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害怕、同样恐惧,不愿意自己成为这可怖又可悲的模样,但是,不就是喝血吗?电影裡看的多了。我可是千颂伊,无论多麽艰难多麽荒谬,只要我不放弃,就不会输。
我扶住他的手腕,慢慢帮他把手放下,尽量温柔低声的说:「都敏俊,先止血,我们回家,好不好?」
不知是依然紧张或是因为疼痛,他一向上扬的唇角绷得紧紧的,凝固得像石头,刚开始时,对我的话没有反应。我伸出手抚著他的嘴角,又将他散乱在眉间的黑髮往旁边拨开,微光下,看见他浓烈的眉峰尖端也紧锁著。
我靠近他耳畔,轻轻的说:「刚才,我好像感觉到了宝宝,他在长大喔。回家你再听听看他的心跳,应该更清楚萝!」
他的目光这才动了动,终于往下移到我的腹部。我往他身上靠去,他顺势抱住我,单膝支地,缓缓站了起来。
往外看,雨水渐稀薄,月光刺破厚重的云层,在石地上画出一片银白。
回到家后,我们俩都累坏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快中午。我看他的脸色多少有些好转,所以,隔了一晚没抽血至少是有帮助的。
我告诉他:「都敏俊,我实验过了,其实不用每天注射,至少可以拉长到间隔一天半喔!」不管怎样,经过昨天那场风波找到了这个结论,我认为还是值得的。
得意洋洋的等他佩服我深刻的用心,结果他用手挡住眼睛,似乎完全无语,许久才说:「想知道这个,只要做个血糖、脉搏跟血压监控就可以推断出了。」
「啊?」
他叹了口气,又说:「下次你还想做什麽实验,先告诉我可以麽?」他闭著眼,伸长手臂直接把我拖入怀裡,紧紧的揽住。
「我想要起床了,昨天睡的超多。」我都哝道。
他完全不理睬,一点儿也不放鬆,反而还把脸也凑了过来,在我耳后缓缓的磨蹭。暖热的呼息让我觉得又麻又痒,不由得歪头缩了缩脖子。
挣扎著看了下时钟的方向,我又问:「都几点了呀?阿凡没打来吗?」
「别去了,」他忽然说,「行程全部推后吧,也可以节省一点体力,等过了这期间再说。」
终于开始合作了呢,很好。我高兴的看著他:「嗯,好!」
接下来的这三个礼拜,我们减少了每天的抽血跟输血量,但依旧是我所经历过最折磨的三个礼拜。每当他不在家,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守在小草旁,而无所例外的,草变成透明的部分缓慢却依旧不可遏止的增加了。
没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要换走他的手机倒是比想像中容易,只要买一隻相同的,请店裡的人做成同样的设定,再把通讯卡转移到冒牌的那边就可以了。
加上他的通讯录中联络人还是个位数,所以完全没费什麽功夫。
二十五天后,都敏俊说瑟尔柯已经把东西做好了。是个礼拜五,刘世美希望金仲和使用符咒离开时我家敏俊也能在场,她会安心一些。于是我和她头碰头的商量了一下,决定等他俩下班后,到公园来个双约会。
买了热乎乎刚出炉的麵包、起司、肉酱等食物,路过卖棉花糖的摊子,又买了两份棉花糖,到湖上划船顺便吃晚餐。
金仲和跟都敏俊同路直接从成大过来,两人都是一本正经的西装领带打扮,还特意挑了条手划船,船桨使得无比潇洒自如。湖上风景很美,沿途两人不停掉朝鲜书袋争论不休,我和世美毫不走心的聊著谁谁最近收视率垫底、谁谁得娪心谀坏鹊劝素浴
因为是在湖心,不用担心被拍到,我摘下了墨镜和帽子。晚风习习,满天的晚霞一直燃烧进湖裡。霞光退去后,岸边灯火次第点亮,在水中倒映成一条星河。水面清凉幽静,令人心胸开阔。
好久没有这麽悠閒开心了。世美拿著棉花糖甜蜜的微笑,自己吃一口,喂对面的男人一口,金仲和满脸笑意来者不拒;我也照样喂给我家敏俊,但他一脸犹豫吃了几口就嫌弃的摇头说太甜了。
他虽然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却也有笑意,已经算是最近少有的开朗表情。
划完船上岸后,金仲和拿好手机,最后一次用旧符咒离开。
看著符咒的光华淡去,世美一脸怅然的说:「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知道他会回来,怎麽心情还是这样了呢,好难过。」她把头靠在我手臂上,我轻抚著她的背。
这种心情没人比我更了解了吧。那麽,假如离开的人是我,要怎麽忍心让他在漫长的岁月中,独自面对永无止尽的心碎呢?光想就觉得我做不到。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就好了,假如结局无法改变,是不是乾脆从未相遇,也就不用这麽煎熬心痛。都敏俊,如果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从刚到这个星球开始,你还会再次选择与我相遇吗?
如果结局始终……无法改变的话……
送世美回家以后,当只剩我们两人,都敏俊一边开车,忽然说:「千颂伊。」
「嗯?」我望著车窗外面,那些我不认识的万家灯火。
「最近我可能会离开一阵子,」他说得很流利,应该已经斟酌过不短时间了,「有些事必须去办。但你这几天需要的量我已经提前准备了,你照常去五月花医院输打就可以。」
欢快的时光总是过去的太快,这一天的到来,却比我想像中更早呢。我还是望向外面,闷闷的答说:「嗯。」
可能是因为对我的反应有些摸不准,他紧握著方向盘,又补充说:「你……不要担心。」
不能也不愿意看他,只因眼中渐渐水气弥漫,说不出话,我只好点点头。
三天后,离瑟尔柯他们所说的时间只剩两週,午夜时分,都敏俊离家后一小时。树下的小草只剩根部附近还透著青绿,枝叶都已经变得透明。我接到了辉京的电话。
「颂伊,」他竭力放缓口气,但还是可以听出焦急,「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都敏俊在哪裡?他到底要做什麽?」我直接问。
「……」意识到我在说什麽,他沉默一会儿,回答:「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麽做。你先下楼来吧,我快到了,我带你去见他。」
到了五月花医院,李辉京直接带我进了电梯。
「一开始我会帮忙,是因为确实只有都敏俊的血才对你有用。」辉京在电梯中对我说,「谁知道……他竟会有这麽疯狂的想法,阿尔科的人到医院来我才知道,不是说我认为这种做法不对,正相反,完全可以理解。颂伊,如果我的血对你有用,我应该也会……」
电梯叮的一声到六楼停下,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可以直接吿诉我阿什麽科是什麽人吗?跟都敏俊又有什麽关系?」
电梯门打开,辉京却没出去,而是回身看著我:「是阿尔科生命延续基金,你听过人体冷冻技术吗?」
「什麽?……冷冻?」儘管已经有心理准备,我还是觉得脑子被戳了个空洞,寒气阵阵的往外冒。
他伸手扶著我走出电梯:「这两週以来他愈来愈虚弱,这是第三次在抽血后失去意识了。可能是推测自己撑不了多久,所以这次他独自进行大量血液输出,并秘密要求阿尔科的人在他心跳停止后,继续将身体中的血液全部换成低温防护剂,将他冷冻起来……史上还没有人用这种方式冷冻后复生过,我只是想,他是异能者,难道这麽做之后,真的还能复活吗?」
已经看见一堆穿著医护人员白袍的人在走廊深处走来走去,我的耳朵裡一片嗡嗡声,无法相信,不能接受,然后不知道何时,我的脚已自动跑了起来,跑向最多人进出的那个房间。
当有人阻挡我的时候,我对他们大叫,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不,求你们,不要杀死他!
他身体中流著和我们一样鲜红的血,他的心脏也在跳动,人的呼吸会停止,他一样也会,他和我们一样,会死的……
「都敏俊!都敏俊……」我大喊著他的名字,刚喊到第二声,就已经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发声,我一把掀开白色布帘,衝进了房间。
机器发出缓慢的滴滴声,萤幕上那条绿色曲线已接近静寂的横直形状。
我最爱的人就躺在那裡,同白色床单同色的脸侧向外边。他的神色看来如此平静,微弯的嘴角似乎同往常一样含著笑意,只不过他的眼睛不睁开来看我,嘴唇也不对我说话。
我的心像撕裂一般的痛,这辈子还从没这样剧烈的疼痛过。我的腿麻木发软,颤抖著手伸出去摸在他心口,还有一点温度,还在微微的跳动。
幸好,还好。泪水成串的从我眼裡衝出,肆意淌满我的脸。我贴近他的侧面,轻声叫他:「都敏俊……都敏俊……」
辉京这时赶了上来,急急的握住我的肩:「颂伊,我还没说完,你不要担心。我已经通知他们撤销预约,医生建议可以把抽出的血液输回给他,应该会没事的,你不要哭。」
无法忍耐,我转头埋进他的胸膛,放声大哭。
李辉京,谢谢你救回了他的性命,谢谢你如此无私的对我好。这份人情我此生都无法偿还,如果有来生,我也只希望能再次与他相遇。所以,对你来说,是不是也不该遇到我?你的人生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是不是也只会更好?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最应该消失的人,是我吧?
守著他到黎明,我一直痴痴的凝视著他,贪婪的想要多看几眼。长长的眼睫,我爱;形状漂亮的单眼皮,我也爱;高挺笔直、充满阳刚男人味的鼻梁,我爱;软和温厚的嘴唇,超级爱。手指、肩膀、胸膛、每根头髮丝,都是如此可爱可亲。我甚至爱他有时萝唆有时毒舌的冷峻。
自诩已经活了几百年,见多识广的他,为何却爱得像个傻瓜,而爱他的我,却也像个疯子。
后来我回到家,进了书房。慢慢摩娑著书架上的古籍,重新看一遍这个被我的爱人珍藏了四百年的角落、还有裡面每一件他曾叮嘱我不要染指的宝贝。然后我找了一张空白信纸,坐下来写了几句话:
「都敏俊: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跟著托丽丝和瑟尔柯离开了。他们那裡有办法可以治好我和宝宝。
你要吃好睡好的等我回来。
爱你的,
颂伊」
虽然试图再加一些安慰勉励的话语,但却终究不知道要写什麽好。写文章这种事,完全不是我的强项。再说,他或许根本看不到这张纸吧?以防万一,我还是把它放在了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我又从书架上挑了一本日记,就是他第一次离开时中断的那本,和手机一起装进小背包裡。就当留个纪念吧。
接著我取出了瑟尔柯依样画葫芦所做的那个符咒,他说符咒上的字只不过是使用者密码,内容不太重要,会唸就好,所以我选了这四个简单易懂的:
「芝麻开门。」
犹豫了片刻,又再确认了一次转进妈妈户头裡的金额,我默默的在心裡说:「允才,加油,爸妈就拜託你了。」
宝宝,希望我们能找到出路。
都敏俊,我的爱人,再见。
唸出咒语,光阴流转,周遭一切渐渐改变模样,最后出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晨光下的荒原、枯树和大大小小的顽石与瓦砾。往远处望去,是一大片密林。背后似有几道白烟冉冉升起。
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