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初步体会到了,失去自己的恐惧。
乘坐专属列车,途经平安南、平安北、新义州三道市,进入中国境内。上一次踏足此地还是清乾隆年间,怀著对朝鲜之宗主国的欣赏向往之心,饱览盛世风光。其后,历史变迁,东北亚战乱迭起,我也愈加闭门自守,不再接近人群。近年来,这个古老国度再度掘起,车窗外沃野葱笼,阡陌纵横,河川不息。穿过辽宁、河北、天津,看见现代都市景象以后,更有沧海桑田之感。
北京方面的接待人员从列车到站开始就全面戒备,一路上警力护卫密不透风,可见中方对此次合作的重视。
其实我倒是不反对这项计划。以国际地位与号召力来说,在北朝鲜的友邦中,这是唯一选择。既然只能通过出让暗能量科技来改变小行星之轨迹,选择强大却侵略性不高的中国,也比跟其他以世界霸主地位为目标的国家合作更好。只不过我隐约感觉到,首尔那边的危机依然存在。我不在颂伊身边的日子裡,虽然明知那人也会守护她的安危,我还是无法放心,夜夜辗转难眠。
白天会晤之际,相对于中方那名年近七十的领导人炉火纯青之领袖风范,我只不过能做到说该说的话,尽例行之礼节,无功无过完成会面而已。好在人们对于金正柏这个年轻神祕的新任领导人,也并无太高期望。
第二天的会谈结束后,是参观行程。从景山眺望紫禁城,巍峨宫殿仿若凝固了时间,与我当年所见几无差别,只不过行走其中的已由宫人变为了忙碌的游客。
乘坐专车到达广场,视力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的我,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高瘦的熟悉身影。只见他若无其事的随著一队人走近,胸口还别著访问学者的名牌。
在距离最近的刹那,他的视线投射过来,我屈伸手指比了几个数字,恰好在手势结束后不久,他就被维安人员驱离开了。
当天深夜时分,独自在宾馆房间的我听到窗外传来几下轻微声响,犹如啄木鸟在春天的树干上叩击。
正是丑时正一刻,我推开窗户,一个人影就从外面跳了进来,在地上站定。
他身穿黑衣黑裤,脚踩蓝黑运动鞋,脸上还戴著个深黑口罩,只露出一双精光锐利、黑白分明的眼睛。我身上的军服纹丝不乱,朝他望著,颇有些无言。莫非他以为这还是蒙面刺客出没的古代?匆忙间要凑出这麽一套夜行衣也不太容易吧?
我还没说话,他就一把拉下口罩,惊讶的问:「真是你?敏俊兄?」
「金仲和,你还算准时。」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在影片中看到你做暗号时,我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连他也满面困惑,「但重放一遍终于确认。再仔细看长相,确实也很相似,这才按照解码内容,来到这裡。结果真是你。敏俊兄,你成了金正柏?那麽,在你家中的那个人是谁?」
之前为了在用手机玩扑克牌时哄颂伊开心,我跟金仲和约定了一套用五指细微动作就可传达的暗号。再加上我知道他对北韩□□势极为关注,对朝韩经济合作提案的讲话录影一定会反覆研究,就冒险在公开讲话时做出手势。暗号内容先是姓名,然后通知大概的会面时间地点,果然就被他注意到了,并且还顺利接上了头。
不得不说这也是运气。
我微鬆了口气,既是如此,事情终于有些微转机,控制权的一部分又回到我手上。望著他疑惑的眼睛,我不知该怎麽在一两分钟内就解释清楚,只好先拿出准备好的一个小小的USB随身碟,交给他,说:「这是暗能量武器设计原理与草案,你立刻带回去交给政府。北京这边会全力处理2020XM01小行星危机,但我预计接下来,首尔方面会再次遭到袭击。还不确定是来自何方,但将这个准备好,应该可以应付一二。至于其他的,等有机会我再向你解释吧。」
他果断接过随身碟,慎重的收入口袋中。
「小心点。」我不得不提醒他,「另外,不能在那个『都敏炕面前露出丝毫痕迹,我必须提醒你,他具有可以毁灭整个国家的能力,杀人也不会犹豫。」
他那双弯月似的长目肃然,道:「我明白了,跟敏俊兄你一样,也是天人吧?莫非你们星球的人都长的一样?」
「……」
「哈哈,开个玩笑。」金仲和撢了撢衣服下摆,「不过,你确定不需要帮忙?要不要先逃出这裡再来打算?没有危险吗?」
「暂时没有。」我说,「再过一个月,等到此间的事告一段落,我就会回去。」
「好吧。」他点头,「那我先走了,我可是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来一趟的,估计就这些天,世美快生了。」
是吗……
「那,预先说声恭喜。」不自禁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沉重。
仿佛知道我的心情,他拍拍我肩膀,聊表安慰:「看起来,此地之任务也很重要,安得世间双全法。你保重。你家中的事,我会帮忙注意,不会打草惊蛇的,放心。」说完,他把口罩戴回去,运起轻功跳出窗外,就如同来时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在房间内独自伫立的我,再次确认精神力能够作用的范围,依然无太大进展。没有办法,只能等。看来,接下来这个月,会是极度漫长的一个月。
金正柏身边的人训练极为有素,如非必要,不会发出半点杂音,更不会进来打扰,因此我身边通常一片清静。
忙碌于合作会谈的我次日午后还在看公文,办公室内只有纸张被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响。毫无先兆下,某样东西突然紧紧扼住了我的脖颈,并有如用绳索猛力拉扯,使我连同椅子一起向旁倾覆,摔倒在地。
手肘重重撞击在大理石地面,却顾及不到疼痛,只因咽喉处越收越紧,直至完全无法呼吸。我伸手到喉咙摸索,却找不到半点异状,什麽也没有,只是被牵引著毫无挣扎的可能。胸口愈来愈紧缩,肺部抽搐的灼热,眼前亦开始发黑。
直到意识快要模糊的前一刹那,束缚骤然消失。空气一点一滴涌入重新打开的呼吸道,我用手撑著地面,从窒息的边缘被拉回,只能低头剧烈的咳嗽。
在这期间,眼角隐约看到一双穿著深蓝色男式居家拖鞋的脚缓缓走近我身旁,站住。
背脊承接了一双刀刃般的视线,可以感觉到他居高临下、静静的注视著我,不仅是敌意,週遭的空气中甚至浸盈了冰冷的杀意。
无法判断发生了什麽,我的心突然往下沉,难道……
竭力平整呼吸,我抬起头来,盯著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孔看。
他穿著短袖白衬衫,岩黑色牛仔裤,完全一副休閒打扮,但比起身著戎装的我,他冷漠的表情和纹丝不动的嘴角,却无疑更适合扮演军人角色留在此地。
刚开始时我根本发不出声音,过了片刻才能沙哑的开口问:「出了什麽事?她……怎麽了?」
「为了彻底让她安全,」注视我片刻之后,他答道,「或许,令你消失才是解决这一切最好的办法。更何况,你的无知也令我逐渐失去了耐性。」
他眼神微微一动,我立时又感到呼吸困难。
这时,我极快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触碰到跟自己长相完全一样的人,这感觉实在诡异,不似现实。从窗纱射进来的阳光模糊不明,从半遮住眼皮的沉黑额髮下,他的瞳仁几乎是半透明的暗金色,透著寒意。
在我碰到他的刹那,压迫感暂时消除了。
低头端详了下我的手,他的目光又逐渐回到我的脸上,忽然低声说:「此时如果有那装置的话,我不会迟疑。哪怕一天也好,只要一天。」
平铺直叙的说出心中愿望,语气如常却也更加可怖。
我早已明白什麽都有可能发生,且也有心理准备。「但是,这裡并非你的世界,她也并非是你的千颂伊。」我毫不犹豫的指明,「你本就不该来。她的不忍之心,带你回来,绝非是为了毁掉她的幸福。这件事唯一的意义,或许就是保证她的安全,改变这个世界的结局。所以,告诉我!你到底发现了什麽?」
良久,他弯起嘴角,微微一哂:「愚蠢的人。千颂伊跟徐宜花,具有同样的长相,莫非你从来也不曾怀疑过?」
这是什麽意思?难道……?
我放开他的手腕,沉思了几秒钟,又再次望向他:「你是说……从一开始,颂伊的出生……?」
「不错。因此,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因果曲率武器就不会停止。你消失之后,她才会真正安全。」
这个人,已濒临失去理智的边缘。我岂会想不到此事?但不战而降,自取毁灭,幼稚疯狂的到底是谁?
我皱眉说:「颂伊只是爽快明朗,并不笨她迟早会找出真相。到那时候,你不过是代替我成为阴谋者的工具而已。放弃与毁灭,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经历那麽多之后,你应该比我更能体会这一点才对!」
他看似并不在意我说什麽,或许,我说的这些,他心中也早已知道。他神色不动,只沉声说:「都敏俊,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说服我,你的存在,不是个错误的理由。」
「你没有真正成为父亲所以不明白,当初的起因为何,是对或错,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现在我和她已经相遇。无论是谁促成,是否命运所为,我爱上了她,我们决心相伴一生,这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保护这一切,我必须好好活下去。没有时间再进行这些幼稚的争论了!你……回到她身边去吧,替我陪伴她、保护她,直到……我令你消失为止。」
随著我这番话,他脸上表情逐渐变化,由漠然转为隐怒、迷惘、有那麽一瞬间,甚至现出浓得化不开的悲哀。他一直注视著我,最后却轻笑起来:「不得不承认,你我的确曾是同一个人。谁令谁消失暂且不论,在你解决危机之前,我当然会好好陪伴她的。刚才,她还主动向我邀吻,实在无法拒绝,我只好回应了。很快的,宇安快降生了,在那值得纪念的时刻做为父亲陪在他们身边,一定是难忘的经验,你说对不对?哈哈哈……」
我猛然站起,用力揪住他的衬衫衣领,但就在下一个瞬间,他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整个人就如同轻烟一般渐化虚影,从我面前消失了。
我紧紧握拳,满腔怒火无处发洩,只得死死盯住天花板上的彩色玻璃吊灯,几秒之后,玻璃灯罩发出轻微的喀拉声响,出现一条不到10公分长的裂痕,而我只觉胸口鬱塞噁心,脑海中积蓄的些微精神力再度全空。看来,一个月的估计,还是太过乐观了,实在是……可恶!
在尽心竭力谋算政务之馀,若还要时不时应付他忽然而来的捉弄洩愤,我实在不知自己还能维持理性态度多久,好在他也只出现过这麽一次。
地球这颗蓝色星球,地理上并无明显界线,却被居住其上的人类自行划分为海陆总和约325个区域。国与国之间充满争斗算计,惟有在面临共同危机时,可能暂时联合。如果不是身不由己,我其实对这种由全球危机引起的十国合作非常好奇。人类,难道没有从类似经验中学到什麽吗?可以肯定的是,当暗能量武器发射,小行星轨迹改变,危机解除,这联盟就会立刻分崩离析。事实上,危机还没有解除时,我注意到合作会谈中已出现了不少小动作。间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