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见医生,」我走了进去,看见他对面的布帘半开著,裡面只有一张空椅子,「你在和谁说话呢?医生呢?」
「医生?」他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他不在这裡,我刚才正在打电话给他呢,他在看诊室,要我带你过去吗?」
「说起来,你在医院做什麽?」说话间我已走近他,瞧见帘子裡的小桌上有个不锈钢托盘,裡面盘放著根长长的软管,末端连著个很粗的银色针头,管子另一头还隐约可见血渍,另有棉花胶带等物。我吓了一跳:「这是什麽?辉京,你怎麽了?」
「我?」他先指著自己鼻子,然后低头看见那些器具,拉开嘴角笑了起来,「喔,这个…是他们血库缺血,对,刚好缺我这个血型的,所以就顺便过来帮忙捐一些。」他呲著牙,一边摸著自己的手臂,「没想到还真有点疼……唉,要是能有人帮忙揉一下多好。」他说著这话,偷偷斜眼朝我看来,目光带著希冀、像小狗般。
我抱著双手,撇撇嘴:「我现在真的不太舒服,你是要立刻带我去找医生呢?还是要等我家敏俊赶来,往你的另一条手臂上也扎一针?」
半小时后,我顺利挂完营养针剂,Line给都敏俊:「亲爱的,世美找我吃饭,晚上你自己早点回家,不要太累喔!」
他隔了一阵子才回答:「金仲和回来了,一起吧,我去接你。」
「好。」我想了想,又补充一行,「我不在公司喔,在五月花医院。」
「嗯。下次等我一起,不要自己乱跑。」果然又被叮咛了一次。
晚上约在西餐厅,却是出乎意料的热闹。除了穿粉色镶亮片开襟外套配方格象牙色包裙的刘世美和白衬衫黑西装的金仲和之外,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外国人。他金髮蓝眼、极其英俊倜傥的外型让我有种不小心走到好莱坞片场的错觉。
这包厢金碧辉煌,长桌上方吊著盏很美丽的阿拉伯风复古式双层水晶灯,拱形窗外面的天空上挂著一轮弯月,格外相衬。完全不像是我家敏俊会选择的地方啊,跟这名外国人那有著眩恿焓蔚囊旃缥栋咨弦碌故呛艽睢
刚在桌旁坐定,这名外国人立刻从不知什麽地方取出一个精美的陶瓷娃娃,珍而重之的摆好,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座位的桌巾上。
这个娃娃大约有我的半条手臂那麽高,穿著件华丽非常、遍布刺绣、更缀满小小闪烁珠宝的海贝色欧式蓬裙,露出了纤细美丽、同真人一模一样的圆润肩头、修长手臂和细巧纤嫩的手指,每个关节都是如此的精緻可爱,脚上还穿著双水晶高跟鞋。
她的皮肤也是白裡透红、吹弹可破,有双勾魂摄魄的碧绿大眼睛。她的头顶堆盘著丰盈的黑髮,插著手指头大小的珠花,其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把极为漂亮、闪闪生光的红宝石髮梳。
但是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娃娃有点可怕,刚开始看了几眼后,就不太想再瞧见她。
都敏俊从坐下时起就一直板著脸,一开口就说:「这个人叫瑟尔柯,我把该说的话说完,他就会离开。」然后他向仲和看去,放缓了语气,「仲和兄,你在那边的事情已经都解决了吧?」
「多亏敏俊兄借与我的那件盔甲,我得以顺利假死且未曾受伤,还亲自观看了那老奸贼与其奸党尽皆伏法,哈哈,」金仲和抚掌朗声而笑,「真是大快人心!那边事已了,我可以放心留下了。」
世美一脸甜蜜的和他对视微笑,金仲和握住了她的手,两人手指互相摩娑,粉红泡泡四溢,连那个瑟尔柯也露出羡慕表情。
这时连一道菜也没上,每个人面前都只有一杯清水,和我一样。自从我不能进食,都敏俊也不再当著我的面吃东西了。
「虽然如此,」都敏俊又说,「如上次所提,你还是必须再回去一趟,了结此符咒的因果,将它还给製作之人,以免因符咒而来,终将因符咒而去。另外,请顺便帮我带这封信给他。」
他递出一个暗黄色长信封给金仲和,接著抬起了瞬间黑沉的双眼,望向瑟尔柯。后者一脸不自在,用我听不懂的话与他交谈了几句。
等等,这种语言其实有些耳熟,似乎在布达佩斯当地听过。所以这个瑟尔柯是他在那裡认识的吗?
不论我家敏俊说什麽,瑟尔柯至多犹豫两秒,就点头答应。这过程中他望向我的目光十分奇怪,还讨好般的朝我微笑,就像有什麽把柄握在我手中似的。
但我还是不喜欢那个陶瓷娃娃。
这时,大概是我皱眉撇嘴的神态被他注意到,都敏俊把手挪过来盖在我的手背上,然后就不知从哪裡飞来一块餐巾,落下来罩住了那娃娃的头部和上半身。
嗯,这样就好多了。
瑟尔柯扬起眉,又安静下来,听而任之了。
都敏俊向金仲和又说:「你将符咒暂借予他,以为参照。另外,还需要两件分属你二人所有却又互为牵连之物,我考虑过,就用手机吧。你的手机,跟世美的手机,一并交与他。」
他又问了瑟尔柯一句话,得到回答之后,说:「三週之后,他会将新的符咒蚀刻于你们的手机之上,我们到时再碰面。」
果断的说完,他朝瑟尔柯看了眼,后者便默默的接过手机跟符咒收好,朝我点点头,接著抱起娃娃,离开了房间。
似乎是因为终于了结这件重要的事,我家敏俊微微放鬆身体,靠向椅背。我刚刚就感到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不禁有些担心:「累了吗?不然我们回去吃好了,带些食物回去。」
「敏俊兄,」金仲和原本一直在微笑,此时忽然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说:「我观得你面色青白,讲话中气不足,乃气血极亏之态,最近可有发生什麽事故吗?」
「怎麽可能。」他摇摇头。
金仲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而从他凝重的神情上,我觉得我似乎也想到了什麽。
回家的路上,我重新从头到脚的打量了都敏俊好几次。说真的,虽然他不怕热,但在这种炎夏天气穿黑色棒球外套也有点太特别了。脸色嘛,最近就没好过,今晚尤其不好,再次摸摸他的手,还是冷冷的温度。
车子驶进了停车场,我决定直接问了。
「都敏俊,」我问他,「你是哪裡不舒服吗?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原以为他会直接否认,谁知他把车子停好后,直截了当的答道:「嗯,的确是有点不舒服。」
我立刻紧张起来,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真的?哪裡不舒服?到底是怎麽了?」
他把我的手拉下来,转过身来看著我,深邃如夜的眼瞳愈来愈近的靠拢,接著将他凉凉而柔软的嘴唇凑到了我的唇上。
他轻轻的吸吮我的下唇,然后整张嘴包覆上来,暂时夺走了我的空气,唇与唇紧密而缓慢的摩擦,每个纹理都彼此描刻。他的气味是如此的让我陶醉和想念。
这时我才记起来,是的,我们已经足有好几个星期没有亲热过了。
身体是如此的渴望他,情不自禁的用舌尖去试探他的唇齿之间,他微微张开嘴,用湿润而温度略高的口腔接纳我,放纵我自由的探索。唇与唇不曾稍离,舌与舌痴迷纠缠。忽然间,他用他的舌头反过来压住了我的,在我的上颚与唇壁内有力的爱抚、细緻的品嚐。像以往一样,一旦他开始认真,我就完全无力对抗,只能够配合跟回应,魂牵梦萦的,化为滑动在他指间的那缕柔丝。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我,又轻轻吻了下我的嘴角,这才直起身,唇角微翘的说:「很久不能抱你,的确是很不舒服。」
我半张半合著眼,朝他微微一笑:「我爱你,老公。」
悄悄的想:都敏俊,你有没有发现,每次当你有苦衷,或是想做什麽却又无法用言语说服我,总会用这个方法。
从这一刻起,我确定了,的确有什麽事发生在他身上,而且是大大不妥的事。
晚上,我缠著他:「唱首催眠曲给我听吧,宝宝也要听。」
「催眠曲?」他讶异的抬起眼皮,「……我不会。」
「那怎麽可以?」我轻摇他的手臂,「以后要唱给宝宝听的呢。现在可不光只有妈妈要照料小孩,爸爸也不能缺席呢。两个人要轮流分工,才能有完整的参与感。」
他「切」了声:「我看,你能把自己照料好就不错了。先找时间看几本育儿的书吧。」
「你唸给我听不就好。可是……人家现在想听催眠曲啦。」
他拗不过我,只得想了一刻,开始低低哼唱一首没有歌词、旋律舒缓的曲子。听著他的声音,我慢慢闭上眼睛,用完美的演技,让自己嘴角的笑容显得甜蜜又满足。
他帮我掖好被角,下床离开后,我继续等了半小时,差点就真的睡著了,只好用力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下,疼得几乎流出眼泪,这才清醒过来。
然后我偷偷起床,悄悄走上二楼的楼梯,轻轻的推开书房的门:「都敏俊……」我轻声叫著。
书桌上的台灯是亮的,但桌旁没有人,整个书房都没有人。
果然,他去哪裡了,去做什麽?
满脑子疑惑,却只能合上门出去。看看时钟,刚好十二点。家裡一片冷清,月光静静的从小天窗照进来,洒在树下的绿色植物上。前几天我也看过,这些植物并没有萎靡倒伏的迹象。我走到它们面前,蹲下身轻轻抚摸那些柔顺的枝叶,却忽然发现有什麽东西在闪烁。
夜风从半开的窗轻柔吹入,拂动这些小小的草叶,叶子尖端闪烁著点点光华。是的,我没看错,我的手指从这些植物的末端触过,却可穿入。它们渐渐变成半透明的,在我的指尖周围消散成星星点点的流光,当我把手指拿开以后,又慢慢聚合凝结,回复半透明的叶片模样。
每株小草,都有约三分之一高度以上变成如此,所以树下就像是一个水晶的花坛。
我在那裡蹲了好久好久,直到双腿完全麻木,终于跌坐在地。抱著双腿坐在地上,我把侧脸放在膝头,望著那些植物,多麽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对都敏俊来说,只要他不愿意,地球上根本没有人可以找到他的行踪。唯一有可能的,也只有跟他有类似来历的那个人了。再等一分钟也没办法,我拨给了世美。
「喂……。。」她显然是从睡乡被吵醒,应答声带著浓重的鼻音,「千颂伊,你不用睡觉的吗?什麽事啊……」
我语无伦次的说:「我要找金仲和,世美,你帮我叫他出来,我要找都敏俊,他……不见了,家裡的草快消失了,快帮我问问金仲和……」说话的瞬间,我鼻子一酸,眼泪滚落。
从小到大,她大概从未听过我用这麽软弱的口气和她讲话,所以她也慌张了,连声追问我到底是怎麽了。
但我不知道从哪裡开始,说不清楚我脑子裡面乱七八糟的想法,更无法在电话中让人相信几株小草就能影响到对我来说和性命一样重要的人的生死。还好世美也知道身边人突然消失又无处寻找的那种恐慌,很快答应去帮我叫金仲和。
于是,约半小时后,我们已经在一条街之外的深夜咖啡馆见面了。
金仲和神采奕奕,毫无倦色,据说原本就也还没睡,在看书。刘世美连眼神都在飘忽,我穿著条随便套上的黑色长裙,外罩著上面痈I'm a high ine earner」字样的黑白条纹T恤,突然想到我忘记化妆了,眼睛应该还是红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