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昀梵攥紧了拳头,要不是四下都是容博予的人,要不是病房里辛冉还在休息,他真恨不得揍他一顿。他知道容博予口里那两个蠢货指的是谁?他回国快一年了,辛冉和江子陌还有周彦晖的纠葛,他岂会还不明了。他承认他容博予说得没有错,他一度把容博予看得和那两人一样,知道现在他才看清,容博予对辛冉,是起了必争之心。他的计划,恐怕需要再好好构思一番。
“照顾好她,就当是你们华家为华连英做的补偿。”
容博予没有错过华昀梵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自负如他,只是冷冷一笑。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容博予是好说话的人,那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为辛冉压抑了太多的天性,以至于有多少人忽略了他曾经的狠辣和杀伐果断。
华昀梵对站在落地窗边沉默望天的老人说,“爷爷,孙儿无能,累您亲自过来,辛冉醒了,您要见见她吗?”
老人转过身,那双睿智深沉的眼睛里竟然闪烁着模糊的泪光,一头花白的头发也让他看上去满是沧桑。
他没有说话,看着华昀梵微微一颔首。
辛冉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医院。
床头站着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女人,大约三十出头,皱着眉表情很严肃,正在调整辛冉的输液器,察觉到辛冉醒来,她脸上露出一丝欣喜,温柔低声地问过辛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后,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门。
几分钟后,华昀梵来了,一丝不苟穿着白大褂,先观察了一下辛冉的基本情况,然后宽慰她身体正在恢复,一定要注意安心休养。
辛冉微皱着眉盯着华昀梵看,虽然没什么力气说话,但她还是拼命提着一口气问,“我的孩子呢?这是哪里?”
有些事华昀梵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告诉辛冉,害怕她刚刚稳定下来的身体情况受到影响,可是他又不希望对辛冉有所隐瞒,甚至欺骗她。
“孩子很好,你放心,等你能下床的时候,就可以去看他了,是个男孩,五斤四两。”
听到孩子没事,辛冉很明显松下一口气,面上慢慢浮出一丝笑容。
华昀梵犹豫了一下,屈膝在床头前半蹲着,和辛冉平视。
“你一直叫我华医生,其实,你应该叫我哥哥。”
“我名字里的华,和你妈妈,也就是我姑妈的华,是一样的。”
“我是你哥哥。”
华昀梵的脸上充满了疼惜,“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辛冉大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华昀梵,怨不得第一次见到他,她就觉得亲切,怨不得他总是对她格外关照,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是兄妹。
辛冉怔怔地看着华昀梵,微微张开嘴,双唇抿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华昀梵怜惜地看着辛冉,温润的声音里略带着愧疚,“这里是一家疗养院,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带到这里来。”
“爷爷他也来了,他很想你,你愿意见见他吗?”
辛冉忽然间流下泪来,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看着华昀梵,无声地流着泪。
就是这样默不作声却流着眼泪的样子,才让华昀梵心疼万分,恨不得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千刀万剐。
“乖,不要哭,伤眼睛,不哭,乖,没事了,没事了,从现在起,没有人能伤害你,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哥哥会保护你,谁也不能伤害你。”
“乖,听哥哥的话,不哭。”
华昀梵越是这样温柔地劝着辛冉,辛冉越是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自从想起来所有从前的事,她一直觉得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亲人,爱人,朋友,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只能孤独可怜地守着那点遗憾终其一生。
她从来没想到,原来她还有亲人。
华炳云犹豫着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去见辛冉,他害怕辛冉不肯接受他这个外公。
一切还得从头说起,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华炳云一家举家移民美国西雅图。华连英自从一意孤行要嫁给辛开宇起,就和华家再无联系,更不要提华家移民以后。从那天起,华连英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辛冉从小到大都没有听华连英提起过她的外公外婆,大概是华连英骨子里太过要强,尽管婚姻一直不幸福,这么多年来,也从没有想过要承认错误,向娘家服软求助。
华连英这种外柔内刚的性格,其实更大一部分却是继承于华炳云。这个曾经富甲天下的男人,二十出头就早早得了一个女儿,喜不自禁,他对这个大女儿曾经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到最后对她的失望就有多大,也许正是如此,他倔强地非要华连英主动认错才肯原谅她接受她。
他带着一家人移民美国,未尝不是一种躲避伤心地的情绪。这一等就是将近三十年,他的倔强,让他永远失去了再见女儿一面的机会,哪怕是华连英去世的那一天,远在美国的华炳云也毫不知情。
如果不是连茹,也就是辛冉的外婆病重,想要见女儿最后一面,华炳云大概还不肯主动去找华连英。
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大女儿,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去世,而他的外孙女也在一年前落江出了意外,至今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连茹得知消息后,病情加重,四天后抢救无效去世,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她在怨华炳云,也在怨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堵那一口气,又怎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骨肉至亲啊,到底是何必!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死不渝
辛冉见到华炳云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床,身体状况也很稳定。
她是在育婴房见到华炳云的,那时候华炳云正隔着玻璃满脸慈祥地看着孩子喝奶。
辛冉望着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一声外公,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口。
她心里其实是怪他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太过硬拗,也许华连英也不会进退两难,一辈子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之间,如果那些年有他在背后撑腰,辛开宇或许就不会那么猖狂,华连英也不会熬坏了身体,又或者那些年有他在,她也许不会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去报复张雨澜,最后害得华连英活活被气死。
可是当华炳云转过身来,目光和辛冉交接的时候,辛冉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心里的苦一点都不比别人少。
前尘往事,谁对谁错,现在争论,已经没有必要。
“外公。”
辛冉挣开护士的搀扶,朝华炳云走过去,看着那个满目忧伤的老人听到外公两个字就泪如雨下,她只觉胸腔一酸,猛地有一种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
辛冉吸了一口气,生生憋住那种感觉,快走几步,张开双臂投入华炳云的怀抱,哽咽着,又喊了一声外公。
辛冉在这个疗养院足足休养了半年,也许是修养的好,也许是心事都成空,她没有了执念,反而这一次元气大伤并没有让她亏了身子,慢慢的还把身子调养地比从前还要好。
半年来,容博予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午后,一切有空余的时间,他都会来,带来孩子的衣物和玩具,耐心地陪孩子玩耍。
起初,辛冉会避开他,根本无法和他见面,后来整理好情绪以后,她也想开了,也主动要求过和他见面,他来了,她心平气和地提出离婚。他自然不会答应,可是也不和她争吵,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把孩子抱在胸前,温柔地亲吻着。
她有些烦闷,对于他这样冷淡从容的态度,她觉得有必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孩子是早产,可是有那么多人悉心照料又喂养地好,早就活蹦乱跳了,现在更是养成了一个白胖的壮小伙儿,粉嫩健康又肉嘟嘟的,特别招人喜欢,哭的时候,嗓门大得隔好几层楼都能听到,孩子的外公乐得哈哈大笑,直说有他当年的风范。
容博予给孩子取名容慕澄,小名星星。
辛冉觉得名字笔画太多,星星以后上学写起来不方便,可是容博予执意如此,她不欲和他争,又或者说不想和他有太多见面接触的机会,便也默默接受了。
华炳云倒是对这个名字很有感触,更喜欢叫孩子慕澄。华老爷子自来了以后,就一直在疗养院住着,也不提什么时候回西雅图,日日呆着自然和孩子亲厚,时时抱在怀里,心肝宝贝似的疼爱。
容博予来的时候,已经夜里九点多了,孩子已经睡得香甜,嘟着嘴,偶尔蹬蹬小腿,可爱得不了的,辛冉坐在摇床前,百感交集地看着,满心的欢喜和舍不得。
容博予再悄无声息地进来,辛冉也能感受到,他一点点靠近,她就一点点绷紧后背。
容博予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滑滑的嫩嫩的,翻腾了他心底深藏的那一点柔软,深邃的目光里就满满地溢出了温柔,他蹲下身,把孩子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吻着。
辛冉在他蹲下身的时候,就不太自然地站直了身子,默默看着他亲吻孩子,心里一颤一颤地难受。
“我们出去,谈一谈,好吗?”
容博予不做声,把孩子的手放回被子里,鼻端满是孩子身上的奶香和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留恋地不舍得站起身子。
辛冉看他一眼,放轻了脚步,走出门去。
不多会儿,容博予开门出来。
走廊上隔十来米就有一个护士,有男有女,拐角和门口也都安置有摄像头。
辛冉明白那些护士都是容博予的人,尤其那几个男护士身材高大,四肢有力,一看就知道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恐怕身手都不错。也听华昀梵说过,自辛冉和星星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以后,他和外公要出门都很难,容博予对他们并不算太客气,一贯是奉行:要么消停地在这里住着,要么就收拾东西回西雅图。
这算是变相的软禁了,容博予竟然做到这样的地步。
“找个地方,我有话和你说。”
辛冉当然不想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和容博予争吵,两人上了楼,找了个空房间开门进去。
“你就打算这样关着我吗?”
辛冉靠着窗户站着,房间的吊灯是明亮的黄白色,印得她脸上的气色出奇的好。
容博予压抑着内心的贪婪,不动声色地细细将她上下看了,才淡淡地开口,“闷得话,叫青青来陪你。”
这半年司徒青青和司徒云岚都常来探望,甚至容泽川也来过好几次,辛冉也不是出不去疗养院,只是不允许她出去的时候带着星星一起,而且回回出去都有人不远不近地监视着她,甚至天色一晚就委婉地要求她回来。
这不是她要的自由,这样的生活让她憋屈至极。
“容博予,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又为难我,何不如放我离开,对大家都好。”
辛冉每每想起往事都自觉疲惫至极,她明白容博予的左右为难,她也明白往事谁对谁错根本说不清,她只想大家都各退一步,至少不要让彼此活得那么累。
可是对容博予来说,没有她,怎么会好,他宁愿这样囚她在身边,哪怕她的心不在了,至少他想念她的时候可以看到她。
“你的心真的那么狠吗?”
容博予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他的强势和狠辣只会展现给别人看,在她面前,他是毫无保留的,只要她要,他甚至可以把真心毫无防备地送到她面前,任她蹂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