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同样阴暗、地上莹草发光的房间,但从布置上来看像是卧室。房间中央有张四面都罩著白色轻纱的床,另一侧还有个小房间,是盥洗室。
别处没有门了,也没有窗户。
于是我终于明白,我被困住了。
床上的寝具柔软簇新,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好久没看过这麽现代的东西了。而且,不知为何,这裡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有种熟悉感,说真的也十分诡异。
还没来得及害怕,我就看见床边的地上不知从哪儿出现了一个小几。几上摆了茶壶、杯子还有一盘食物。打开茶壶闻了闻,是温热的花草茶。食物也没有异状。
看来,那人倒是很担心我会口渴或肚子饿呢,我自嘲的笑了笑。儘管如此,我还是低估了他的能力,能够随意把我带到这裡,还能凭空变出东西,搞不好真的是神呢?
但神已经这麽厉害了,何必囚禁一个凡人女子?好好的沟通不行吗?
看他的样子,又似乎真的认识我。难道,真的是阿别的爸爸?如果真的是,又为什麽不对我说清楚一切,而要把我关在这裡呢?
弄不明白,连个可以问的人都没有。我不喜欢这种暗无天日、没有出口的感觉。
等了许久也没人来,我开始想阿别了,这麽久没见我回去,他一定会担心的……
当我百无聊赖的靠坐在床边的地上,快要睡著之际,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火花燃起声响,眼前一亮,一盏蜡烛进入了我的视线,被放在小桌上。
抬头望去,那个男人正站在门边。他换了衣服,依然是白色布衫,却更接近我熟悉的那个时代的款式,宽鬆而休閒。他穿著白色布裤,脸上的伤痕几乎都不见了,黑髮也洁淨而整齐,看起来就像个英俊正常的年轻人。
但当他向我走过来时,不知道为何,我竟本能的脊背僵直、全神戒备。
他走到我面前不远处停下,先是沉默,片刻之后才开口说:「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短短两个字如同清越的罄声,击在人心柔软处。
原本是非常能够打动人的声音,却无法使我共鸣。我紧紧盯住他问:「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麽?」
很明显这两个问题击中了他的软肋。他的唇角轻抿,眼神落在一旁的地下,隔了许久才回答:「我是卡拉耶摩,也是你孩子的父亲,你的丈夫。」
「不可能!」我感到自己被愚弄,愤怒的说,「你在这裡几百年了,我一年前才从首尔来,怎麽可能会是你?」
「你说的没错,」他惨然一笑,「因为我……一直都在这裡等你。按照公元年算,现在是2317年,从那时到现在,我已经等待了两百九十九年。你没发现吧,这裡就是首尔,这个房间就是我们曾居住的地方,只不过,地面上的建筑都已化为了灰烬。」
完全不知道要回答什麽,我只能顺著本能反驳:「两百九十九年?怎麽可能!你的名字也很奇怪。」
「我们在一起时,我当然不叫卡拉耶摩,这在梵文中的意思是毁灭与死亡之神,是地上的那些蝼蚁给我的称呼。和你在一起时,我曾经叫做 ——都敏俊。但你走后……我不愿再使用人类的名字。」他走近两步,又说,「颂伊,既然你已经都不记得了,也好。那麽,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暗黑的眼瞳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凝视著我,那眼光正是我恐惧的根源所在,因为太过炽热、专注,仿佛除了我之外,整个宇宙中他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不管怎样,过于执著、过于热烈的事物,总是很容易毁灭,也令人害怕。
而他所说的「重新开始」这四个字,与其说是祈使商量,不如说是命令。因为他完全没有花时间等待我的回答,直接就把手放在我的后腰上,将我拉近,直到他的胸膛紧紧压上了我的。
薄薄的布衣无法阻隔彼此身体温度的传递和呼吸的起伏,他低下头寻到了我的嘴唇。
在银幕上我常常被要求演出热情激烈的吻戏,为了拍出那种感觉,往往需要同对方合作尝试多次,因此不论什麽姿势、什麽力度的吻我都试过了。
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什麽叫做真正强势激烈的吻,接触短短几秒之后我就开始感到缺氧晕眩无法思考。只因这个吻中不仅交织著他所有的情感与灵魂,也瀰漫著等待压抑了数百年的哀伤。
人的身体中怎麽可能容纳这麽汹涌的感情,这是绝对扮演不出的,这一刻我相信了他说的所有内容。
真的是阿别的父亲,是被我遗忘了的那个人吧。原来他并非没有出现……而是一直等待著我,在我知道以及不知道的时间裡……
似曾相识的、微凉的气息,如丝般柔软的嘴唇,唇间吐露出的像午夜隐约动人的旋律般、低迴轻唤著我的名字:「千……颂伊……」
我渐渐放鬆身体,彼此间每个触觉都是这麽契合熟悉,女人的第六感是不会骗人的,他完全了解这片领地中属于他的每一寸。我的身体无法拒绝这样亲暱、温柔细緻的呵护或是掠夺。
他的手指轻滑过我的后脑,已将被布条缠捆成髮髻的长髮解开。自从来到这裡,头髮还未曾修剪过也没机会保养整理,因此长得肆无忌惮如藤蔓般粗黑蓬鬆、长至臀部。放下以后,就像黑色锦缎被划成两半流泻于身前。他随手抽走了我的衣带,衣服前襟敞开了。没有保养品用也没有Spa可做,身体的其他部位早就被阳光晒成蜜糖色,但平常遮掩在衣料下面的肌肤依然柔嫩白皙,就这麽□□出来。他的气息变得粗重,直接抱起我放到床上,俯身上来,伸手轻轻抚过我的眉眼。
就在此刻,与他对视时,一阵剧烈的痛楚忽然攫住了我的心脏。没有原因、未经思考的状况下,我发现眼泪不停从我的眼角涌出、顺著脸颊滚落,眼前的一切,连同他的脸都在泪水中时隐时现。
他的目光幽深如潭水,手指在我脸上一次又一次的擦拭,但眼泪却流个不停,怎麽擦也没有用。
为什麽哭?
为什麽要哭?
有什麽错了,完全错了……
脑海中有个声音这麽告诉我。
明明是这张脸孔,却不是这双眼睛。淹没在逝去的日夜中那对清冽隐忍的眼睛,不是眼前这对。那些我在日记中读到的用真挚执著的语气说出的话,也无法与这理所当然、随心所欲的态度相印证。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撑挡住他的胸口,我只能够无声的流泪。
「别这样。」硬咽片刻后,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他,「很奇怪,为什麽有话不好好说,要把我带来这裡?这麽有能力,让我先想起来不可以吗?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麽?你……为什麽不用以前的名字了?」
他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更为喑哑:「不管用什麽名字,你爱的都是我。既然如此,过去重要吗?全宇宙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不用再多问,跟我走吧。」
「走?去哪?」我问他,「而且,过去怎麽会不重要?如果是相爱的两个人,每分每秒的记忆都是珍贵的。你是什麽人,我们怎麽认识、怎麽相爱的?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在一起?你以为我千颂伊是无知的小女孩吗?」
他蹙起眉峰,盯著我看了片刻,忽然又牵起我的手。转眼之间,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大坑洞旁边。
滚滚雷声更加密集,半边的天空都变成了黑色,就像有人在云层上打翻了一缸墨汁。这种黑不仅仅是黑,更幽深无底,看一眼都觉得眼睛快要瞎掉了。
这到底是怎麽了?我惊愕的望向部落的方向,发现天幕的黑色裂痕正往那边垂垂欲滴。
「看吧,」他毫无表情的说,「至多再过一天半,碎裂的虫洞空间无法再抵抗黑洞强大的吸引,地球连同上面的生命物将一起全部消失。我会带你和孩子一起走。现在你还要问我,为何要带你们离开吗?」
我注视他的眼睛,发现他是认真的。「怎麽会?」这不会就是电影裡常说的世界末日吧?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为什麽会这样?」
「我做的。」他沉声回答,「是我打开了通道。原本是为了与这颗行星一同走向毁灭,但命运终于没有完全遗弃我。」他抬起手,轻轻的抚摸著我的长髮,唇边虽然浮现一丝微笑,眼底却无丝毫笑意,令我不寒而栗。
「末日其实早就开始了,」仿佛猜测到我在想什麽,他继续说了一番很长的话,
「自从人类开始滑向彼此毫不信任、唯利是图的深渊,结局就已经注定。只不过,事情最初的发生的确与我有关。那时你离开了,我也失去了记忆。你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被从这个时空中抹去。
我回到孤岛一般的生活,无知的等待著下一次离开地球的机会。
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答案,是什麽令我无法安宁,是什麽总令我感到空虚、仿佛心脏缺少了重要的一块。凭藉比地球人更强大的记忆力和分析力,我逐渐找回了愈来愈多的碎片,拼凑到一起,然后终于有一天,我想起了你的名字。
我也在书桌上取得了你留下的纸条,于是一切记忆都回来了。
但我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除我之外,依然没有别人记得你的存在。这裡成了一个没有你的世界,而我在此间的生存也因此变得毫无意义。
只有等著你回来。因为不知道你所在的时空过了多久,是不是还需要我的血,我培植了一种特殊的果实,在母星上经过千万次的选样实验,将它的果实培育成与我的血液相同之成份。
血璃果种植成功了,你却依然没有回来。
漫长的生命对我来说成为了煎熬,怀著渺茫的希望,我继续等待。
但是将近六十年后,发生了一件事。一颗小行星出乎意料的接近了地球轨道,而我,竟然没有注意到,也并未通知观察站进行干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其实已经意识到,你大概是骗了我,不打算再回来了吧。」
光是从他的声音中,就可想见当时那悲惨且惊心动魄的情形。
「总之,那颗小行星随后落入了太平洋,掀起巨大的海啸,北美跟亚洲沿海的重要城市几乎被摧毁殆尽。无数人口死亡,全世界的经济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几乎是紧接著,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而在战争中,有人瞄准首尔发射了一枚核弹,这次我令飞弹转向飞回了原发射国,使之自食其果。但是我也因此被人类政府盯上。
此后的一百年,他们用尽了所有手段,试图控制我,以便利用我,在下一次战争取得优势。举凡人类能想出的所有方法,全部都在我身上使用过,如果记载下来,应该是一部完整的人类卑劣计谋史……你或许无法想像与整个世界为敌,却又不能放弃这片土地的立场。但是,后来我逐渐明白了,原本是狮子,伪装作蚂蚁,生活于蚁穴中,那是毫无意义的。
没有掩饰自己非地球人身分的必要了,既然只能留下继续等待,我就清理并占领了这块土地,把我们的家搬到地下,等你回来。」
直到这时,他的目光才重新显得柔和,低头拉起我的左手,放在他掌心,像对待珍宝般温柔摩挲:「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那些逝去的岁月,都是为了今天与你重逢的这个果。可惜,这裡已不能再居住了。我从瑟尔柯那裡听说了一切,误以为你已经……颂伊,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