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禁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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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禁行式-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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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伫立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重新思考刚刚小梓下达的命令……果然不管再怎么想,对我来说,让番上先生讨厌我这件事情都是一项试炼。并不是因为对象是番上先生,而是不论对方是谁,我都绝对不想被他们讨厌。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对于被人讨厌这件事情如此敏感?我有时甚至会觉得,只要不被讨厌,其余的任何事情都完全无所谓。就连我自己都会因为这极端的想法而感到厌倦。

可是,我一旦开始怀疑自己可能被讨厌到这个地步、那个地步……如此一来,就一定会跟厌烦连结在一起,最后还是会被讨厌。虽然明知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我还是无法停止怀疑:「自己可能被人讨厌了……」总之就是被讨厌了。不管我怎么做,一定会这样。

在把小梓喝剩的养乐多倒掉的时候,我发现洗碗精已经用光了。保鲜膜也在昨天就用完了,所以待会我必须去站前的药局买回来才行。我把养乐多的空瓶丢进不可燃垃圾袋里,祈祷自己在外出的路上,千万别让任何人觉得厌烦。

如果要说我和哥哥一直住在一起,其实是有理由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所谓「我不会再被他讨厌」的安心感吧。我发现和哥哥在一起时,自己可以不必那么辛苦。只有哥哥不会对我失望,因为要对我失望之前必须对我抱有期待才行。再加上只要我还是他的憎恨对象,哥哥就永远不会离开我。因此,不管小梓再怎么说我的脑袋有问题,我都不想失去「复仇」这份关联性。

我们仅凭着这一点才能联系在一起。

对我来说,我认为这是比爱情之类的关系还要更加、更加确实的联系。人们质疑永远的爱情,但却会相信永远的憎恨;爱情可能毫无理由,但憎恨一定有其原因。爱情的理由必须是现在进行式,而憎恨的原因只要存在于过去就好。我和哥哥都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们才会每天晚上都进行「明天会想到吗?」「会想到的,明天一定会」这样的对话,来确认这份关联性吧。为了追求确实不灭的联系,我们已然变成只能凭藉复仇才能继续在一起的情况了。

月历上,四月的日期已经有一半被斜线所淹没。等到五月黄金周的时候,那件事故就届满十二年。那天是哥哥三十岁的生日,同时也是伯伯和阿姨的第十三回忌日。(注:将去世当天算成笫一回忌日,则亊件届满12年,而忌日则是第十三回。)

我把昨天穿过的衣物还有洗衣精统统放进屋外的洗衣机里,按下开关。我把盖子打开,注视了一阵子,里面的积水便开始轰隆、轰隆地制造着漩涡。

19

「奈奈濑美眉,现在有空吗?」

番上先生这么对我说,因此我以为他的目的地会是和过去某日同样的卡拉OK包厢,结果却去了海边。

为什么是海边?我的眼睛瞪得老大,长浏海在海风的吹拂下不断飘荡。番上先生边说:「因为你说你一直待在那个家里呀。有必要转换一下心情吧?」边对着我微笑,露出雪白的八颗牙齿。

在这一个半小时左右的路程当中,我们坐在据说是专程向朋友借来的蓝色轿车里,聊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听着一些似乎有疗愈效果的音乐、吃着种类丰富的超商零食,就这样来到旅游淡季的海边。基于必要性,我在这段期间内被迫进行过好几次导航系统的导航(也就是为了不错过任何一栋地标建筑物或转角,而集中所有神经的工作)。总而言之,为了避免失败,我卯足了全力。

每当被红绿灯挡下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提心吊胆,担心压力不断累积的番上先生会不会对我咋舌。准备进入高速公路的时候,我也开始提心吊胆,担心无法顺利从钱包里拿出百元硬币而害别人叹气。途中打算绕去咖啡厅时找不到停车位,因此不得不持续绕圈子,「那边怎么样?」「对面那边怎么样?」自己拼了命找出来的停车场每一间都客满的时候,我又开始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肚子会不会因为胃痛而裂开。这个世上没有比开车兜风更需要小心对待同行者的活动了。

虽然抵达了海边,但除了在波浪不断扑打的海滩上行走之外,我们也想不出其他活动,所以只能像巡回四国八十八处寺庙的巡礼者一样,并肩踩踏着沙滩。途中,除了和当地牵狗出来散步的老绅士擦肩而过之外,下海游泳还需要一点勇气的四月海边,基本上空无一人。被解开项圈的大狗像是过度呼吸似地不断喘气,正虎视眈眈地瞄准我的大腿附近,准备把它发情的腰际贴过来……不过此时老绅士吹了一声类似口哨的声音,狗马上就跑了回去。番上先生好像抱定了绝对不看那只狗的主意,而我也什么都没过问。

为了顾及他带我到这里来的心情,我装出开心的模样,投注了「海边真好玩!我最喜欢海!」的心情,伸手掬起一把海水,再用「海浪好冰!我最喜欢海浪!」的心情玩闹起来;而番上先生只是把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微笑(不过眼神像是在看着种令人心痛的东西),站在一旁注视着我。我问他,今天的工作呢?他简短地回答今天也请了有薪假。持续不断的潮水声就像是在填补着沉默的空档一般,成为现在我内心唯一的支柱。

「那个啊——其实我最近有件烦恼的事。」

我玩腻了波浪,开始边走边目送着脚边的零食残骸逐渐远去。此时番上先生开启了这般新话题,我也反射性地抬头询问:「是关于小梓的事情吗?」身后耀眼的落日余晖,让背对着水平线的番上先生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不对不对,为什么提起阿梓?」

「呃……我以为你是在考虑要不要结婚之类的。」

「咦?为什么?」

「……为什么呢?」

只能如此回答的我,突然明白过来,小梓要求我想办法让番上先生讨厌我的理由。我的眼镜似乎反射了阳光,番上先生一边「喔哇」地大叫,一边像是躲避光线似地别过头去。

番上先生难道不喜欢小梓吗?我把这个冲到嘴边的问题吞了回去。突然蹲下的番上先生一直在清理穿着拖鞋的脚上所沾到的沙子,完全不打算站起来。这段没有目的地的旅程似乎就要折返了。我走到番上先生旁边,但他仍不为所动。于是我便顺着他的意,默默地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奈奈濑美眉。」

「是。」

「奈奈濑美眉。」

「是。」

低头拍打拖鞋的番上先生连续叫着我的名字,让我觉得自己内心当中似乎出现了某种不祥的预感。虽然明知这样不行,但一听到他虚弱的声音,我就忍不住温柔地回应他。不祥的预感马上和身旁的波浪开始同步起来。冲过来,又退回去。缓缓地、慢慢地,越滚越大。

「奈奈瀬美眉。」

「是。」

「奈奈濑美眉。」

「是。」

啊啊,这个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的慈爱语调!我原本应该在拨弄沙子的手,不知不觉当中,已经被番上先生的手彻底包住,两人的肩膀也紧紧靠在一起。就在我无法动弹的时候,番上先生的手指伸入了我的手指之间,用力紧握。这是因为他很烦恼、是因为番上先生很烦恼的关系。自己绝对不可以误以为是单纯普通的肌肤相亲。就在我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番上先生沾满沙子的手握得越来越用力。我凝视着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轻轻拉扯拖鞋上的松紧带。人类之爱。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番上先生是个博爱主义者而已。要是我用「他正打算对自己恋人的朋友出手」之类的渺小等级来看待他的行动的话,就会变成是在侮辱他。不可以想、不可以想、不可以想,绝对不可以。

「奈奈濑美眉。」

就在我即将因为浪潮声而失去时间流逝之感时,番上先生拍着衣服上的沙子,像是在做伸展运动一样,伸直了膝盖。他向我伸出手,说道:「走吧。」而我也不可能拒绝他。虽然不知道番上先生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才做出刚刚那件事,但这一定是我误会了、是我太早下判断了;因为我穿的可是这种运动服,戴着这种眼镜,而且番上先生不可能会背叛小梓的。啊啊,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现在会酝酿出这么好的气氛呢?

牵手走回车子里的我们,理所当然地拥抱在一起。就在他的嘴唇压住我的嘴唇的期间,我脑中的小梓大声吼叫着:「不管怎么样都要让番上讨厌你!」但在这种情况不,我实在想不出该做什么才能让他讨厌我。

番上先生完全没有丝毫犹豫。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在理当对男性表现出NO的时候错过了某些东西,绝对不是番上先生的错。既然如此,我又应该在什么时候传达出这个讯息呢?我是在什么时候、让他误会了什么东西?是在他邀请我去海边的时候?坐进车子的时候?在海浪当中玩闹的时候?他说出他有烦恼的时候?还是那几声充满慈爱的「是」呢?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要是现在说出我没有这个意思、番上先生是小梓的男朋友之类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可是我觉得这样似乎会让番上先生极度厌烦地大骂:「你都让我做到这种程度了,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样子啊!」我也很不愿意被认为是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像我这种人是绝对不可以害别人丢脸的!

我无法抵抗他那双冰冷的手从运动服的缝隙中滑进来。我真的完全不想伤害小梓,完全、完全、完全不想伤害她。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我也同样不希望让番上先生丢脸。因为比起远方的人,我更不想看到附近的人受伤,因为我想尽可能地让伤害远离自己。

果然不应该离开那个哥哥为我打造的房间。只要不离开那个房间,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番上先生的嘴唇总算离开了我的脖子,我们两人各自背靠车窗、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番上先生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大腿上,他准备把我的手引导到某个地方去。

当番上先生发现我的手肘关节用力到拉不过去的时候,他低声说了一句:「奈奈濑美眉?」

「哎呀?怎么……难不成你讨厌这样吗?」

讨厌。他说出了这个毫无修饰可言的句子。我无法做出回答,只能默默地低头。番上先生说道:「欸?真的假的?刚刚的气氛明明好成那个样子?」随后放开我的手。他低声说着:「是吗——」并粗鲁地靠在驾驶座的椅子上。

「呜哇——意思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对吧。」

难堪的沉默支配了车内的气氛,我有股冲动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怎么办,因为我的错害他丢脸了。内疚之情让我忍不住想要搔抓自己的胸口。好想就这样笔直地走进寒冷的大海当中,让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掉。

「奈奈濑美眉,这件事情你会跟那家伙说吗?」

过了一会,一直把额头压在方向盘上,像是要把方向盘整个盖住的番上先生开口说话了。我急急忙忙地摇头。不可能说的,也没有必要说。

「嗯,请你务必如此。」

番上先生把手伸进前方置物柜里,拿出一根常常出现在超商收银台旁边的圆形棒棒糖。包装纸可能很难撕,他撕了好几次之后才成功撕开,然后再把撕下来的包装纸揉成一小团,丢到仪表板前方。我听着他嘴里的糖果滚动、撞击牙齿的声音,低下头,动也不动。

好一阵子之后,大概是上帝听到我的祈祷了吧,番上先生发动了引擎。而卑鄙的我则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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