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子哥,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杨夏至犹豫良久,快到家门口时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眼神中带着期盼。“反正你今天也是一个人,还要生火烧水的,麻烦!”
“不了。”钟诚直接摇头拒绝,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钟山河从小就跟他说过莫欠人情,尤其是宝田寨的。自记事十数年里不知见了多少将一点点小恩情翻来覆去挂在嘴边又洋洋吹嘘的丑恶嘴脸,那种施以滴水之恩却唯恐收不到涌泉相报的神情,让钟诚无比厌恶。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给宝田寨的人收取人情的机会,即使是他稍微看得顺眼的杨夏至一家。
杨夏至再一次收获了失望,他是真心和钟诚打交道。杨夏至母亲和钟诚母亲是堂姐妹,云英时便是闺中蜜友,即使是都出嫁后感情也异常坚固。当初就只有杨夏至一家能与钟家说上话,只是随着钟诚母亲的去世,才在钟氏父子的冷淡态度和与宝田寨的非暴力对抗中慢慢疏远。当然,这是杨夏至从他父母嘴里断断续续听出来的,所以他没有加入对钟家的排斥中去,更主要是他对那个好像是无所不能的“诚子哥”在这种环境下得大自在态度的无比钦佩。
只是现在只能看着钟诚转身,在太阳的余晖中渐渐行远……
………【第三章 杨家元霸】………
回到家时天色还早,远不到吃饭上床的时候。。钟诚放下书包坐到门口竹椅上,望着天空怔怔发呆。迟暮时的太阳远没有日间时候来得毒辣,红彤彤一轮挂在西天处,就这么直照着也不会有晕头炫目的感觉。
只是燥热下去了,湿闷的空气却都从山间坠了出来,汇在这片谷中,沉甸甸的让人气都喘不过来。南方山地里的这种怪异天气年复一年,不知被多少世代居住这里的人们所诅咒。钟诚只呆坐了一会,额上脸上的汗珠就渗出来,划出几道线,顺着下巴滴落地上,衣裳也渐渐被汗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空气越来越沉,压得人快不能呼吸。
“***!”
钟诚张大嘴,狠狠吸了几口气,肺里面却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给压着,火辣辣的疼,就像溺在水中一样,那口气怎么都顺不过来,心里愤愤骂了一句贼老天。
看了看天色,离天黑散潮气还有一段时间,就这么熬下去,非被闷死不可。钟诚想了想,带上门,向谷里走去。
进谷的路就那么一条羊肠小道,零零落落撒着些家禽牲畜的排泄物。钟诚脚步很急,只想用冰凉的溪水好好先泡上一泡,对地上早就干透的那些排泄物熟视无睹。拐了几个岔口,远远看到前方山脚的茅草顶子土坯房和前面的晒坪上瘫坐着的人影。
夕照正从两座山缝间透了出来,刚好照上这座简陋的棚子,映出通红一片,再一路东进,最终全洒在横加阻隔的青山上。微风吹起,棚子前后细嫩的树枝随风起舞,泛油的树叶反射着红光却荡起层层金黄的光晕,色彩斑斓交相辉映,在那间破烂的屋子前后雀跃。黛的山,绿的树,一幢黄土房,一道红光,还有团孤零零的人影……钟诚停下脚,愣愣看着,心里竟像被石头压着一般,说不出的惊叹,说不出的惶恐。
直到微带点凉气的风吹到跟前,钟诚才回过神来。舒出一口气,感觉身上涔涔汗水更甚,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驻足,便忿忿骂了句娘,然后抬步朝那山那屋那人走去。
还没到跟前,就听见笑嘻嘻的嚷嚷声:“杨八,今天又得空?”
听到这个让他颇为忌讳的称呼,钟诚因天热显得焦躁的脸更沉了几分,恨恨回嘴:“你妈的!”
被问候了亲娘,那人却不为意,咧着嘴,嬉皮笑脸等着钟诚走近。
像糯米团子一样瘫坐地上蜷成一团的是个蓬头垢面胡子拉扎的汉子。大热的天身上却捂着件开线翻花的棉袄,上下露出发黑的棉头;两层土布的厚实裤子也是油乌发亮,竟然还是开档的,稍一动作,就能瞥见那根象征男人的雄壮。
如此风情,使得被宝田寨众口一词评价为老成的少年也不禁乐了,笑着调侃道:“元霸,你又犯病了,大热天的捂痱子呢?哦……鸟也发潮了还要晒晒么?哈哈……”一边肆无忌惮的嘲笑着一边寻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
被称呼“元霸”大名杨延霸的邋遢汉子,显然对这种程度的嘲讽调侃习以为常,脸上的表情都没有改变半分,依旧是没心没肺的呲牙咧嘴,目光随着钟诚的身影转动,等钟诚笑完坐定后,才嬉笑反驳道:“小崽子,毛都没长知道什么鸟玩意?老子这是在收天地之精华,吸天地之灵气!”
钟诚就瞟着汉子身上的棉袄厚布裤子嗤笑不语,嘲弄的神情**裸地摆在脸上。
“娘的!”杨延霸终于受不了被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蔑视,双腿狠狠一收,将全身都掩住,恶狠狠地道:“老子打摆子不行么?前夜泡在溪里睡着了,半夜才被冻了起来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没看到老子现在还在抖?***!”
“呃……”钟诚仔细观察了下,发现杨延霸隐藏在厚重衣裤下的身躯真的还在瑟瑟发抖,这时候终于免不了对这个同命相怜人物的关心,更多的却是满腹惊奇。
“你也能生病了?弄没弄点药?不会就这样等着挂了吧?”一连三个问号。
对于这个在宝田寨唯一可以与之肆意的家伙,钟诚心里终究是很在意的。一起吹牛打屁高谈阔论,相互嘲讽谩骂,毫不顾忌年龄与辈分的差别,这是半友;教会自己赶山下套,横练竖劈,以及“人不狠站不稳”等等,这是半师。这样一个半师半友的家伙要是就这么挂掉,钟诚的生活未免会太无趣了些。
“死不了的,胡乱搞了些药草吃了。再说,真要是大毛病,等你过来,能做的也就是扒拉个坑把我埋了。”杨延霸对钟诚这种马后炮的鄙夷不堪,刺喇喇的说道。
“嘿嘿。”钟诚干笑两声,又意犹未尽继续调侃道:“放心。到时候肯定给你找个背山靠水阳光充足的地方,宽敞又明亮。”
嘴里这么说着,人却凑到杨延霸身边,举手探了探额头。杨延霸没阻止钟诚徒劳的举动。大热的天晒在太阳底下,要是试出体温正常那才是见鬼了。闭上眼,默默感受着那只粗糙纤细的掌指覆在额上带来的温度,心头也有股暖流在回荡萦绕着。
杨延霸没有子嗣,不知子女承欢膝下会是何等满足与欣慰,是否就像此时的钟诚给他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去做,什么都不像要,只想这种无法宣泄的情绪一直洋溢心间。他也曾娶过妻,曾经还是邻村如花般的妖娆,黄泥寨中的宝贝,门当户对的结合让他很是志得意满。只是还未等生下一麟半子婆娘便受不了家道骤衰的落差和四面八方劈头盖脸而来的谩骂讽刺,便借口回娘家一去不返。等他赶到丈母娘家,得到的只是令人及其心冷的媳妇早已离家外出闯荡的消息,话里话外全然没有新姑爷上门的热情,这个消息当时让他如遭雷噬,丢魂般直接起身返家。据说与媳妇一同离家的还有她曾经的青梅竹马,然后自此至今十数年的时间里,皆是消息全无。或许那俩奸夫淫妇的家人多少会有些讯息,可杨延霸再没对这个事这些人上过心,只是从此便放浪形骸癫狂众生。偶有回忆,也只暗笑自己当时抱有的捷足先登洋洋自得的可笑心态,胸中的屈辱早在那段暗无天光的日子里随葬在父亲的坟地中。从此杨延霸便成了附近十里八寨的笑谈,“看不住媳妇”的宝田元霸彻底成了教育好吃懒做汉子们的典型,直至他迁出祖宅多时未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钟诚在试过杨延霸的额头,又用手背在他脖颈窝蹭了蹭,入手尽是冰凉一片,也终于严肃起来,有点失神道:“这么凉?……呃,你不是号称铁打的身体么?”
“哎……”杨延霸忍受着入骨的冰冷和肚腑里火烤般的炙热,忍不住呻吟道,“从不生病啊……三十几年就这么一次,要去我半条老命了!”
“那现在怎么搞?”
“硬挺啊,还能怎么办?”
“呃……”钟诚闻言只能翻翻白眼。说到底也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加上从小到大本身以及身边的人很少有生病的,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杨延霸也是人生三十六年里晓事以来头一次生活不能自理,胡乱找过几味自己知道的土药吃过后,能做的就是裹上自己最厚最重的棉袄晒着太阳出汗发热,可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束手无策。于是两个人只有对着瞪眼发呆……
“好了,别说这个了;捱几天也就过去了。”杨延霸已经认命了,反过来劝导愁容满面的钟诚,“倒是你,今天来干什么的?”
钟诚拍拍自己的脑袋,很不满自己的记性,回答道:“啊……先前是说太闷热了,想着去渠里泡泡的。”只是先让如画的苍凉震撼了一把,又看到瘫着的元霸,一分神却忘了这茬。
“嗯……”杨延霸看看已经不那么刺眼的日头,说道:“那等会再去吧,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你那个弓腰返练得怎么样了?”
“就那个样。太难,不想练了!”钟诚闻言皱眉,话也说得掷地有声,透着一股子的愤懑。
弓腰返绝不只是说难练那么简单,虽然只有一个动作,但全身如被生生撕裂般的过程,即使是杨延霸也不愿再去念想触及,所以听到钟诚孩子式的赌气,他也只是笑了笑,循循善诱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话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说难不是理由吧,前面那么多苦都吃过来了,难道就栽在这最后一式上?”
“练好有什么用?前面那些练完又能干什么了?人上人?一个宝田寨就已经把我压垮了!”钟诚瞟了一眼杨延霸,满脸不屑地说道,“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你。”
杨延霸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现在用不到可不代表将来,除非你一辈子就守在这个山旮旯里。再说,赶山爬树干活打架什么的,寨子里的那些毛孩子谁能比过你了?你们吃的玩的都差不多,你以为这些工夫白来的?所以啊,还是你肯不肯练得问题。疼是肯定会捱的,熬过前面一段也就好了。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呢。”
钟诚默然,眯着眼盯着杨延霸,过了半晌才道:“你现在还能不能做出来?”
这下倒是抓住杨延霸的痛处,都放下十几年了,再捡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听钟诚这么一问,有点怅然,也恼羞成怒,骂道:“呃……你他妈非要拿老子来比么?我现在都半截入土的人!你他妈有点出息好不好?”
听他发怒,钟诚倒是笑了起来。钟诚知道杨延霸的本事,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杨延霸在状态最好的时候也能拔出棵碗口粗的来——这也是“元霸”这个称呼的由来。一力降十会,所谓弓腰返之类的软把式,对他多半没什么效果。所以钟诚只是单纯想刺刺杨延霸,对他对杨延霸来说,这样才是生活。
………【第四章 演练】………
直到天黑,钟诚也没能去渠里消暑散热。。26dd
病了已经两天的杨延霸虚弱地不良于行,两日内米粒未进,所以钟诚劈柴烧水熬粥炖汤,昨日得的山鹳野雉也回家取来一股脑宰杀熬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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