牆壁之前消失了。
「你疯了?!」他又惊又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再次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他正将被折断的手举在半空,扭曲的指骨和破碎的指甲以可见的速度自动转回原处,他用另一手把沙发扶起放正,想要再次坐下。
我揪住他的衣领,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要怎麽回复原状?」我听见自己的嗓音紧张得喑哑,「马上把她回复原状!」
「那是托丽丝留下的礼物,其实,也会同时令她的身体被修复,年轻几岁,不全是坏事啊!」他大惑不解,「你为何这麽愤怒?……」
得到了解释……
我仍抱一线希望:「逆转这个变化,你做得到吧?马上!这只是第一天,还刚开始,来得及吧?」握住他的手腕,再次听见骨节的咔咔声响。
「第一天?当然不是。从托丽丝将身体还给她那时就开始了,你们没有注意到身体的变化吗?比如伤疤或斑纹消失之类的……」他还朝我挤挤眼,「小小饮食上的不便,换来青春美丽,没有女人会不愿意吧?这是无法消除的,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努力几个月吧……」
后来他又说了什麽,我已不知道。他的语声在我耳边化为一片嗡嗡之响。
地球人将这……称之为命运……
然而我终于听见了尖利刺耳的、冰冷且残忍的命运之讥笑声,在我身边围绕,一阵战慄的寒意顺著我的背脊往上爬。
带有大量活性营养的鲜血,以被改造过的方式,被身体直接吸收进入循环……原本是通过母体非直接吸收养份的胎儿直接接触到活体的血液,在母体中引起了严重的过敏反应……
分开来,任何一个原因都不足以致命,但合二为一,就成了诅咒。无法正常进食,也不能接触血液,胎儿更需要比普通状况下更多的能量,身体衰竭只是数天的事……
而这种过敏反应,据我所知,是不可能挘艋蚰孀O衷诰退闾ザ挥辛耍庖呦低持械募且浞从σ廊淮嬖冢荒苤鸩绞视Α上В挥姓飧鍪奔洹
瑟尔柯愕然的注视著我,在他的目光中,我将正在颤抖的手从他的衣领上拿开,又紧紧握成拳。后退了两步,感觉到自己眼眶中的湿意,我怆然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我已回到医院。
想起自己做下的荒唐错事,却无任何挽回的机会,那种心痛,原以为不会再经历第二次。
没想到每向她走近一步,每呼吸一次,心脏都像在塞满尖利石头的腔洞中跳动。艰难、沉重、撕裂的疼痛,在看到她面孔时达到了顶点。
「都敏俊!你对她做了什麽?人在你身边,为什麽还会弄成这样?」
一开始以为是脑海中自己对自己的质问,直到有人挡在身前,令她的脸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才发现,病床旁还有一个人。
抬眼看,迟钝的辨认出,是李辉京。
*此处台词直接借鑑自「仁显」剧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你存在
家附近的成民大学医院,已经变成我生命中的重要场所之一了。在这裡我第一次叫出都经纪人这个称呼,十多年过去了终于跟离家出走的阿爸重逢,欠了捨命救我的李辉京一个大人情,也在不得已的状况下把跟都敏俊的恋情公诸于众。但这次,我们家的新成员却决定,要抛弃这个充满了陈旧回忆的地方,开拓新的领地,只因为他/她想要离辉京叔叔家更近?
「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还有别的、比较说得过去的原因吗?」我狐疑的问。先不说我家敏俊口中的这颗「胚胎」是不是真有自己的意志力,我更想知道,我的身体是不是有什麽必须在这裡才能处理的特殊状况。
回想起来,那真是灾难般的一天。生鱼片跟牛肉咬了没几口,胃就开始剧烈抽痛。全身没有力气,一直在噁心晕眩,整个人像被扔进了沉重而黏稠的水泥搅拌机裡,持续著天旋地转。我头一次嚐到被提出水面的鱼在活活憋死前有什麽感受。以后都别再钓鱼了,真是穿著鱼的鞋子(?)才知道鱼的苦啊,不能不万分同情牠们。
不过后来,突然间,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从昏噩冰冷的地狱被抱进了融融温泉裡,不知医生用了什麽魔法,一股舒适的暖流淌过我的全身。疼痛和窒闷都被洗掉,身体由内而外焕发出浓浓生机,醒来后,甚至感到自己从没这麽精神过。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辉京。外面天刚濛濛亮,问过他,这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早晨了。
身处的这间单人病房设施豪华而陌生,不是我熟知的场所。而有一阵子没见的李辉京,穿著气质都更像那些商界精英,花俏时髦的配件不见踪影,连髮色也换回深棕,显得沉稳了不少。只有那双熬得发红的眼睛,才显出感情上的柔软。
他不知在想什麽,低头沉默了好几秒,才抬起脸对我笑了:「其实,这裡的院长是我的好朋友,让他们来对你负责,我比较放心。」
我可没忽略他说的是「我的」,而不是以前常挂在嘴上的「我爸的」。没想到,这小子也开始有自己的人脉和朋友圈了呢。我欣慰的朝他笑了,要不是做大动作不方便,真想拍拍他的头:「哎,那跟他们说,医术不错,帮了大忙呢。」
「颂伊,」他柔声问,「你,觉得好多了吗?」
「嗯。」我肯定的点点头,「昨……前天,吓到大家了吧?我也不知道反应会有这麽大,可能毕竟跟普通的怀孕不一样。」我轻轻摸了摸尚未隆起的腹部,有些后怕,「那时真的太难受了,我都以为这次要去见阎罗王了。」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指,看了眼我手背被胶布贴住的点滴针头,目光顺著长长的绿色软管往上,触到同样是绿色的点滴袋中只剩下一些些的棕黄色液体,又很快转回了我的脸上。「别说这种话,」他认真的说,「好话才会带来好运,再说,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都敏俊也……」
我早就想问了,其实已朝门口张望了好几次。看看周围的东西,连我的化妆包都拿来了,手机充电器的线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