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萱将云和护在自己身后,厉声道:“陆镇长,枉我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竟跟魔物同流合污!”
陆信眉间忧戚,也不与她辩驳,他稍作沉默,道:“仪萱姑娘,那魔物如今避去养伤了,你趁此机会,赶紧离开吧。”
仪萱听他这么说,反倒惊讶,“你要放我走?”
陆信点了点头,“我无意害人,况且姑娘对我有救护之恩,这是我还姑娘的。”
“别假惺惺了,你先前袭击我们的事,当我忘了么?”仪萱并不信他。
陆信被她的话弄得有些惶惑,“自神医被带入真虚境后,我一直在此地守着,从未离开,袭击之事从何说起?”
仪萱看他的神色不像说谎,自己也疑惑起来,“不是你?”
陆信略作思忖,道:“是了,那魔物精通变化,大约是变作了我的模样,瞒过了姑娘的眼睛。”他轻叹一声,“这些都不要紧,姑娘还是快走吧,等那魔物恢复就来不及了……”
仪萱忽然想起陆小莺的话来:我爹爹不是坏人。
兴许,真的不是坏人……
她这样想着,放松了戒备,道:“多谢好意,但我还不能走。”她说完,回头望了云和一眼,“你走吧。”
云和看着她,只是摇头。还不等仪萱斥他,陆信却道:“仪萱姑娘,你走可以,他不能走。”
仪萱闻言,冷冷望着陆信,“你真要帮那魔物?”
陆信摇着头,神色之中满是苦楚,“我也不想帮他,可是除了他,没人能帮我啊。”
“他不是帮你,是利用你。等到他达到目的,便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仪萱道。
“我也知道他是利用我。可我还能如何呢?我也不想破坏法阵,让灵气外泄,可那孩子……那孩子说要看花海……”陆信的声音发了抖,听来哀伤无比,“她本来活得好好的,她本来哪里都可以去,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她,害她一生都无法再踏出真虚境……我只是,想让她再看看花海啊。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想要挽回的,可是……”陆信说着,目光投向了云和,神色之中既哀又怨,“可是……已经做什么都没用了啊……”
仪萱知道他是在说陆小莺的事,心里也难过了起来。那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娃就因那些莫名其妙的道理死于非命,若换做她是陆信,只怕也会伤心,也不会不甘。只是……
“一桩归一桩。你救女心切,我能体谅。但你以为跟那魔物合作就能真的有用么?他扩大真虚境是为了什么,你心里多少也明白的吧?到时候整个六虚圣山沦为地狱,谁能幸免?”仪萱道。
陆信皱着眉,一脸痛苦,好一会儿才应她道:“姑娘你是局外人,何苦牵扯进来,快快离开吧,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仪萱知道无法再劝他,索性肃然道:“我不会走的。我还有事要做。你告诉我,那魔物是不是还抓了其他的九岳弟子?他们现在困在哪里?”
“姑娘!”陆信也有些急了,“你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救人?纵然在真虚境内你不怕死,但若有长短,他朝踏出境外,一切清算,你如何承受得起?听我一劝,快走吧!”
仪萱听罢,却无动摇,亦无畏惧。她浅浅笑着,一字字道:
“我已经出不去了。”
第三十
“我已经出不去了。”
仪萱这句话一出口,她身后的云和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吓了一跳,慌忙挣开,正要抱怨时,云和却先她开口,道:“魔气攻心,五内俱损……你为什么会……”
“这些事以后再说。”仪萱打断他。
云和却摇了摇头,细思道:“这魔气不是外伤,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这是你师兄身上的魔气。莫非你将他身受的伤害完全转移到自己身上?你……你不可能承受得住的!”
被他完全看穿,仪萱也没有多少惊讶。毕竟他有神医之名,当初也一眼看穿了苍寒的病况。她轻描淡写地叹口气,道:“在外头是承受不住,可这里是真虚境。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只要永远留在这里就好。”
云和听她如此说,一低头,又落下泪来,“自欺欺人……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啊……我是想救人的……为什么……”
“你又哭什么?”仪萱无奈道,“虽然你这阵的确不怎么样,但是我并没有被它所害。说起来,还多亏了这个阵,我才想到了救我师兄办法。”她说到此处,眉宇间的笑意分外温柔,“再说了,我虽然伤重,但也不一定就死定了。我又没什么特别的骄傲,困在哪里,等多久都无所谓。留在境内,有朝一日,兴许能找到真正救治的方法。”
她说完,又对陆信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你不说出弟子们的下落也无妨,我有的是时间自己找。”
眼见她爽快地转身迈步,似要去寻人,陆信正想劝阻。云和却先他一步,身影一晃,挡在了仪萱的身前。
仪萱又被吓了一跳,不满道:“你又怎么了?”
“坐下,我帮你调息。”云和沉着嗓音,如此说道。
仪萱被云和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茫然。他的神情一改先前的悲戚颓唐,更无半分疯傻,眉目间端严肃然,判若两人。
见她不举动,云和又道:“真虚灵气能麻木感知,尤其在这法阵周围。你身负之伤正在加重,你却不自知。如今能助你压下伤势的,只有‘真虚天演’心法,你坐下,我传你。”
还不等仪萱回答,陆信突然激动了起来:“神医,你……你能救她,也一定能救我的女儿的对不对?我求你,救救我女儿。只要你能救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云和淡淡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她已经死了,我救不了她。”
“不、不会的!你一定有办法的!”陆信几步走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云和的手臂,“你一定有办法的,神医,我求求你了!”
云和却还是摇头,“我没办法。”
陆信见他几番拒绝,沉痛之中混上了怨怼,“你身为医者,为何却如此冷心?是你杀了她!你欠她一条命!是啊,我早该听他们的话,早该动手的……”他的面目渐而狰狞,他掷下手中的灯盏,出爪擒向云和,沉声道,“你的真虚天演心法,就让我收下吧!”
灯坠油洒,燃起一片红焰,晃动满室阴影,模糊了陆信的身形。面对如此情势,云和却呆呆站在原地,似乎又陷进了那血淋林的往事里。仪萱忙出手架住陆信的攻击。陆信红着眼睛,瞪着她道:“仪萱姑娘放心,我若修成了真虚天演心法,自然也会救你和你师兄。你且让开,待我了结一切!”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纵然是他有罪,也该交由永圣天宗处置。若永圣天宗不管,九岳也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总之,滥用私刑就是不行。”仪萱道。
陆信此时已然悲愤难当,哪里还有心跟她讲道理,只是低吼道:“滚开!”
他的手上略微施力,一把扣住了仪萱的手腕。仪萱只觉一股寒意渗进了肌肤,沿着经脉一路窜上,直取心口。那寒气有如活物,纠缠进心脉,一点点地吸吮着她的气力,扰乱内息。
没想到,这陆信平日看来温良,竟然也会这般阴狠的招数。想来这就是上次他跟刘素心话中提及的,那个会让云和变成废人的术法了。便在僵持之际,云和伸手,抵上了她的肩膀。一股热力随之而生,瞬间将寒意屏退。
陆信似被那热力灼了手,惶然松爪。他退后几步,哑声道:“不愧是永圣天宗的圣师……你就是用这般道行,残杀一个无辜孩子的么!”
听到这些话,云和微微有些震动。仪萱以为他又会崩溃,却不想,他的冷静超越了她的意料。他看着陆信,慢慢道:“我没杀她……我见到她时,她就已经死了……”
陆信一怔,难以置信。
“她不仅死了,还带着一身魔气。我分不清她是什么,所以才斩下了她的头……”云和说着,因回忆的痛楚微蹙着眉,“……我没杀她,我也救不了她……真的救不了她……”
陆信微微惊愕,默然呆立。但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出来,声音悲哀异常,“已经没有意义了……是不是你杀的,都没有意义了。事到如今,只有取了你的道行,我的女儿才能得救……不,是我们所有人都能得救……仙道无用,便求魔道!你就把命交给我吧!”
仪萱听到这番话时,心口一阵苍凉,蓦然地就想起了骆乾怀的冷言冷语来。魔由心生……果然是任何言语都无意义,要想阻止陆信,唯有将他打倒!她一念既定,抛却旁事,出手攻击。
陆信与她拆了几招,怒道:“凭姑娘的本事也想跟我相争,未免太小看我了!”
仪萱应道:“我乃易水庭天云长老门下,早已修得镜剑双成,岂能输给你这种无名之辈!”
此话一出,再无多言,两人缠斗在了一起。仪萱虽无兵刃在手,又使不得镜法,但数十载的修为依旧不容小觑,加之真虚灵气愈她伤痛,竟也战得不相上下。陆信渐渐焦躁了起来,怒骂道:“为什么要阻我?滚开!给我滚开!”
陆信心思躁乱之际,招式亦急,仪萱找到空隙,一掌击去,正中他的胸口。他的脚下一虚,踉跄后退。仪萱趁胜追击,再起一掌,将他着实击倒在地。到了这步,她不再纠缠,去一旁拉起了云和,快步往暗室外去。
突然,满地火色乍熄,无数黑气氤氲而来,绞缠如蛛网,困住了出路。黑暗之中,魔物的声音听来阴森无比:“陆镇长啊,你也太心急了,怎么不等我来助你呢……”
陆信听到这个声音,笑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道:“是啊,我太心急了。我早该听你的……快困住云和,让我做法!”
魔物阴森一笑,四周魔气陡然的动荡,黑气飞舞,转眼间将仪萱和云和紧紧缚住。仪萱苦无对策之际,云和的声音安然,令道:“凰焰。”
一声凤唳清亮,引火色炽烈,刹那间烧去了所有黑气。凰焰赫然,祛尽黑暗,只见不远处的角落之中,藏着一个漆黑身影,必然是那魔物无疑。
以云和的能耐,这魔物应该不难对付。仪萱暗暗有些高兴。但那魔物却无惧怕,又阴森地怪笑起来。角落的黑影一动,随火光的摇晃幻化出身形,缓缓步出的,竟是一个姿容端秀的白衣女子。她立定,蹙眉唤了一声:“云和。”
只这一声,云和的脸色陡然苍白,怔怔地无法动弹。
那魔物变化出的女子鲜然若生,满目清冷孤高。她开口,冷冷说道:“云和,僭越天道,玩弄命数,你可知错?”
仪萱立刻就猜出了那魔物所化之人是谁,急切地对云和道:“她不是云杉!”
云和却已经听不进她的话,神色里生出了退缩之意。
“可恶!”仪萱恨恨骂了一句,正要上前拉走云和,陆信却一闪身拦在了她身前。
“姑娘方才不走,现在还想走么?”陆信言罢,复又出手,施招攻击。
仪萱忧心云和之事,应对不免焦躁。眼见那魔物慢慢逼近,云和却无一丝一毫应战之心,她愈发慌乱,渐落了下风。就在这时,暗室之中忽起一声嚣响,一支长箭破空而来,逼退了那魔物。
只见一痕明光透进暗室,随那光辉一并而来的,竟是刘素心。她手携长弓,俨然一派战姿。她的目光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