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还说妈妈的皮肤漂亮,就是妹妹。妈妈你的皮肤漂亮吗?」宇安问著皮肤,目光却未曾稍离颂伊的肚子,似乎想听的答案肚子会告诉他。
看见我也走近了,她抚著额头叹了口气,哀怨的说:「老公,你用透视眼看看,我肚子裡到底是不是个女孩好吗?还要等到下次检查才能知道答案,如果还是个男的,就让他们早点死心吧别来烦我了。」
「我不要弟弟。」宇安坚定的说,「哥哥说他有一个弟弟就够了。」
「切,」宇别十分无言的朝他望了眼,「你说不要有什麽用?生下来了还是要养。」
……其实我不会透视,但这句话似乎也不必说了,没人在意。随著母子三人扰嚷吵闹个不休,我倒是觉得,不介意拉长等待答案的时间,哪怕到生产那天才知道也无妨。嘴角不禁带上了笑意,只觉此间其乐融融。
有句话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麽口味。后来我发现孩子们也是一样。
宇别很有长兄风范,不重细枝末节;宇安感情充沛,体贴人意。两个孩子既未完全眩u跟我和颂伊中任何一人的个性,又不能说完全无迹可寻。能够直接观察到自己与所爱的人的特质重新打散结合,成为新的生命,于我而言是极为奇妙、如奇蹟般的喜悦感受。
然而,世事总是难以预料,很快我就体会到了这一点。
颂伊肚子裡的孩子在冬天出生,是个女孩。初雪纷落,雪中最端丽者当属瑞梅,我在脑海中写出「馨梅」这两个汉字,但颂伊看了身边包在粉色襁褓中、脸蛋红扑扑的小婴儿一会儿,有气无力、却又理所当然的说:「就叫……若宝吧,这下子你们父子三个愿望成真,心满意足了,以后要好好疼爱妹妹喔。」
……都若宝……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名字,不过,略像小名。
「那就字「馨梅」吧。」我说。免得这两个字浪费了。
颂伊睁大眼睛,很明显没听懂我在说什麽。
「以后再……解释给你听。」
生产过程顺利,若宝吃奶也很正常,颂伊已经算是手势熟练的妈妈了。不过,接下来我们开始发现,她的哭声比一般婴儿响亮,病房的隔音在此刻显得有些薄弱。等到了产后护理中心,第一次尝试在婴儿室过夜就以失败告终。无计可施的护士把哭得满身大汗的她送回来,被我抱著哄了三十分钟,才终于安静的睡著。
从次日开始,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只能抱著她睡。有史以来我第一次体验到毫无办法、凌晨三点抱著小婴儿在走廊上来回走动的感觉。
……
这个月的生活无需赘述。到后来,因为必须让颂伊休息,成为主要照顾人的我已经很习惯跟若宝相处,那种被紧紧依附的感觉仿佛成为亲子关系的基石。投入的时间跟精力越多,依赖感越重。
回到家后,连宇别跟宇安也十分错愕。他俩并没想到等到这个盼望已久的妹妹回来,不只意味著可以欣赏她吃了睡睡了吃的可爱模样。
有件绝不能做的事就是打扰到她的睡眠。如果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就会万分愤怒的哭超过一小时,直到有人想尽办法令她重新入睡为止。丢著不管的话……高分贝的噪音和无休止的哭泣足以令人精神崩溃,尤其是在天使婴儿宇安之后,使人更加慌乱。
我记得有好几次,午夜时分,昏昏欲睡的颂伊抱著若宝坐在车后座,我把车开上高速公路,绕著城市行驶了一圈又一圈,但只要车速慢下来,就会再次听到咿呀的哭声……
她的可爱模样与爆烈的脾气同样极端,很早就会拉著人的手指头对人笑,牛奶般柔白嫩滑的皮肤透出粉红玫瑰色,极大而黑亮的眼瞳好奇的跟著人转到左边又转到右边。即使在哭闹生气时,皱在一起的浅褐色眉毛配上微垂的眼角,看起来也格外可怜。
不论何时拍张照片,都可以立即投稿到婴儿杂志社,以高清的解析度刊登出来。
这种天生的魅力连身为明星的母亲也觉得啧啧称奇。
每个人都被她磨折得忙碌不堪,还好百天后,似乎是对这个世界终于适应了,不再那麽挑剔照顾者。白天可以请外婆和保姆照顾,但晚上还是只能另请了一位专职夜间保母,我们才可以休息。
不论多麽困扰于她的泪水,在看到她终于露出异常甜美的笑容时,心脏似乎快要融化了。
等到会走路,都若宝小姐就彻底的变成了小天使小恶魔的混合体。她无视家中的任何规则与禁地,不接受反对意见,各种调皮捣蛋花招层出不穷,且不管怎麽教训惩罚还是我行我素。做了坏事之后她微笑的得意模样,实在太可爱,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的嘴角。偷拿妈妈的口红,被发现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往窗外扔出去;偷拿宇别的微型精密望远镜,指著宇安说:「是安安拿的。」
简单举个例子。早上我离开家时,她会摇著小手对我说:「爸爸掰掰,下次再来喔。」(跟宇安哥哥的习惯类似。)
然后都著粉嫩的嘴唇重重的在我嘴角盖章。(原本是正对嘴唇亲吻,但在妈妈的反对下,只好移到唇角的脸颊上。)
「老公,掰掰。」颂伊看了就顺势满意的吻在我嘴唇正中,这种跟一个未满两岁小孩较真的态度……也许……
还没想完,若宝趁妈妈转头后,又亲了上来,这次飞快的落在妈妈刚亲过的位子。
她带著胜利的笑容跑开,而我收回了刚才那个不必较真的念头,默默的站起身来。
下班回家,刚推开门,发现都若宝小朋友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通往二楼楼梯最高一级阶梯上面,在看到我的同时,欢腾的张开手臂、不管不顾的往下一跳。
用精神力在空中接住了她的我,立时已经吓出了满身冷汗。
就算是知道我会尽力令她安全,但万一没有及时抬头看见,万一有别的意外状况发生呢?以进化的角度来看,这种无所顾虑的个性,应该是无益于物种生存的吧?
但或许,她确实的相信也要求身为照顾者的我们,随时都会认真把关注力放在她身上?
实在难以解释。不过,大家的确也这麽做了。
迄今为止,没有发现若宝身上有任何特殊能力,但却无人能胜过她的特别之处。走到哪裡都是大哥的都宇别也只能换上诱导劝说的柔性口吻,都宇安对妹妹百依百顺,颂伊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每天跟她斗智斗勇,而我常常在观察中沉思,面对著结果感到困惑。
一眼望不到底的、不能预测的生活,或许正是身为地球人的有趣之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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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伊四十五岁生日那天,我独自开车到世贸中心的侧门等。来往忙碌的都是大大小小的装卸货品车辆,等候在一边的我并未收到任何注目。
为了保险起见,拉下车内遮阳板,却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孔。近年来我逐渐掌握了一些改变样貌的小手法,比如将脸部线条调整得成熟几分、在眼角加条笑纹之类,总算看起来像是……三十岁以上的地球人类。再进一步就被颂伊阻止了。她说男性跟女性比本来就老得较慢,因此就算与身分证上的年龄不符也不会有人太过惊讶。反而是她,近年来愈来愈不敢素颜出现在外人面前,工作也因此遇到许多麻烦,因此索性转换跑道到幕后算了。
今天正在世贸中心十五楼大型会议厅进行的,是韩流女神千颂伊的告别娱乐圈引退记者会。
等记者会结束,中午我要带她出去庆生,晚上是跟爸妈以及孩子们吃饭,允才带著妻小在外旅行只寄来了礼物。
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四十,晚了。应该是卡在提问环节。最后一次面对各家媒体记者,宽限一点时间也无妨。我照例随意在脑海中找了个题目,织构线索,陷入思想的汪洋中浮沉,并不觉时间流逝。
直到穿著高跟鞋不疾不徐的熟悉脚步声在电梯间响起,我发动汽车驶入,恰好接到推开门后往左右张望的她。
「上来吧,我检查过了,没有记者。」打开车门,我对她说。
「喔喔,那就好。」她朝我甜甜一笑,「久等了吧,期末这麽忙碌还让你请假,辛苦了。」坐进车内,她拿下墨镜和披肩,开始对著前方的镜子把脸和脖子上的妆擦掉,然后解开了盘在脑后的髮髻。
现在助理化妆的手法已出神入化,明明是白皙透亮的肌肤,掩盖在浮粉下,又添上隐隐的细纹,眼睛下面加些暗色,看起来就像刻意遮过眼袋。因此面部总体看起来依旧漂亮,却不会令人感到异样不解。
而这些妆感全部卸掉之后,她立刻恢复成平常清爽娇豔的模样,神采飞扬的问我:「还是这样更好看吧?是不是?」
「十四年来没有什麽变化。」我诚实的说。
「那跟宇别走在一起,别人一定以为我是他的姐姐吧,是不是?唉,真困扰呢。」嘴上说著困扰,语气却透著几分得意,扬起脸拉长脖子,嘴角的笑容遮不住。
看在今天是生日的份上,我笑了,试著说句夸大的好话:「……对,说不定还有人会以为是女朋友。」
她瞪大了眼睛:「真的?真……的?那也太夸张了,这可有点过份,难怪最近刘世美都不愿意跟我逛街了。这样下去怎麽办,难道要去办张新身分证然后交新朋友吗?那要趁张律师还没退休前赶快办好吧?」
「张律师事务所实际上已经不再营业了,将来这种事就交给金仲和吧。」目前于国家企划财政部担任长官的金仲和处理这种事有很多渠道,可以不必再劳烦张律师。但说到宇别,我倒是想起一事:「对了,宇别的班机下午三点二十分到,他说已有接机安排,要先去首尔大学演讲,随后回家晚餐。」
「是吗?」她有点失望,「这孩子,快比副总理还忙了,他什麽时候要回首尔啊?」
「等毕业吧。」我回答,「但WGA的事务的确繁忙,从剑桥毕业后,就算回国,也需要常飞往到世界各地。」
「我说,虽然常在电视上看到,报纸上也有,据说成员已经超过好多万,是个存在于网路世界中的真实国家,还有人缴税呢,但WGA到底是什麽呀?」
「World Green Alliance,」我解释道,「全球绿色联盟。」
「好吧,不管有多少人缴税给他,不管多忙,晚餐要是敢迟到,今天的碗就全都归他洗了!」她放话说。
三月份快要满十六岁的都宇别目前已经快要拿到植物学硕士学位,且是全球性的植物资源维护与复育组织成立人之一。这个组织跨越国家界线,是最有前景的虚拟国家,目前有五十万人为其工作或纳税。但他见到妈妈,还是只有乖乖去洗碗。
我扬扬眉毛,不置可否。
她又说:「提到这个,若宝今早出门时穿得好怪,打扮得活像个童子军似的,裤子是草丛色的还有几十个口袋,一定是你带她去买的吧?」她一语中的,「跟我上街是不可能会买到那种衣服的,虽然去年秋季流行过大地色但那样式……啧啧……」
「还是个小孩子,方便活动比较重要吧。」我解释了一句,心想若宝如果现在车裡,听到这评价,一定会对妈妈翻白眼。她有句名言:「谁说身材好长得美就必须讲究穿著,知道世界上还有多少儿童连衣服都买不起吗?」
「虽然话是这麽说,她也的确说今天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