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了牙强撑着,垂头只盯着雕着暗色十字如意纹的金砖,静静的等着,关于侍寝,在进宫前,莲姑已经细细的教过我,父亲甚至请了青楼的女子回来教我媚术,我心里羞愤,却又无可奈何,唯有敷衍了事。
金砖愈发冰凉,冰得脚刺刺的疼,他却依旧沉默,我很想抬头去看他在做什么,却到底不敢,只有忍着。
终于,他慢慢的走过来,站在了我的面前,锦丝织就的靴子上有暗暗的龙纹,明黄色的袍子绣着金色团龙,赤黄色丝穗络子上,一块玲珑剔通的玉佩左右摇摆。
我紧张得手心里起了汗,心咚咚的直似要从心口里蹦出来,揪着披风的手忍不住的轻轻颤抖。
只听他郎声道:“娴贵人沈氏凝霜,因身患弱症,在抱病养身是么?”
我一愣,这声音像是哪里听过,初时只听他说了三言俩语尚不觉得,此时他站在面前,一气儿说了这么几句,只觉得耳熟至极。
只在心里疑惑,嘴上却不敢怠慢,忙福身回道,“是。”
“抱病?”他轻语,忽的凑到我的耳边,“可咬起人来却是有劲的很呢!”
“啊,”我惊得忘了规矩,呼的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他看去。
他头戴镶玉紫金冠,一身明黄显示着他的尊贵,带着戏谑的眼睛透着寒意,正满是讥讽的看着我。
见我抬起头,他伸过手来,轻佻的托着我的下巴,腕上一个月牙型的齿痕豁然在目,已呈深紫。
我的脸儿慢慢的白了,全身猛然间似被抽去了骨头,软软的往地上瘫了下去。
风乍起
他抽回手,冷冷的看着我跌跪在地上,金砖透过薄薄的丝缎披风,冰凉刺人,我的背上却腻腻的,冷汗淋漓。
他,竟然就是我先前遇见的那个男子!
他似是很满意我现在的反映,回身悠然的坐进一个铺着苏绣明黄织锦垫子的靠椅,眯了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满含戏谑,我在他的眼里,俨然是一只猫爪下的老鼠。
“沈氏,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罪?”他不再看我,右手只轻抚着左手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神情专注。
我浑事难以自抑的颤抖,手指深深的掐进了肉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一遍遍的回想那日在那木桥上,我是怎么打他耳光,怎么推他落水,以及,今儿个早上,我咬他的那一口。
我知道,我闯大祸了,无论在哪个朝代,这都是死罪,当灭九族!
汗终于顺着额头滴下,我深悔自己轻率,如今为自己和家人,惹来这样塌天的祸事。
此时,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亦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见我不开口,像是有点意味索然,一挥手,冷冷道,“你罪祸九族,也不要再说什么了,回去候着吧。”
罪、祸、九、族!
我心里一冷,死,我倒是不怕的,只是,却要连累家人,父亲对我虽然不亲,大娘她们对我纵然不好,可若要因我而死,我又情何以堪。
而我最亲的娘,她还没有享几天的福,如今,就要因为我的莽撞,遭此杀身大祸。
另外,既然是九族,那么栩表哥也当在其中了,我的心沉沉下坠,这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俩个人,这也是这世上我最在乎的俩个人,如今,却因了我,要做皇家的刀下之鬼。
此时此刻,我的脸,必定是怕得变了形的。
他不再看我,起身往前,那是一张描了金漆的紫檀木大床,上面铺着绣了银丝的万字如意图案的明黄色被褥,黄绫帷幔低垂,一对明黄色的抱枕整齐的排列在床头。
明黄色,明黄色,处处都是明黄色,突然,我深深的恨了起来,你既然是皇帝,就该穿戴象征你皇帝身份的服饰,又为何偏要以平民的衣着出现,纵然不是在这深宫里,身为一个女子,又哪里容许跟不相干的男子纠缠。
如今他害我惹来这般大祸,却还一脸的轻蔑戏谑,真是岂有岂理。
绝望之极的我,深知死罪难免,如此一来,倒不觉得怕了,脱口喊道,“皇上……”
他停住脚,并不回身,口气讥讽,“怎么?要求朕吗?”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狠了心肠,傲然道,“皇上是英明天子,臣妾若是有罪,就该受死,纵使求饶,皇上也不会饶恕的。”
他没料到我是这种口气,不由转身看我,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若是有罪?怎么你不认为自己有罪吗?”
“回皇上,”我虽是跪着的,但已是挺直了身子,“若臣妾遇见的是皇上,臣妾有罪,可若臣妾遇见的是寻常男子,臣妾无罪!”
他沉了脸紧盯着我,浑身的气势愈发逼人,我却干脆豁出去了,迎了他的目光,声音凄凉如冰,“臣妾自幼即熟读女史,女训,深知男女之间,沾衣掠袖,既为失去一节,以臣妾所知,历朝以来,皇帝的衣饰鞋袜皆为明黄色,可臣妾两次遇见皇上,皇上都是身穿便衣,臣妾乃是愚钝之人,见身子为一男子所拥,却又哪里能知道就是皇上呢,惊急之下,又哪里能免得了冒犯?”
我一口气说出心中所愤,立时觉得心里轻松自在,混不管此时面对的是何许人也。
他的脸色发了青,从齿缝里蹦出,“这倒是朕的错了?”
说到这他哈哈一笑,“满宫里谁不知道朕只爱白衣,除了上朝和接见大臣外,平日里少有穿明黄色衣饰的!”
他满脸的讽笑,“你既进宫作了我的嫔妃,又因何不去打听清楚了,如此蠢笨,可怎么能得我的宠爱呢?”
我不再看他,伏下身子,语气绝望而又碎裂,因心中怨恨,亦带了些许讽刺,“臣妾知道罪及九族,无话可说,但不知道皇上怎么发落臣妾的夫家?”
他立时愣住了,此时已近深夜,虽然已是初夏,殿里依旧空冷如冰,我只披着一件素缎披风,一直在冰冷的金砖上跪着,不知是冷还是怕,微微的发着抖。
半尚,他不怒反笑,“好,好,好,实在是好……”
我的精神已濒临崩溃,眼前一阵发黑,金花乱闪,身子摇摇欲坠,死命咬牙亦不能够忍得住,终于软软的往地上滑躺下去。
只依稀听得他的声音,“沈凝霜,你不怕朕么……”
伴君如伴虎
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头顶,狂风无所不在的呼啸着,大雨肆虐嚣张的倾盆而下,一如天掉了底儿,天色黑暗昏沉,街上一个人也看不见,四面空寂,荒凉森冷的仿佛苍生已经到了尽头!
我赤脚走在狂风暴雨中,薄薄的衣衫早已狼狈难言,雨水顺着头脸而下,逼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拼了命的四处奔跑呼喊,声音嘶哑而又凄厉,却被风雨声无情的淹没吞噬。
突然的,一个踉跄,一根树枝将我绊倒在地,我整头整脸的趴倒在雨水里,身子痉挛颤抖,死命的挣了几挣,方勉强站起。
我满心绝望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只知道不停的向前奔跑寻找,转过一条条街道巷口,浑不知自己的脚上已经渗出丝丝血迹,一步步,在雨水里开着桃色的花。
突然的,前面有人隐隐的叫着我的名字,我立时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紧紧的顺着声音寻找过去。
那里却是一个菜市口,风声雨声忽的停了,菜市口刹时间满满的全是人,我却并不觉得讶异,只死命的往里挤去。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被一个手持闪亮钢刀的侩子手摁住,口里犹自喊着我的名字,而她的身后,已是尸体满地,血流成河!
待我到了跟前时,那些死了的人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他们说,你来了啊!
我并不觉得怕,甚至,还冲他们点了点头!
走到那个妇人面前,我愣愣的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猛然间她抬起头,向着我凄厉喊道,“凝儿,快走……”
那侩子手却看也不看我,只刷的举起手中钢刀,立时就要往她的颈上砍去……
“娘……”我终于叫出了口,泪水喷涌而出,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柄钢刀,那钢刀看着就在眼前,可伸手过去,却是遥不可及。
“别杀我娘,别杀我娘,”我又惊又急,整个身子往前扑去,眼看着就要到了跟前,身子却猛的被人抱住了。
“小主,小主,”有人在我耳边不停的喊。
我依旧死命挣扎,伸出去的手胡乱的抓挠着。
一个声音低低的在我耳边嘤嘤的哭,她一边哭一边叫我,“小姐,小姐……”
是小青,我心里一喜,唤她,“小青。”
“小姐,小姐,你醒了!”小青的声音带着惊喜,抓着我的手不禁多了几分力气。
我努力的想要看清她,却怎么样也睁不开眼睛,急的眼泪一直的流,恍惚中一股温热微苦的汁液灌入我的口中,呛的我连连咳嗽,那汁液稍停之后,依旧的给我灌了下去。
渐渐的有了力气,费了很大劲睁开眼睛,模糊只见小青抱着我的身子,眼泪婆娑,见我睁开眼睛,她欣喜连连,犹带着泪的脸上立时笑开了花。
我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眯着眼分辨着,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水粉色的帷幔低垂,水绫子薄被上绣着如意并蒂莲,正柔软的裹在我的身上。
“醒了,醒了,”边上一片惊喜声,我转眼看去,四边都围满了人,御医张才玉满脸的汗珠儿,见我醒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忙用袖子胡乱的往脸上抹着。
正是在我的寝殿里。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了,看着小青的眼泪还在往下掉,勉强撑了笑一笑,想要伸手给她擦一擦,身子却是虚软无比,手抬了抬,终究是没抬得起来。
小青见我手动,忙抓住我的手问,“小姐要什么,吩咐给小青去拿。”
我张了张口,却是嘶哑发不出声来,只有摇了摇头。
蒋秀在边上喜得一连声的唤人端水送药,一边又吩咐剪冰,“快让人禀告皇上去!”
皇上,我心里一惊,猛然想起,我,不是应该在皇上的寝殿里?
而皇上说,我祸及九族!
原来刚刚那个不是梦,是我沈家满门即将到来的下场。
我心痛如绞,原来,真的是伴君如伴虎,我当日顶着众所未有的荣耀,在天下人羡慕的眼光里,进了这个世人眼里富贵无比的地方,如今方不过俩月,既为自己的无心为家族招来灭门大祸。
这怕也是父亲当初想尽办法送我进宫时万没想到的罢。
“你们出去吧。”
转头避开蒋秀端到嘴边的参汤,我闭上眼睛,眼泪却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无声的落在水红纹锦的枕头上。
小青正有帕子替我抹着脸,见我如此,慌得连声儿的叫,“小姐,您怎么了,您哪里不好,小姐,小姐……”
纵是蒋秀稳重,此时也乱了手脚,“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去侍寝,怎么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正乱着,忽然外面有人高喊,“皇上架到……”
满屋子人立时全都屏了声息跪下恭迎,屋里静了下来,静得我听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来了,来了,那个天下人的性命尽在他掌中的人,那个立时就要灭我九族的人,他来了!
只是,我却为何还会在自己的寝殿里,他应该将我丢入天牢或者永巷才对啊!
耳听得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进了内殿,四边立时漫起一股龙涎香,香味清淡而又悠远,宛如深夜静开的悠昙。
一屋的太监宫女齐刷刷的请安,我在想着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