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依旧想着昨日皇上说的那些话,自受封容华以来,我跟他相处并不是很多,偶尔翻我几次牌子,也并不多说什么,有时来我的浅梨殿坐一会儿,也只是跟我闲话几句,也就去了的。
可是,他却好似能看透我的内心,我隐藏的那么深的,自以为无人所知的心事,他却只是一眼,就叫我,不要怕。
一如那日在宁瑞宫,他说,不是我。
是的,我怕,这次退回那些赏赐,并不是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并没有那样的贤德,我只是怕风头太劲了,就成为枝头上的鸟儿,众人眼里的钉子。
我,只想安闲度日,既然注定了走不出这富贵牢笼,那么平淡无泼,就是福了。
“姐姐怎么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我抬头一看,却是紫芫扶着蝉儿过来,一身浅色素纱的衣裳,风摆杨柳般的娇弱。
伸手拉了她坐在我身边,有宫人端上茶来,却是凉凉的清茶,紫芫端起来刚刚要喝,我忙拦了,唤小青另外去换了温热的水色银针来。
紫芫不以为然,笑道,“天气这样热起来了,我瞧着这凉凉的茶喝着正好呢。”
我点点她的额头,“身子才好,又是小产过的,能马虎的吗?”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失言了,不由尴尬起来,满心的后悔。
她脸上却一点表情没有,不再说话,端起杯子嘬了一口,半晌,方才悠悠的一句,“姐姐,只有你是真的对我好的!”
我喏喏着,“妹妹又在胡思乱想了,再怎么,不是还有皇上疼你吗?皇上对你那样好。”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如今宫里,皇上对她的荣宠再无人能及。
她满脸的淡然,“君王的心又哪里能够在自己身上待得几时呢?不过是个新鲜罢了,都说是色衰则爱驰,再过得几年,脸如黄花了,到那时,又几时才能得见他一面呢,”说到这儿,她的语气渐渐幽怨激愤起来,“不过都是些虚无的东西罢了,却人人来争来抢,她们要,就拿去好了,怎么无端的害了我的孩儿,她们……”
“妹妹,”我见她越说越离了谱儿,吓得一跳,忙去拉她的手,天气已是很热了,她的手却触手冰凉。
端午
却已经有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转了头来看,我忙掩饰的一笑,伸手拢了拢紫芫鬓边的碎发。
太后也觉到了点什么,命人唤了我们到了近前,只见紫芫的脸色煞白,眼角隐隐带有泪痕。
一边坐着的瑾贵妃面色一沉,对着紫芫冷声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摆出这种脸色给谁看,没规矩了么。”
紫芫呼的跪下,却咬紧了唇不作声,瑾贵妃眉头一挑,正要发火,那边环佩叮当,慧哥儿正扶了皇后过来,见她们如此模样,宛然一笑道,“哟,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瑾贵妃见是她来,也不起身见礼,只笑着道,“不管唱的哪一出儿,也得姐姐您来了才能开唱呀。”
她俯身对着紫芫道,“就请赵容华告诉皇后娘娘,这大过节的,你哭丧着个脸儿,唱的是哪一出吧!”
紫芫却仍是倔强的挺着脖子不吭声儿,殿里众人一时全都静了声儿围了过来,其中不乏看好戏以及幸灾乐祸之人。
我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儿,瑾贵妃更是咄咄逼人,“说啊妹妹,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一咬牙,我上前跪倒,“禀皇后娘娘,赵容华……她……她是………她是想娘了。”
“哟,也对哦,今儿个可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皇后一脸的恍然,说着上前给太后见了礼,指了几位公主对太后笑道,“这不,几位小姑不就是回来给母后您请安了吗?”
转身又对着瑾贵妃笑道,“若是在民间,今儿个,咱们姐妹可就都得回去见娘了呢。”
这话一说,公主们还好,满屋的嫔妃全都黯了连色,有点戚戚然起来,更有那进宫久,位份底的,想来已有经年未见过家人,此时亦忍不住的红了眼圈儿。
“宫里规矩,妃嫔三品以上方可令家人进宫探望,唉,倒也是苦了各位姐妹了,”瑾贵妃语气里带着怜悯,只是那嘴角的笑意里,却满是讥讽戏谑。
太后一皱眉,“这是祖宗定的规矩,进了天家,自是不能同民间相提并论。”
众人见太后有点不高兴了,一时没人敢再吭声,唯有瑾贵妃脸带了笑,眯眼捻起一枚红润润的樱桃,放入口中。
皇后却不以为意,眼角轻瞄瑾贵妃,笑着说“母后说的是,天家之媳,自是不能同民间女子一样,只是赵妹妹刚刚进宫,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
又向着大家笑道,“其实见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要像做女孩时,扑进娘的怀里撒娇不成!”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一个满身贵气,年纪很轻的圆脸女子过来给皇后福了一福,拉着皇后的袖子对着太后笑道,“母后啊,皇嫂这是怨您这做婆婆的太恶,白守着这死规矩,让她这苦命的媳妇回不得娘家,见不到爹娘呢!”
太后皱了皱眉,斥道,“祥琳,你也太放肆了,祖宗的规矩是死规矩吗?”
祥琳公主一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儿,闪到了皇后身后不说话了。
太后看着身前围着的众多公主贵妇,不再说什么,吩咐人送了紫芫回去歇着,又对我道,“你身子也不好,就别在这撑着了,也回吧。”
“是,”我拉了紫芫的手,给太后皇后行礼告了退,转身慢慢往外走,却听太后责备那位叫做祥琳的公主,“已经是作了母亲的人了,说话还是没个轻重,这几日你的小姑正在议婚,你婆婆早过了世,男家来人,自然是你出面的了,难道你也是这个样子不成?”
皇后一听,问道,“琳妹妹的小姑议婚了么?许的是哪一家?”
祥琳想来有点委屈,闷着声音道,“许的是翰林院院首裴正远的公子裴栩安,上个月裴家来提的亲。”
“……裴栩安……栩表哥……”我的脚步一滞,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哎呀,你家的小姑可真是好福气啊,听说这位裴公子貌似潘安,才高八斗,是当朝第一大才子呢,”众人七嘴八舌的羡慕不已。
栩表哥―――他―――要成亲了!
病宠
原来,这位祥琳公主的小姑才是他的有缘人!
这个认知让我觉得像是在腊月的苦寒天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冷到了心里,纵然我知道自己此生已注定和他无缘,可临到头来,依旧疼得我撕心裂肺!
木木的迈着步子,浑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将唇咬出了血,神情恍惚间仿若栩表哥仍在那一树梨花下,手托一对银镯对着我笑,说,“凝妹妹,你看这一对银镯可好?”
“小姐,”小青惊叫一声,手拉着紫芫抓着我的手,却又不敢动。
透过轻薄的纱衣,隐约可见我被紫芫紧紧攥住的手腕已呈青紫,她的神情木然,俩眼发直,尖利的指甲更是深深掐进了我的肉里,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泛着白色,而我,神思恍惚中竟然丝毫不觉得痛。
扶着她的蝉儿低头见了,吓得魂都飞了,忙伸手去掰紫芫的手指,口里叫着“主子快松手,您伤着娴主子了……”
她木然的送开手指,也不说什么,就那么愣愣的站着,眼神飘渺无着,我明白她的失子之痛,张口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现在,我的心更苦,终究,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回到了浅梨殿,我扑头睡倒,小青是知道我的心事的,也不敢说什么,有人问起,只说我累了。
我晕沉沉的连躺了几日,渐渐的汤水不进起来,蒋秀等吓得不轻,早派人去禀报了皇上和皇后,张才玉每日过来看诊,连开了几帖汤药,却全都不济事,而我的神志却日渐糊涂。
恍惚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有时应了,有时明明听见了,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茫然间,有苦苦的汁液灌进我的口里,我无意识的吞咽着,间或有溢出的顺着嘴角流出来,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的给我拭去。
这只温热的手不时轻抚我的额头,温柔而又贴心,竟能让我躁动的心渐渐平服下来,我如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死命的攥着这只手腕,口里依稀说着什么,慢慢的,沉入黑甜梦境里。
不知道待得几时,我渐渐醒转,依稀见眼前一件皂白,费神看了半天,方看清我是被一个身穿皂白之人拥在怀里,他的下巴顶在我的额上,看不清他的脸,环着我的手臂柔而有力,我身子酸软,挣了几挣都没有挣开,却惊醒那人,只听得他柔柔的问了声,“凝霜,你醒了吗?”
声音略有些嘶哑,却温柔而又欣喜!
外面的人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一时间呼拉拉的全都进来,小青欣喜的问,“小姐,你醒了吗?”
环着我的人依旧没有放开我,托着我靠在他的身上,我羞得脸如火烧,却怎么也挣不开,只听他沉声吩咐进来的张才玉道,“张爱卿,你看娴容华怎么样?”
“皇上,”我不由的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大半,挣扎着要起身见架,他的手臂一紧,道,“别动。”
张才玉隔着纱帘替我仔细诊了脉,对着帘内回禀道,“请皇上放心,容华主子已无大恙了,只是身子尚虚,需多加调养!”
于是出去开方拿药,小青等也全被唤去忙活,屋里又静了下来。
他的手轻轻盖上我的,道,“身子不好,以后就少出去,回头朕下道旨,太后皇后那里每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
“不口,”我脱口而出。
他没怪我失礼,却显然愣了一下,“怎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是宫里的规矩礼数,臣妾怎么敢如此逾越!”
他哑然一笑,“朕倒忘了。”
他拥着我躺好,伸手轻略我散乱的发丝,手背上隐隐可见几条血丝,模样狰狞。
我一惊,忙拉过他的手,“皇上,您的手怎么了?”
“你抓的啊,”他盯着我的眼睛,道。
“啊,是臣妾抓的?”我不敢相信。
他脸上神情颇有点哭笑不得,“自遇见你,朕好象都要受点伤的。”
说着更是将袖子拉到腕上,一道牙印隐约可见,他脸上的神情更是带了淘气,道,“可苦了朕的这只手啦。”
看着他孩子似的表情,我有点啼笑皆非,在我心中,一代帝王,必定是威严不可侵犯的,可自从我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却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想想,我问,“臣妾一再冒犯皇上,皇上因何不将臣妾治罪呢?那天……那天……皇上不是说,臣妾……罪当诛九族吗?”
他脸上的笑意没了,沉默了半晌,方道,“你当时并不知道朕的身份,而朕也并不是庸碌之人,不是吗?”
我默默的看着他,心里暗生感激,他的眼神一如栩表哥的亲切,让我安心里又多了几分塌实。
想到栩表哥,我的心里立时又是一痛,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的揪了一下,英宏见我颦了眉,关切的问,“是哪里觉得不好吗?”
我轻轻摇头,恰在此时,刘喜在门外禀道,“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