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此处,自叹了一声,又笑道:“我本以为,再也没有问你的机会了。可你回来了……好不容易哪。所以,别再像十年前那样逞强,也别再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出事,好不好?”
他听不见,自然没有回应。但她却深深为此庆幸。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灵气起效,他的热度退了下去,渐渐睡着了。这一次,没有辗转梦呓,他的呼吸匀长平和,神色里也满是安然。她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睡熟了,才悄悄地举动起来。
总算安顿下来,也是该去找找那些随行弟子了,也不知他们是被抛到哪儿去了。这山里奇怪,只怕他们也碰上了什么豺狼虎豹。她的道行虽然不济,但比起低位弟子终究强些。连她都应付不来,那些弟子又如何招架?
她正要出门去,却又顾忌苍寒。斟酌许久,她唤出了自己的湛露宝镜,起镜界之术,在苍寒周围设下了无形障壁。这下她才放了心,提剑寻人去了。
待到门口,陆信见她外出,少不得上来问一声。听她是要出镇,他变了脸色,急急阻止。
仪萱知道他是担心那白狼袭人,其实她也挺担心的,但若她不去,还能让谁去呢。于是,她带着轻松,对他道:“镇长不必担心。实不相瞒,我是九岳仙盟易水庭门下的弟子,虽然不才,但也已是‘镜剑双成’,对付一条狼还是绰绰有余的。”
“姑娘,在下也实话说了罢,那白狼是永圣天宗座下的圣兽,不同一般。在下不敢质疑姑娘的道行,只是那狼也不容小觑,切不可大意啊!”陆信道。
这件事,仪萱也已猜到。虽然不知永圣天宗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不会真的下杀手。何况被莫名其妙这般对待,怎么也要弄个清楚明白。“我知道镇长是好意,只是我有几个同门尚在山中,只怕他们也遇到了圣兽。实在不能放着不管。”
陆信又劝了几句,但仪萱十分坚持,他也不好再阻止。只好嘱咐她千万小心,又亲自送她到了镇口,只望她能回心转意。
素不相识,却如此担心她的安危,这让仪萱有些感动。她走在路上时,还为这般亲切满心温暖,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挂着笑容。
没走多久,便到了先前来时的那片花海。一踏进花海,仪萱整个人都呆住了。
方才,这里明明被苍寒的剑气毁了大半,可现在,桃杏争艳,梅梨飘香,樱花如云,海棠含娇,百花烂漫,一如最初。
花海之中,有人冷声开口,远远问道:“就是你伤了我的雪儿?”
仪萱一惊,循声望去。但见花墙之中,缓缓走来一人。那是个妙龄少女,一身素白裙裳,洁净无垢。她生得娇美,却偏偏天成一股孤清气韵,冷若冰霜。
仪萱也不知她说的“雪儿”是谁,正要问时,却见先前那头白狼紧随着那少女出现。这一下,再无疑惑,这少女必定是永圣天宗门下。
“原来这狼是你的。枉你还是修仙之人,竟纵它行凶,还敢问我为什么伤它!”仪萱正声道。
“行凶?”那少女摇头道,“我本意救人,是你等不知好歹。”
“救人?”仪萱道,“扑上来就咬这也叫救人?”
“若不如此,如何阻止你们向前?”少女道,“不过现在也迟了,你们既然踏入了‘真虚境’,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话里有话,听得仪萱一头雾水。她不悦道:“若不想我们进去,何不直说理由?多次攻击算什么意思?这就是永圣天宗的待客之道?”
还不等少女回答,另一个人开了口,接话道:“说出理由,你们也不会死心。何况你们没错,‘真虚境’的确有令死者复生,病者痊愈之能。”
仪萱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心里顿生厌恶。她抬眸,就见骆乾怀背手踱步而来,神色依旧轻慢。仪萱不想陪他打哑谜,开门见山道:“如今既找到真虚境,我也不劳烦掌门出手救人了。只问掌门,与我同来的那些弟子现在何处。若掌门知道,还请不吝告知。”
“不知道。”骆乾怀答得冷淡,“六虚圣山大得很,况且他们长着脚,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哪里管得着。”
仪萱自然能听出来,这句话是绕着弯子影射她,她也不甘示弱,只道:“既然如此,就不麻烦掌门了,我自己找就行,只望掌门别放些龙蛇虎狼满山乱跑就好。”
骆乾怀道:“众生平等。既然你们能满山乱跑,龙蛇虎狼为何不能?你自己小心别撞上就是了。”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仪萱气得咬牙切齿,正想上前理论,却听那白衣少女开了口,道:“他就是这个性子,你跟他争也没用。”
仪萱忍了怒气,看了那少女一眼。老实说,身为门人,如此评价自己的掌门,多少让人有些难以理解。但听她开始时的话,似乎也并非恶意,或许是另有隐情。
“方才你说我们入了‘真虚境’就没有回头路,究竟是什么意思?”仪萱问道。
“字面意思。”少女说着,无奈一笑,“如今也没办法了,你们安心住下吧。”
“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仪萱并不接受那个回答,追问道。
少女幽幽念道:“欲海沉浮终须醒,红尘辗转心自明……”如此言罢,她再无二话,领着白狼消失在花海之中。
仪萱满心迷惑,苦思不解。周遭,花海繁华,依旧如梦似幻……
第九
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多想也无益。仪萱本着这个念头,抛开了种种思虑,专心寻找那些同来的弟子。但正如骆乾怀所言,这六虚圣山极大,加之草木繁盛,御空搜寻恐也无用。她徒步找了半日,一无所获。她担心苍寒的病情,便悻悻止步,转身回返。
待她回了陆信的宅子,就见全屋的人都在等她,见她平安回来,无不欢喜。这般关怀,让仪萱有些不好意思了。好一番寒暄,她才回了客房。
一进屋,就见苍寒已经起身,正端然打坐。看他坐姿端正,神情平和,想必是好多了。仪萱放了心,正要走过去,目光一低时,却见先前那小女孩儿竟也在屋内。如今正蹲在床前,托着脑袋仰望着苍寒。
听见有人进来,小女孩儿起了身,小跑着到了仪萱身旁,拉了拉她的袖子,问:“姐姐、姐姐,这个大哥哥怎么不理我呀?我跟他说了好久的话,他都不答我。”
仪萱忍俊不禁,什么“大哥哥”呀,分明是大伯。她笑着,对那小女孩儿道:“他听不见,不是不理你。你要有什么话,就写在他掌心,他就知道了。”
小女孩儿一听,忙转身又跑回了床前,正要拉苍寒的手时,却又被一堵无形障壁挡下。她扭头看着仪萱,已是两眼汪汪。
仪萱愈觉好笑,忙解了镜界,道:“好了好了。”
小女孩儿将信将疑地伸手探了探,发现那障壁果真消失,复又笑开了,满心欢喜地抓住了苍寒的手。
就在那一刻,仪萱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急急喊道:“小心!”
只见苍寒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反擒住小女孩儿的手,用力一提,竟将那小女孩儿整个吊了起来。仪萱忙上前去,一手抱起那小女孩儿,一手握住了苍寒的手腕,道:“还不放手!”
话一出口,仪萱就后悔了,他又听不见,说了也是白费,倒不如掐他脉门,逼他放手来得有效。但苍寒却似乎明白了,依言放了手。仪萱松了口气,又见那小女孩儿一脸惊惶,似是要哭,她当即抬手,在苍寒手臂上轻打了两下,哄那女孩儿道:“不哭不哭,是这大伯不好,我替你打他!”
这番举动,让苍寒有些不悦,他将她的手紧紧攥住,问道:“做什么?”
仪萱只得放下了那女孩儿,执起他的手,正要先表明身份,但“仪”字未写完,苍寒就打断她道:“我知道是你。做什么?”
仪萱只得重新写起,将寄住在此地的事粗略告诉了他,又说了说这小女孩儿的事。苍寒蹙着眉,也不说话。仪萱索性拉过他的手,招呼那小女孩儿来写。
小女孩儿怯怯地过来,看了看苍寒,又看了看仪萱,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在他掌心落了字。眼见她想一笔写一笔,仪萱这才想起,这个年纪的孩子怕是还不会写字呢,倒是为难了她。好不容易写完,女孩儿仰面一笑,轻快地跑了出去。
仪萱满心好奇,在苍寒掌中写道:写了什么?
苍寒叹一声,道:“陆小莺。”
“哈,原来是名字。”仪萱细细打量了苍寒片刻,揶揄笑道,“只告诉你一个人呢,没想到师兄你挺招孩子喜欢的嘛。”
苍寒自然不知她在说什么,也无心顾及,只问:“去哪儿了。”
仪萱想起方才的事,心中尚有不忿,但想来这些旁事告诉他也无益,便只写了“找人”二字。如此回答,让苍寒又皱了眉。他反掌握住她的手,也不说话。仪萱久久不见他松手,不觉心里一颤,微红了脸颊。她用了几分力道抽回手来,嘀咕道:“捏那么用力干嘛……”
察觉她抽走了手,苍寒这才开口:“道行不济,就别四处乱跑。没找到人,把自己也丢了。”
仪萱一听,气道:“什么话?什么意思?我的道行虽不如你,但自保总够吧!还有什么叫把自己给丢了,我有那么不中用吗?……”她正抱怨着,忽然说不下去了。再仔细想想,他的那些话,似乎是在担心她。她隐隐欢喜,嘴上却道,“哦,我知道了。你怕我丢下你不管,没人伺候你是吧。呵呵,怎么,没人在你身边,慌了?”
“我饿了。”苍寒道。
这另起的话题将仪萱的话生生打断,她叹口气,道:“唉,我干嘛要提‘伺候’啊,果然又应验了……”她想起先前陆信曾送过茶点来,便转身到桌边去取。但走了这半日,茶水点心早已凉了。想他如今没有味觉,若再吃冷食,实在可怜。难得他有胃口,就勉为其难给他现做吧。她思定,走到他身旁,在他手心写了“等”字,而后出了门。
仪萱找到陆信,说了要借用厨房的事。陆信本着地主之谊,本不想让她劳动。但她十分坚持,他也只好答应。待进了厨房,仪萱才确信了先前陆信所说的“万物丰足”。
只见这厨房里,各种果蔬禽肉,应有尽有,且不拘时节。春笋秋藕,夏菰冬葵,堆了满满一柜,更不提米麦粟麻了。
果然是世外桃源,神仙宝地。仪萱暗暗赞叹,着手开始做饭。
想苍寒久病刚醒,脾胃还弱,倒也不宜大补。仪萱便取了两三个核桃,去了壳剁碎,配进粳米里一起熬粥。又想光喝粥到底寡淡,他虽尝不出味道,但有嚼头也好。于是她挑了个春笋,琢磨起了做法。说起来,昨夜他受了寒,如今且以辛入味,也可驱寒。她拟定菜谱,将春笋切成小块,先入水烫熟。再起油锅,准备熬辣油。
就在她一手抓着辣椒,一手捧着花椒罐子站在灶旁,等着油锅热时,忽然为自己的细致体贴感到有些羞窘。他味觉不存,她这么用心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他的事,她就算不情愿,也会如此在乎,如此上心?难道她真的……
她不敢往后想,急急打住了思绪,恰好油锅已热,她忙将手里的东西放进锅去。但她正心慌,手一倾,竟将大半罐子的花椒都洒进了锅里。她惊叫一声,却已无力挽回。油热火猛,片刻间便煸出了满室辛香。她本要重做,却又转念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