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了?”
“十八。”
对方愣了下,抬头仔细看了看我:“看你不象啊,还以为你顶多十五呢。原来都十八了,怎么不去嫁人啦?”
我突然有种想扭头就走的冲动,手指触摸到那文钱,念头又被压了下去。
“忙着养哥哥妹妹,哪有其它功夫。再说刚来京城。”
“养哥哥?”
我撇了撇嘴,知道等待我的是个怎样的结局,我指了指头:“他这里不太好使。”
对方点点头,脸上有些犹豫。
我颔首不语,等待着预料中的结局,这时肚子又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对方响亮地笑了一声,我有些气恼地抬头看着他。他却啪的一声置了十个文钱在柜台上:“这是订金,和你哥哥妹妹好好吃一顿,一个月五两银子,明早辰时来上工。”
我有些惊讶,却抑制不住我的高兴,忙向这个看起来明显比我小的少年道着谢。然后迫不及待地回头向妹妹招着手,不顾周围人的眼神叫道:“姐姐找到工啦!”
妹妹兴奋地点点头,忙咬下那半天犹豫没吃的馒头,眼泪却线一般地往下掉。妹妹从小没吃过苦,这一个月的奔波也确实折磨着她,她却一个苦也没叫。
我眼眶也有些热了,感觉三个人总算有了点着落。
突然身后响起王石那破响破响的声音:“那个,那个!”
我疑惑地看向他。
“忘了问你叫什么?”他耳根子突然有些发红,视线却不在我身上。
“李谷雨。”
“谷雨姐啊,”他顿了顿:“那是你妹妹吧?”
我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还真不敢相信呢!谷雨姐,你这样亲切近人的面孔,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妹妹。”王石惊呼道,引得路人频频向我行注目礼。
我尴尬地笑了笑,牙却咬得痒痒,“亲切近人”这个四个字还真是用得巧妙。
“你们刚到京城吧。我那里有个废弃的院落,收拾收拾还能住人。不嫌弃就住下吧!”
和客栈里的伙计熟悉后,他们常拿这事取笑着王石。我也因此原谅了王石的口不遮拦,只记得他对我三兄妹的好处了。而王石从此以后只要扯上和莹芳相关的事,性情自然就转个大弯,结巴的毛病日益严重。
只是我没想到,住在那院落的不止我三兄妹。
我们那间小屋的对面住的是江恒。
雨
雨
知道屋檐的对面还住了一个并不熟的人,而且还是男人,心里自然是有些不自在,但也仅能这样而已。可我还是试图做些什么,和莹芳用稻草和着浆糊把屋子所有的缝隙堵了个严严实实,一来是防风,二来是防止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偷窥我们。
但事实上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糟糕了,我想江恒想必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吧,对面住了三个人,吵闹是免不了的,特别是哥哥。每日他都早出晚归,成天也便打不着照面,倒是在客栈的时候,常常看见他梳洗马背的身影,他的动作并不激烈,很缓慢,显得有一丝优雅。
我看得有些发呆,晃了晃头,可是优雅并不适用于我们这样的人,我如此,江恒亦如此。
将木桶里的油水倒在阴沟里,我看着那些散发着油腥味的油花,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吃的是精贵的食物,而渣滓只属于我们这样的人,我叹了口气,看来要完成母亲的任务还颇有些困难。
江恒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依旧冷冽,我对他笑了笑,他点了点头。
王石没事的时候常到院落里来看我们,手里拿着甜食,见到莹芳又开始结巴起来。莹芳掩口一笑,低着头跑回了屋里。我白了王石一眼,臭小子用点甜食就想把我宝贝妹妹拐走啊。
“石头啊——”我拉着王石坐在院落中的木椅上,侧头瞧了瞧江恒的屋子,夜色将至,而他并未回来:“那个江恒蛮怪的。”
王石点点头,不以为然地说道:“习惯就好了。他人其实挺好的,够哥们。”
我挑挑眉头,试探道:“你以前就认识他?”
王石又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这个王石该他口无遮拦的时候倒不见乖了,我只好直接点:“他以前怎样啊?”
王石疑惑地看着我:“怎么,谷雨姐看上他了?”
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目光发狠:“莹芳可是我妹妹!”
王石跳了起来,高声喊道:“嗷——天啊,谷雨姐你是女人吗!?居然拿自己妹妹威胁我!”看着我依旧发狠的眼神,他又老实了下来。
“他和我是一个县出来的。”王石的表情有些沮丧:“他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银子多得往外流。可他命不好,母亲是个陪房丫头,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死掉了。他们江家不缺男丁,倒是稀罕女孩,他出身又不好,日子自然不好过,性子冷淡也不足为奇。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便跑了出来,跟着我到了京城。”
话才落下,就见着莹芳低着头抱着木盆出来打井水,她看了我们一眼,微微一笑,王石砰的一下脸全红了。
我突然觉得妹妹离嫁人的时间就不远了,心里一阵凄凉,真是往外拐的胳膊啊。
夜晚,月朗星稀,夏夜总是这样迷人。又响起那人轻轻的脚步声,从我们窗前经过,他带起的一阵风掺杂了一些月桂酣甜的味道,反倒让我清醒了几分。
傍晚听了些他的遭遇,我觉得与我倒有几分相象,或许比我还糟糕些。只是我会反抗而他不会,他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终究落下了这样的性子。如果我若是学他那般,现在岂不是个淑女性子,倒成全了一番好事,也让母亲省些心。
我翻了个身,却转头一想,其实他比我勇敢,他不管不顾的逃了出来。可我还是呆在那里,连逃离的念头也都没冒出来了。
这又如何,他是男的我是女的嘛,突然想起王石说我不是女人,心里有点郁闷了。
不对,其实我真的是好过他,起码我有好母亲好兄妹,所以我并不寂寞。而江恒呆在那样的家里无依无靠,想必一定很寂寞吧。
对我而言,寂寞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无法想象没有妹妹撒娇哥哥吵闹的日子。
“娘——”布帘的另一边传来哥哥的梦呓声。我轻手轻脚爬起来,惟恐吵醒了身边的妹妹。我慢慢地撩开布帘,爬到哥哥那边,学着娘的样子在他耳边哄道:“不怕,娘在。”
这是母亲不在的第一个夏季,有一点难熬。
猛的想起,再过半个月就是妹妹的十五岁生日了,那时我也又该发了工钱了,我想给妹妹买件抹胸长裙带一件短袖儒衫,这里的女孩子都流行穿这个,而我妹妹穿上一定是最好看的。
可是隔天江恒却出事了。江恒得罪了马家的人,也就是当朝右仆射马乾儿媳妇的哥哥,一个叫做吴天的纨绔子弟。
可我觉得他叫无赖还差不多了,姓吴的乘着酒性跑去马厩胡闹去了,硬是要解下江恒的发带,江恒先是避着,脸色也未见不好。那姓吴的却得寸进尺,嘴里叫嚣着一个养马的小厮也配梳这样的头发,蛤蟆也想飞上天了。
江恒先是将脸一沉,眼里冷冽的象结上了冰,一个回手将姓吴的推翻在地,把他脑门撞出了血。客栈的老板当时是面无血色,一边向姓吴的赔不是,一边叫道江恒明天不用来上工了。
石头叫江恒快走,他却站着不动,胸脯却起伏的厉害。
我怕那姓吴的还闹出什么事,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拽着江恒的手就向外拉。可他却稳如一块巨石,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猛的甩开了我的手,头也不回的向外走。
第一次被人这样甩开是父亲,第二次没想到是他。只是他的手掌,和他清冷的外貌比起来,显得很是粗糙啊。
姓吴的走后,石头私下里对我说道:“阿恒这次是完蛋了,京城他怕是混不下去,得罪了那个出名的泼皮,哪家店还敢要他。”
其实我还很替江恒有些可惜,他唯一自我陶醉的天地就这样被人给捅破了。
石头偷偷塞给我些卤牛肉,叫我带给江恒。
回去的时候天就暗了下来,风声大作,闷雷阵阵,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了。我也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其实我本就没有,一路小跑回了栖身之所,结果还是沾了些雨滴。
回头看了下他的屋子,灯没亮,人未归。眼瞧着雨势加大,我迫不及待的就想往屋里钻,身刚一动,就被人拽住了,我回头一看,是他。
钳子般的劲捏得我有些痛,我皱了皱眉头。他见我不动,手也松了下来,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柔柔的声音有些哽咽:“陪我喝喝酒。”
想起他今天谈得上凄惨的遭遇,不忍心拒绝,忙点头答应了。我把手往屋里一比:“可我还得拿两个碗出来,我没打算和你共用一个酒壶。”
他斜依在门边,笑了笑。
我愣了一下,才发现他笑起来很是好看,温润如玉这样的词想必是用来形容笑着的他。
掏出两个碗,才想起还有牛肉,看着哥哥妹妹眼巴巴的望着那包牛肉,我朝门那里望了望,见他没往里看,忙扳了一小半给了他们,拿着剩下的朝门口走去。
我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牛肉,笑道:“石头给你的。”
“我不吃别人剩下的,”他冷冷地应道。
我咬了咬牙,扭头就往屋里走。他猛的抓住我的手,我趁他还未来得及抓牢前又猛的甩开了,骄傲的扬起我的下巴:“我同样也可以甩你的手!”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蛤蟆。”他苦涩的说道。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暗暗地叹了口气,我们都是生活的最卑微的生命,却也不是唯一的。展翅高飞的是雄鹰,是天鹅,我们只能在地面上羡慕而敬畏地看着他们飞翔,不过,既是如此,我指了指江恒的胸口:“记住我这句话,即便是蛤蟆,也要做一只骄傲的蛤蟆。”
江恒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写着的是惊讶。
“所以今天换作我,也会和你做同样的事,不,应该是比你做的更厉害,比如说一拳锤掉他的大牙。”我扬起我的小拳头,得意地说道。
他扑的一声笑了出来,张起他的手掌包住了我的拳头,和他的平日冷冷的外貌相比他的手掌确实暖和很多。我只是没想到我的手会只有这么小,这么彻底地被他粗糙的手掌包住了,我有些迷茫地望着他,才发现他不止高出了我一个头,难怪有那么大的一张手。
江恒收起他的手掌,双眼盯着手上的茧沉默了许久:“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留在这里,留在京城!”
低吼的话语与其说是给我听,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接过他的酒壶,盛满了两个碗,端了一碗给他,自己拿着一碗朝他一碰,只可惜清脆的碰酒声被雨声掩盖了。
我扬了扬眉头:“拭目以待!”
那夜我们站在屋外喝了一晚的酒,看了一晚的雨。第二天我感冒了,幸好轮到我休两天假,不然被老板辞退了话非把江恒卖了抵罪不可。
可真的就象石头说的那样,江恒从那天起就真的就没找到工。
双蝶玉佩
双蝶玉佩
我喝下一碗姜汤,感觉头疼好了些。
“江恒哥哥。”妹妹怯生生的望着门口说道。
我抬头望去,江恒斜靠在门前,脸上有一丝倦意。
我向他挥挥手:“咋的,良心发现,知道探望病人啊。”要不是我昨晚陪他看了一晚雨,今天也不会这么惨。
他笑了一下,我发现这家伙工作没了反倒笑得多些,虽然人还是显得有点颓废。
“今天收获没有,找到工没?”
“给你带了点药。”他避开了我的话题,我心里也了然了。
“谢了,钱很多啊。”
“本来就不怎么花钱,再说迟早会用完。”
我哑然。
他眼神望向我的头枕,下面露出母亲留下玉佩的半截流苏。他伸手拾起,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我想一把夺了过来,他身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