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募地收手,回头看着我,恨道,“他杀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他报仇?”
“你的冤自有阎王爷替你做主,”我回,“你生是个凡人,死了后变成一只野鬼,怎么能决断他人生死?”
云莉怒,“我不甘心!”
“不甘心?”我冷笑,“你是为了他杀了你而不甘心,还是因他不再爱你而不甘心?”
被触动痛处,云莉停住,只是盯着眼前惊慌失措的男人。男人嚎叫一声朝我爬来,拽着我的裤腿哭得眼泪鼻涕四溅,“救我!救我!我给你钱!”
我一脚把他蹬飞。
小文趁机上前,弯腰抱起昏迷的周宏,不待我吩咐,便飞身离开。
男人在地上跌撞,撞翻了我之前插在泥地里的香,香头沾了地的湿气,灭了。云莉身形霎时隐匿。男人只道危险已去,立时瘫软在地,大口喘了几下粗气。
但是,我看见云莉并没有放弃,她朝男人走来。我斜跨一步,挡在一人一鬼之间。
云莉用手指着我,张嘴,但说不出话来。
我鄙夷,“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这么个男人……”
云莉摇摇头,脸上复又露出悲伤的样子。
我的鄙夷转移了矛头,对准了云莉,“一个这么下作的男人,被你当宝,你非要用他的下作来证明你自己的下作么?”
我们对话这当口,男人先是瞠目,继而明白了女鬼未走。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骨碌爬起,撒开腿就跑了起来。速度很快,跑着跑着摔了一跤,一声怪叫后爬起来再跑,就这样跑出我的视线。
男人的离开让云莉的情绪得到了控制,她呆呆看着,有两行泪滑下。我恻隐之心顿起,好声劝她,“走吧,接你的人来了……”
勾魂使者拘着招魂幡在边上已经站了一阵,露出不耐烦一副神态来。听见我如是说,便将招魂幡在地上跺了一跺,幡尖荡出一根银白的锁魂丝,缠绕在云莉身上,接着它尖着嗓子报了一串生辰八字,询问姓名年龄,确认无误后,便摇幡引着云莉去了。
听见云莉的生辰,我有些暗惊,极阴,乃化厉鬼上乘人选,幸好及时化解了……
月亮透出云彩,一样物事在地上闪光,是那只手机。我弯腰捡起捏在手心,然后返回健哥旅店。
玻璃门外拴着链锁,看样子健哥夫妻俩已经把旅店收拾好。我在店外徘徊一阵,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看见小文。
“去我那里休息么?”小文邀道。
反正也没地方去,我点头说了个“好吧。”
小文引着路,我俩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
我问,“那孩子安顿好了?”
“嗯,送回他家了。”小文答,“昏过去了,但是身体没事,睡一觉就会好。”
沉默。
小文问,“那个男人怎样了?死了?”
我一愣,然后明白小文以为我替天行了道,笑回,“没,跑了……”
“跑了?”换做小文吃惊。
“是。”我点头,“云莉也去地府报到了。”
“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么?”
我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递给他,“云莉的手机在这,你明天送去警察局吧,就说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的。”
阴有阴规,阳有阳道。凶杀案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由警察叔叔来管。
说话间,到了小文住的小楼。
作者有话要说:
☆、之十二
我四下打量。
干净,整洁,也很简陋。我忍不住问,“你一直都住在这?”
小文点头,不发一词。
我将包袱丢在地上,摸到一侧厨房,拧开水龙头洗了洗脸,甩着手上的水回了正屋。
屋内只有一把发黄的藤椅,30°斜摆对着嵌着小指头粗细的窗户栏杆。月光透进来,地上描绘出细长细长的影子。
小文盘腿坐在黑暗里,指着藤椅朝我说,“就一把椅子,将就一下吧。”
我也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了进去。调整了一下姿势,正瞧见窗外树影婆娑,一条羊肠小道露了小半在外,土黄的泥地,被月光映得发白。我暗想,看了四十几年的风景,就是这般模样?
小文一手托腮,一手耷拉在膝头,侧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黑暗中,他显了原形,一张侧面看着着实诱人。到底是画变的妖,从骨子里往外都透着清奇,身上还有一股似有若无书香气。
这味道有些熟悉,于是我笑了,“那晚果然是你!”
小文转头看着我,两只眸子带着凉得沁人的亮,讶然问,“什么?”
“我入住健哥旅店的第二晚,在我房门外的是你。”我答,想一想又补充,“就是那一晚住我楼上的那对苦命鸳鸯吵了起来。”
小文不否认,垂下眸子,霎时如乌云遮住了月的光华。
“你那晚来做什么?”我再问,将头支在膝盖上,靠近了他眯眼贼笑,“学崔莺莺夜探张生?”
小文微愕,修长的眉这么一挑,真似嫩绿杨柳枝被春风带起划过平静湖面,他继而一笑,形容不出的美。我立时溃败,一退三千里,将双腿缩进藤椅中。
“你想……”小文静静开口,“知道什么?”
“我想……”我学他语气,“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为什么忙不迭的要赶我走?”
“我……”小文一副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模样,皱眉想了想,一叹转道,“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
“好哎!”我双掌一击表示欢迎,接着正襟危坐。
小文没有立时开口,他陷入沉思似是在组织语言。我不敢打搅他,只是安心的等着。
~
“古时候,有一个朝代,发生了战乱……”多么中规中矩的开场白,“有一个书生,奉皇帝之命前去守边关……”
下面是小文的故事概要,让我们还是用原版开场白来叙述吧……
古时候,有一个朝代……
确切的说,是一个末世王朝。那时,连连天灾,国内民不聊生祸患四起,北方强敌环饲虎视眈眈。王朝,岌岌可危。
末世出昏君,出佞臣,在这个朝代也不例外。更糟糕的是,这个皇帝在性格上有很大的毛病,刚愎自用兼多疑。稍微有点本事的大臣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朝堂内只剩下一群只会溜须拍马胆小无能之徒。于是,朝中纲纪混乱暗无天日。
一个灾年后,活不下去的农民聚集成堆开始造反,为求速战速决,皇帝索性把戍守边关的军队调派回来对起义农民进行围剿。
外防空虚,北敌趁机重装入侵。
等侵略的消息报知朝廷的时候,敌人已经攻下了王朝北面若干重城。朝廷方寸大乱。
皇帝召集所有大臣询问对策,那些胆小怕死者纷纷表示,应当守兵不出,敌人都是游牧民族,抢劫一番自然会离去。还有人建议议和,不惜割地赔款,只求偏安。
只有一人力排众议。
“只有他,一介书生,进士及第在翰林院抄了十多年书的书生,站出来说,应该战!”小文充满感情的叙述着,预示主人公出场。
不得不说,在这样危急境况下,能跳出来同皇帝和所有大臣们唱对台戏,此人确实勇气可嘉。加之小文的描绘充满了敬仰的感晴色彩,让这个书生的形象异常高大起来。
当然,这个小小从六品官员的建议并没有得到重视,反而被鄙视唾弃了一番。于是,皇帝决定不战,并派人带着厚礼前去议和。
熟料,敌国将领笑纳了礼物,却杀掉了皇帝派出去的人和随从,只留了一个给皇帝带了封信回来。信中将王朝和皇帝都大大嘲笑一番,并表示,他们的大首领对皇帝坐的龙椅很有兴趣,想搬回去用用。
皇帝龙颜大怒。于是,没人再敢提‘议和’这个建议。
可是,不议和,就得战!遍观朝中,无人可以领兵无人愿意领兵。皇帝发愁时,书生再度站了出来,说,他愿意。
“这是一条不归路,书生早已知道。但是,国家危亡,匹夫岂可退却?”小文缓缓道,“皇帝破格委任书生为镇国将军,领兵十万,前往北方御敌。出发前夜,书生与妻子话别。繁琐碎话,都是家长里短。夜深了,书生突然兴致大发,对妻子道,我给你画一幅画罢,我想带去北方。”
一别唯恐是永恒,见画如见人。
于是书生铺开宣纸,妻子在一旁研墨。化开墨汁的,是她的眼泪。墨研好后,妻子摇头说,她现在哭得太难看,还是别画了。
书生宽慰说,没关系。但是妻子就是不愿意,书生只好建议说,不如画她的背面吧……
听到这里我明白那副被小文挂在旅店大堂的画是怎么来的,或者说,‘小文’是怎么来的。
时间不够,画只画了一半。天亮后,书生点兵出征,一去就没有回来。当阵亡的消息传回的时候,书生的妻子也三尺白绫上了吊。
之后,国门大破,没多久王朝便灭亡了。
一个朝代的灭亡原因,大都是气数已尽,单凭一人之力,是无力回天的,不知那书生是否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临危受命,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战场,这种勇气不可谓不值得尊敬。书生的妻子为夫殉情,亦是可歌可泣。
只是,一幅画,是如何在战火中保存下来的呢?
小文接下来的叙述,解答了我这个疑问。
小文说: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或者说,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突然得了灵气,从一幅画化成了人。总之,当我有了意识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躺在一处黑暗里。很黑的黑暗。
我伸手将周围摸了一遍,察觉这个地方不大,是一个封闭的盒子。幸好没多久,我的眼睛就能视物了,原来我躺在一个棺材里。边上卧着一具白骨,它紧紧搂着一副卷轴。
我推开棺盖,坐了起来,环视四周。
棺材被端正放在一个石室里,没有殉葬品,墙壁上雕刻着简单的画。画的内容大都是战争,但最后一副石壁上刻着字,解释着,原来这个石质墓穴是王朝的敌国为书生建造的。
书生以死效国,并力阻敌人铁骑,在粮饷缺乏、得不到朝廷支援、境况极度糟糕的情况下,居然将敌人拦在城墙外整整六年。城破后,书生自尽谢国,一番壮举赢得了敌国大首领的尊重,是以尸体得以保存完全,被安葬在城外山头。
而这副画,便被当做书生唯一的陪伴,一起埋入地下……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一清醒,就能将前因后果全部通晓。我将画轴从书生怀里抽出,展开看见画还是离家时那副情状,书生并没将它作完。”
说到这里,小文陷入长久的沉默……
月影西斜,空气中居然有了几丝寒意,我抱了抱肩,轻微动作惊动了小文。
“后来呢?”于是我问。
他轻咳一下,继续道,“捧着画卷在手,我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要找到他,让他将画完成……于是一找,就找了几百年……”
我轻声问,“健哥,就是书生转世?”
小文轻轻点头,“这是他第五世……”
“那,为什么到现在你都没能让他把画画完?”我知道,这样找一个轮回的人是很辛苦的,他每一世的外貌情状甚至性别都会不一样,投胎的地点和时限更加千差万别。
小文叹了一气,“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错过了时间,他已经垂垂老矣。第二次时,他是屠夫,目不识丁。第四次,他领兵打仗,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刚被流弹射中。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