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这样?快醒过来,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怎麽敢走?」
他的头触碰到我的肩膀,就动了下,微微抬起,于是左手也能抽出,轻轻放在了我的脖子后面,一下下的抚摸著我的头髮。
我满眼是泪,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孔,也因此更觉得他就是他。没有第二个人会在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此差的时候,还只记得安慰我不要难过了。
「你……好些了吗?」我问他。
「傻瓜……」他虚弱的说道,「明明已经离开,为什麽还要回来?是个陌生人……不害怕吗?」
「害怕……我真的害怕,所以变回来好吗?」我恳求他,「拜託你,都敏俊。不管你要做什麽,我们可以商量看看,你不是说过可以控制自己的长相吗?虽然现在这样也很帅气,但我看以前的你看习惯了……我想要看以前的你。」
过了良久,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对我说:「不能了。对不起,颂伊。这本就……不是我的身体,我也不是都敏俊。」
「还在骗我!你是不是有什麽别的打算?是不是想要装成别人,然后去找那些人算帐,再也不回来了?虽然我是个很坚强的女人,跟别人都不太一样,但是你不要以为再来一次我还能受得了,啊?我告诉你,我真的会发疯的,彻底的。」连我自己都不怀疑这一点,说著说著就硬咽了,「没有你真的不行,都敏俊,你别这样。不要这样……拜託。」
「千颂伊!」他凝聚了声音,抬手回指向门口:「知道为什麽……金仲和想要阻止我带你走吗?因为真正的都敏俊就快回来了。如果刚才你走出大门口,在那裡等上一刻钟,应该就会等到他找过来。所以我说你是傻瓜,根本就不认识我,为什麽要回来?」
我扶住他的头,发觉他的眼睛慢慢变红了,连耳朵也涨红,长相虽然陌生,表情却很相似。我很近很近的望著他,想要看穿这层躯壳,看清内裡是否装著我最爱的人,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迴避,不与我的对上。泪水再次顺著我的鼻翼两边流下,「只要我再次走出去,你就会不见,对不对?」我问他:「我就是觉得不能丢下你,不管长什麽样子、完全变了也好,都没关系,会习惯的……」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不停喘息,反问我:「怎麽会没关系,就算现在他就站在一旁,也没关系吗?」
「他?谁?」
「你不是说过?阿别的父亲,你的丈夫,只是个在大学教书的。我不是他。你好好看清楚这张脸,难道不觉得有些眼熟?电视新闻上应该看过吧?我的名字是金正柏,你不是收下了朝鲜第一工业园区落成典礼的邀请信?那上面还有我的亲自署名,这麽快就完全忘记了?你心目中,还真是只装著自己的丈夫一个男人!他一定感到万分庆幸……」他的目光终于正视著我,脸上却带著讥讽的笑意。
……我忽然想起来,虽然电视上看到的脸孔跟真实中看到的总是有差距,但仔细想来还真的相像。他是金正柏?我慢慢放下手,的确是这张脸,在福子那裡看到的影像比较清晰,回想起来,还真的是。
但我更加莫名其妙了。为什麽金正柏会知道只有我跟都敏俊才知道的事?莫非……是通过情报人员监视著我们?为了一个女明星,甚至自己跑到敌方来,这太……像电影情节了吧?
我怀疑的打量著他,「所以,北韩的领导人,是外星人?」
他垂下目光,答:「是。」
外星人好不容易混到地球某国当领导人,就是为了监视接近敌国女明星,甚至冒充她的丈夫?我虽然没什麽知识,也知道这完全不合常理。一个谎言接著另一个谎言,他到底想要掩饰什麽?
我盘腿坐在他旁边,把脸颊上还湿润的痕迹擦乾,抱起双手试著对他说:「那……你走吧。我就在这裡,看著你消失。不是跟我家敏俊一样的人吗?那每次回自己星球时,就会突然不见吧?另外,你为什麽又说这不是你的身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事情实在不合逻辑。」
「千颂伊,」他咬著牙说,「你……你什麽时候开始介意起逻辑来了?」
「你说了太多谎话,所以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了。反正你现在这麽虚弱,连站都站不起来,我也不用怕,就陪你一起等吧。」我乾脆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盯著他看,「还是……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就说北韩金正柏在首尔国立博物馆裡面昏倒了,应该有很多人乐意来救你的。假如,不想让这种事发生,那就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这次他连回答都不想回答了,只是闭上了眼睛。身体周围的蓝色光团却不见减少反而愈来愈多。
他不开口,难道我不会分析吗?他说他不是都敏俊,但行为举止又是都敏俊,感觉上也是……他还说,这不是他的身体……性格上可狡猾多了,说起谎来眼皮都不眨一下,能在北韩当上领导人……可不是只有心狠手辣就够了的。这样的人,其实我也不认识许多,应该说只有那一个。看著他的表情,坐著的姿势,那些不能说不眼熟的淡蓝光点,我忽有所悟。
「你刚才说『真正的』都敏俊?那你,不可能是别人……你的确不是他,而是三百年后的他吧?」我用手指点著,试图把来龙去脉整理清楚:「都敏俊说我明明有带你回来,却找不到人,是因为根本就没能把身体带回来?在那个时空,你叫做卡拉耶摩,在这裡,你变成了金正柏。但实际上,你就是都敏俊,是未来的都敏俊。」
这最后三个字话音一落,他忽然睁开眼睛望向我,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惊神色。
也因此,不需要等待答案,我知道自己猜对了。原本应该觉得胜利的心情,相反的却一点也不兴奋雀跃。我默默的在他面前跪坐,把他的一隻手牵过来,握住。
「你哪裡也别去。」我对他说,「我们一起等都敏俊来。他会知道该怎麽做的。」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这隻男人的大手骨节分明,手指凉凉的,掌心却温热。肌肤上有细纹,手背上似乎还有条伤痕。
这些日子裡,他吃了不少苦吧?花了这麽多精神,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是为了到我身边,过上几天以前的生活吗?拼著自己的命不要了,还想回母星去,难道想要第二次消失吗?
我垂著头,眼睛酸涩,听到啪的一声轻微声响,眼角的泪珠滴下,落在地面。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没想到竟然也是最傻的。
他轻叹了口气,把手腕完全放鬆,任由我拉著。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让我抱抱你。」
说话的节奏、语气,毫不掩饰,就是一派理所当然。
我依言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身体,脸贴著他的胸膛,一面开始泣不成声。
他用力的抱著我,令身体与身体间毫无距离,连呼吸的频率也共趋一致,自从过去这几个月以来,我好久都没感受过这麽亲密的拥抱了。
他在我的髮间低声说:「你再这麽对著我哭,我要怎麽安心的离开。」
「不……不要,请你不要。」为何我两次这麽哀婉的挽留一个男人,都是面对著他呢?「这样会真的消失,我没有符咒了,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你。」
「看著我,颂伊。」他把手放在我脸颊两侧,一边用手指替我擦去眼泪,一边让我抬起头来。隔著泪水的帘幕,我再次与他四目相接,但这次,却无法轻易挪开目光,就仿佛我的整个灵魂都被他吸住了似的。他轻轻的说:「我的愿望已经满足,心裡没有遗憾了,所以,假如有一天你能够再次想起我,要记得在此刻,我感到了完满的幸福。时间停留在这一瞬间,刹那就是永恒,我已经得到。」
我还没有回答,他把声音放得更温柔,又说:「所以,你……忘了我吧。」
随著这语声,他目光灼灼,仿佛有一阵轻微的风吹拂过我的身体,从我的脑海中逐渐抹去了些东西。我呆呆的望著他,却感觉他的影子愈来愈浅淡的从我眼前消去。
这是谁?他说了些什麽?为什麽用这种眼神望著我?
先是忘记了地底洞穴、血璃果花丛中那个白衣的沉睡身影,接著忘记了那个悲伤的浅笑、带著眼泪的拥抱和亲吻……然后忘记了那似蝴蝶涅槃般飞舞著的满室蓝色的星光……
最后,连自己是怎麽来到这个空荡房间的,也想不起来了。
猝然发现自己呆坐在一片黑暗中,只有远远的地方亮著盏橙黄色灯光,指示出一个门的形状,似乎是出口。而当我试图回想自己是怎麽到这裡的,过程却都是模模糊糊,千头万绪的,分不清是作梦还是真实。
我慢慢的站起身,四周没有一点声音,完全不知道这裡有多大,都有些什麽。
「都敏俊……」我叫著他的名字,伸长双手往前摸索著,朝亮光走。眼睛看不见路时,会很担心地上有地洞之类东西,觉得分分钟都有可能摔死。好在地板光滑平坦--除了一开始的时候被地上的什麽东西绊了下,差点跌倒。那触感似乎是人的鞋子……或是脚……
我停下了一瞬,但离开这个诡异地方的念头无比强烈,且害怕阴暗中会忽然伸出一双手抓住我脚踝什麽的,因此不敢贸然查看,反而小心翼翼的绕过了,然后加快脚步往前走。
快到出口才发现,外面有个站立式指示牌,写著「古朝鲜展厅」字样。我的左右两旁,灯光全部熄灭的展柜在牆边隐隐可见。我走出厅门,顺著出口的箭头,沿途路过许多标示著「国家博物馆」的展览物广告萤幕,终于走到了大门口。
我在已经倾斜的日光下站了不到一分钟,就看见一辆车从远处急速开过来,在我面前煞停,是台银白色的悍马H1。驾驶座的门打开,一个男人把脚踩到地面。他的头髮有些凌乱,两眼微带血丝,高高的身材,上身穿著军绿色衬衣,裤脚塞在黑色皮靴裡,装束洒脱阳刚随意,因此一开始我竟然没认出来。
还没见过他作这种打扮,神情于疲惫之中带著焦灼,全身上下风尘僕僕的样子,跟平常的都敏俊简直有天壤之别。
他一点也不迟疑的朝我大步走来,这几步之间目光已在我全身上下快速而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到了近前,立刻一言不发的张开双臂,把我用力的抱住了。他把还剩短短鬍鬚根的下巴在我额头摩娑,刺刺的,呼吸喷在我皮肤上,一开始紊乱,逐渐变得悠长,浓郁而熟悉的男性气息顿时让我觉得有些晕眩。我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裡,两手环住他的腰,摸到他后背的肌肉原本如钢铁般紧绷,在我的触碰下,才慢慢的放鬆下来。
然而,这不是沉醉的时候,也不是软弱的一味向他寻求依靠的时候。我把手缩回前面,抓著他衬衣的两襟,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开口对他说:「等等,都敏俊,裡面还有个人,似乎有危险,但是太黑了我看不清,我带你回去,必须得救救他。」
他眼神专注的看著我,充耳不闻的问:「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我还好,但想不起来是怎麽到这裡的,头有点晕……」其实,从刚刚说完那句话开始,我就觉得脑子裡像被掏了个空洞,仿佛那短短一句话却耗费了我几乎全部的精神。虽然说要带他再次进去,我一回头,就觉得天旋地转,倒进了他的怀裡。
那天深夜我才睡醒,发现已经身在家中的床上,都敏俊就陪在我身边。
「有看到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