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手臂中搂著阿别,正面对著一片广大青绿的草地坐在长椅上。阿别好奇的把手机放在耳边:「妈妈,这是什麽?裡面为什麽有人在说话?」
我顾不上回答,朝四周张望了好一会儿。这裡非常空旷,所以不可能会看错的,没有别人了。
没有人。
果然是这样,就算勉强他跟我来,也依然救不了他吗?我难过万分的闭上了眼。这裡是我熟悉的地方,常常晨跑的那个公园,所以正在手机中和阿别讲话的那人,应该就是都敏俊了。
但我又累又灰心,暂时只想要静一静。离开了整整一年多,反倒不习惯这美丽安定的环境。我觉得自己像是还在做梦。
这时阿别不知怎麽胡乱点了几下萤幕,手机裡的声音忽然就被扩大放了出来,是个低沉平稳的男声:「…… 宇别,让妈妈听电话。」
我怔怔的朝手机看过去,有点反应不过来。而阿别已乖乖的自动把手机塞给我,蹲到地上玩草去了。
过了几秒,没听到回话,他再开口时语气就带上了几分焦急:「千颂伊?你们现在哪裡?」
他叫阿别「宇别」……
难道……
我对著电话问:「卡拉耶摩?是你吗?」
那边的声音立刻沉寂,隔了片刻,才略为沉鬱的答说:「我是都敏俊。千颂伊,先告诉我你在哪裡。」
「喔。」我脑子成了一团糨糊,乖乖的说出了我们所在的地点。
正在说话间,忽然飘起雨来。这是秋雨了,有点凉。我用手挡在阿别的头髮上,他的头髮又粗又硬,跟一圈圈的小弹簧也差不了多少了。被我一碰,他就抬起头来,看了眼天空。他的眼白清澈得几乎泛蓝,似镜子般的黑眼瞳中映著云雨天的影像,稚气而英俊的侧面已经颇有爸爸样貌的影子。
他也没怎麽动作,地上某株小草就突然迅速的长高起来,就像睡醒了的树直起挺拔的腰,一直长到高过我头顶,然后就伸展出两片大大的青绿叶片,像伞面般打开,恰好遮住了我俩。
雨点滴滴答答的落在叶片上,完全没淋到我们。我报完地点后,电话立刻挂断。站在原地等了不到一分钟,一条有力的臂膀就从后方搂住了我的腰,肩头也倚靠上他坚实的胸膛。我抬头看他,这双坚毅明静的眼眸一如往昔。
好久不见,都敏俊。
伸手轻轻抚弄他的额髮,看见了那对跟阿别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漆黑粗眉。他什麽也没说的凝望了我两秒,然后俯下身抱起了阿别。
「先回家吧。」他说。
他牵著我的手回到整洁明亮的客厅中,把阿别轻轻放在沙发上。我和阿别像是穿越到现代的摩登原始人,脚上都还穿著草鞋呢。
无论如何,这副打扮绝不能被别人看到。我正思忖著后续,他已经清楚明瞭的开始说著:「爸妈和允才那边也刚恢复原状,你有一年失去音讯,需要立刻去解释。就说因为第一次怀孕,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才去别处治疗。宇别的成长速度是环境的关系。
你的对外发言则由经纪公司准备。照我说的去做吧。
最后,至于你刚刚说的那个名字……我记忆中的确多了些片段,我们稍后再讨论。颂伊,你们现在一定都很累了,先去泡个澡。已经放好水了。我出去帮宇别买些衣物。」
安排完一切,他摸摸阿别的头,又深深的看了我两眼,这才站起身,出去了。
阿别立刻问我:「他是爸爸吗?」
「没错,宇别真聪明。」我有些惊讶,阿别居然完全没有把都敏俊跟卡拉耶摩弄混。
仿佛是知道我的疑问,他接著解释:「爸爸的眼神像湖水,那个人的像冰块,很冷很刺,我不喜欢。」
这形容……还真是一点也没错呢。
等我们俩都泡到身体变暖和,都敏俊也回来了。他拿出一套蓝白方格的小睡衣,有些迟疑的说:「宇别,先穿这个吧。」
我笑眯眯的伏在浴缸沿上看他有些紧张的把阿别从头到脚擦乾,给他穿好衣服,然后帮他吹头髮。那头乱糟糟的卷毛难住了他,梳子几乎梳不通,又不能太用力,否则孩子就龇牙咧嘴的,连连抽气却不会大声吵闹,他更小心翼翼了。
好不容易搞定一切,阿别转回头,对他露齿一笑,忽然说:「爸爸,谢谢!」
他立刻也笑了,带著一分不适应和羞涩,那模样真是让我觉得心脏快融化了:好可爱!
小孩装得像大人,作爸爸的却这麽萌,这对父子真是……
外观都打理好以后,都敏俊去请爸妈过来。
第一个衝进门的是千允才。他快速的上下打量了我一遍,两手握住我的肩膀,眼中开始泛泪:「姐,有这种机会,你怎麽不带我去呢?」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啪」的一声,一个大巴掌落在他背上。他立刻反手摸著痛处,连声哀叫,接著就被推到了一旁。身形闪开处,露出了我妈杨美研女士那充满杀气的目光。我急中生智,忙把阿别拉了过来:「宇别,叫外婆!」
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阿别睁大了乌黑晶亮的眼睛,乖巧的叫:「外婆!」顺便朝我爸笑了笑,加了一句:「外公!」
要不是允才现在忙著面对牆壁咬牙切齿,我看他应该也不会落下我刚才教的那声「小舅舅」吧!
我喜悦又欣慰的摆出一副笑脸,无视都敏俊站在旁边对我投来的鄙视眼神。看什麽看,你儿子这种机灵识时务的个性,果然是像我呢。要是像你那麽木讷的话,刚才孩子的妈不就难逃一劫了吗?
于是,面对著这张略过了婴儿哭闹期,直接升格为小帅哥的脸蛋,我妈高举著的手轻轻放下,改打为摸,揉了揉他嫩嫩的小脸蛋,调整了下紧绷的神色,浮现出一点笑容,称讚了声:「好乖,宇别。」
我爸迎了上来,张开手臂:「来,宇别给外公抱抱。」
阿别看了看我,我鼓励的努努嘴,他就高兴的一头扎进了外公怀裡。我爸满面笑容把他举高高,还在空中上下了几遍。
阿别兴奋得咯咯大笑。
我记得我小时候也爱跟爸爸玩这个游戏,没想到童年重演,只不过角色换成了阿别。大家都在笑,气氛温馨又动人,我偷偷观察,老妈的怒气应该已经不见了□□分。
接下来的局面全盘交给已经编好整套托词的都经纪人,不对,都家长了。我只需要坐在一旁适时的露出「没错,就是这样」的认同表情,并及时点头就可以。奇怪的是,两边的说法竟然还都合得上耶。爸妈只听我说要去欧洲休养,失去联络了一年,现在才知道我是到某个神秘的外星基地治疗了。这些说词如果忽略我家敏俊那有些发红的耳垂跟热热的手温之外,其实还满有说服力的。
我偏头看了看允才,果然发现他一脸紧张的盯住爸妈的反应。还真的有内奸,不对,是内援喔。
但老妈最后还是恨铁不成钢的在我手臂上拧了一把:「你这丫头就是不让人放心!」又把目光投向都敏俊,虽然没讲出来,那眼色已经摆明了潜台词是:「什麽问题都与你有关,当初还是应该答应辉京才对。」
不过,阿别乖乖的靠在外公身边揉眼睛,都敏俊也坐得端端正正的,一脸「你说什麽我都听著」的表情,终于让她不忍心了,性性的转开了眼。
爸爸打著圆场:「重要的是大人孩子都没事,不幸中的万幸。颂伊,以后这种大事可不能瞒著我们。今晚你们也累了,就早点睡吧。」他又低头问阿别,「今晚宇别就跟外公外婆睡,让妈妈好好休息,好吧?」
「好。」阿别爽快的答应了。其实在白石部落时,他也常常跟瑞萌睡而不是跟我睡呢,据说是因为我睡著了会滚到他的位置。
其实,根本是因为瑞萌对他有求必应吧?小孩总是本能的知道谁最容易被攻陷,谁最宠他。
送走爸妈他们,我也觉得今天有够累了,打了个哈欠,说:「啊……老公我们去睡吧。还真的有点睏呢。」
躺到床上,他把灯调低了看书,我躺了一会儿,倒是清醒了些,坐起来趴到他肩膀上。「说说看,」我瞧著他的侧脸,问:「那时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他的眼光没离开书本,「你不是睏了吗?」
「想到这个就睡意全无了。喝血什麽的,是怎麽回事?」
他翻了一页书:「都过去了。」
「告诉我,这麽大的事,差点害死你,我要知道。」我哪有那麽容易被糊弄过去。
又磨了片刻,看了我几眼,他才说了。从布达佩斯发生的事开始,一直到后来。我眼睛越睁越大,什麽?吸血鬼?外星吸血族?难怪说什麽可以带走我的魂魄呢。
「原来那把梳子是这麽用的。」我自言自语的说。
他虽然还拿著书,却好半天没再换页了,可能也睏了吧。我往下挪了挪,抱著他的腰,脑袋放在他胸口,随著呼吸一起一伏的,心中充满了劫后馀生的庆幸。
就在这时,他忽然在我头顶说:「现在轮到你了。也说说吧。」
我又打了个好大的哈欠:「说什麽?」
「说你就这麽离开我,整整一年,都发生了些什麽。还有……那个抱著你的人是谁?」
听到这句问话我顿时懵了,抬起脸来扑闪著目光不解的望著他:「你怎麽知道?」
「不是说过了,我看到一些片段?」他把书往旁边的矮柜上一放,背脊离开枕头,坐直了身体。我也因此只好半坐了起来,依然靠在他怀中。
「颂伊,」他低著头,慢慢的说,「当我想起一切的时候,是什麽心情,你可能不知道。这一年裡面你吃了不少苦,我却无能为力,要是你再晚点回来,我……会发疯般的做出什麽,连我自己也不能揣测。所以,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这麽做了。」
「嗯。但是你也一样,以后不能再这麽做。」我也很认真的对他说,「我们什麽都要一起商量,一起解决,一起面对。」
他摸著我服贴的长髮,答应了:「应该这样。」
暗暗的灯下,他的眼神有些游移,轻声又问:「那麽,那个人是谁?他为什麽对你……?」
「你都看到了些什麽呀?」我感到自己的好奇之魂在燃烧,「说的是哪一个?」
「难道……不止一个?」他的眼神都变了,声音也不知不觉的提高了些。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忙解释:「不是啦。又不知道你到底在说哪一次,我怎麽回答呀?」
「……所以不止一次?」
这就叫越描越黑吧?突然有点担心这房子的房梁或水泥柱之类还好吗,似乎听到某处隐约传来了吱吱嘎嘎的声响。见好就收吧。虽然偶尔逗他吃吃醋也很有趣,但气坏身体就不好了。我把手放在他胸口,轻轻的拍了拍,柔声说:「别生气,都敏俊,我可没跟别人怎麽样,那个人就是你呀!是你来强吻我的。」
「怎麽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胸腔裡直接迸出来的,两隻眼睛变得又狭又深,还有幽黑的闪光。
「嗯……第一次是在血璃果山洞裡,你在睡觉,我走到面前时你就醒了,然后……只有抱跟亲而已;第二次你把我带到住处,又亲了,然后我被你抱到床上……」
说到这裡,只听乒的一声脆响从浴室方向传来,我吓得抖了抖,转头看发现外面的灯熄掉了。
我放在他胸前的手掌隔著薄薄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