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宁书涵在宫中参加完晚宴回到学书楼,见清欢坐在葡萄架下捧着一盘子葡萄吃得直皱眉,旁边小灰抱着根胡萝卜啃得欢畅。
“怎么还不睡?”他笑吟吟问。
清欢望着天上圆盘似的月亮,“说”:“今天可是十五。”八月十五,要团圆的。
宁书涵岂会不懂小丫头的心思,吩咐烟雨取来一瓶葡萄酒,让稚儿去小厨房找来两碟小食,放两人自去休息。他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见某丫头眼馋地看着手中的酒壶,忽然起了一点逗她的心思,“想喝?”
清欢连连点头。
“只许喝三杯。”这个数量,该是刚刚好。
清欢开心地学小灰摇尾巴。
两人就对着月色和一只兔子,在中秋之夜喝着美酒,时不时地还“碰”上一杯。三杯酒很快下肚。
清欢脸红红,眼迷离,如他所想,刚刚好。
旁边小灰抱着胡萝卜昏昏点头,醉酒的小姑娘看见,摸了摸,惊奇地“问”宁书涵:“嫦娥姐姐的玉兔怎么来了这里?还变色了?好丑。”
昏昏欲睡的小灰立刻醒了,敢说它丑?举起爪子,搔首弄姿:这么美的兔子,爱我你怕了么?
宁书涵失笑,真是人小酒量也小。
眨眼间,醉酒的小丫头到了身前,葡萄酒的香气喷在他脸上,让他有些难以招架。一指点在他唇上,目光在其上游移,不等他反应,小小的人已压下,毫不客气地对着相中的“事物”咬了下去。
恩,红葡萄,好甜。
被咬的人哭笑不得,心中暗暗想:小丫头酒量太浅,两杯不能再多了。
次日,“被分床”许久的清欢姑娘再度从某人怀里醒来,很是惊喜,尚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头顶一道声音响起:“以后不许喝酒了。”那么浅的酒量,折腾了他大半宿,没办法,只得将人扣在怀里,才得安稳一觉。
清欢不依,挠人。
宁书涵扣住她的手,沉默半响,砸下惊雷一个。
“乖宝,三年期限早已过,我们该回夜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结束,接下来是第三卷,且看清欢姑娘横扫江湖。
☆、继位
所有人都以为宁书涵回夜半之后,继承宫主之位是极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有句老话叫:天不遂人愿。时夜半老宫主不知何故于数月间心智大变,成疯癫之状。见到宁书涵以“晚归一年为由”,列十二封杀阵,若宁书涵能在此阵中打赢他,他便将宫主之位拱手相让。
十二封杀阵,由夜半的四使八堂掌阵。但因着学书堂堂主由宁书涵兼任,犹是八堂剩下七堂。四使在夜半的地位仅次于少宫主,只受命于宫主。七堂则由由少宫主掌管。宁书涵自来夜半后,先是在清闲的学书堂待了两年,办了几件让夜半上下甚至整个武林都刮目相看的大事后,便提为了少宫主。当时四使甚是不服,但后来觊觎这人深藏不露的狠辣手段,也只能咬牙忍了。
此次能有此光明正大的机会一泄多年来的憋屈,四使怎么可能放过,一个个摩肩擦踵。相比之下,七堂就显得格外安静。
因着宫主的这一壮举,在大漠流放了四年的薛美仁和祁泓得以刑满释放,七人汇聚一堂,本是该格外高兴的事情,但眼下谁也无法开怀。
莫少青年已十五,仍着一身青衣,身量颀长,五官挺括,眉心之间含凛凛正气,与少年的顾南天真是一般无二。他已不如少时那么呱噪,只沉默地挨着顾南天坐着,时不时顺手帮他添一杯茶。
茴香这几年一直在外忙碌,能见这小子的时间极少,此番见之,颇有些不适应,便调笑起来:“青小子提了堂主,比小时候稳健多了,就是还是爱粘着我家南天哥哥。”茴香与顾南天的事情,夜半众人全做一场笑话,这许多年看着一个死缠烂打,一个忽远忽近,也习惯了。
莫少青是年前提的堂主,初涉及核心任务,但尚未分配领域。此时听茴香说他,便起身给剩下众人都将杯中茶水添满,方道:“此事,几位兄长有何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众人对视一眼,当事的都不急,他们急有何用。茴香两指捏着杯盏,吔了一口茶,忽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还有三日时间,我等不如想想还有何事未做的,哪家小娘子没亲够的,都快些办了吧。”
众人都知茴香与宫主关系非比一般,此刻听他这么一说,皆是心中一个咯噔。莫少青年纪小,最是沉不住气,当下就白了脸色。
茴香又道:“少宫主有句话让我带给各位。”他学着那人眉眼风清含笑的模样,“涵于阵中,持剑相候,盼诸君礼待。”礼待。宁书涵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他们若是刻意相让,便是辱没了他。
“夜半”的这场风犹如冬日惊雷,震得江湖众人闻之变色,各派掌门秉烛不眠,盼着那一星点消息。为何?试问上至朝廷下至江湖九大门派,谁没请夜半私下办过事儿?他们那些暗藏深处的秘密,那些见不得光的龌蹉,怕是“夜半”比他们都清楚。此次“夜半”换天,事关他们的秘密会不会被泄露,将来他们能不能继续地“伪”下去。
武林众人夜不能寐,不是没有想过将“夜半”除之而后快。然,其一,不知“夜半”位于何处,其二,不知“夜半”中人真面目,其三,除了夜半,谁来帮他们办事儿?江湖九大门派,乃正派之人,双手岂能随意染血?
所以,“夜半”尚不能除。
三日后,是个晴好的天气。清欢在学书堂的小楼里换了身碧绿衣裳,倚在窗台边晒太阳,手中端着盘宁书涵早起亲手做的荷花酥,吃得心满意足。稚儿在一旁喂兔子,忧心忡忡只为一事,如何才能看顾住主子,不让她在今日出这个院门。
***
“十二封杀阵”设在夜半诺大的青石场地上。十二铁桩插于地下三尺,高出地面一丈,顶端打磨得锃亮尖锐。
茴香瞧见,身形一动,对着守阵的八位北角屋执刑者挨个赏了爆栗子。
“轰隆”钟声响,吉时道。四使七堂就位,老宫主一身黑衣飞上阵心铁桩。宁书涵自正堂中怡怡而出,捋捋衣袖,理理丝发,闲散得像是来赏园游玩的。
钟声再起,宁书涵纵身入阵。
十二封杀阵,十二次阵式变换,皆为杀阵。这是一个有来无回的诛杀局。
老宫主亲守阵心,四使齐心发力,七堂不敢怠慢分毫。地上全是削尖毛竹,一个不慎,摔下去就是死。
茴香堪堪在铁桩上稳住身形,趁众人缠斗之际,扯了腰带将自己死死系在桩上,眼瞧着莫少青被弹出来,急忙飞身上去接住人。莫少青不笨,不等他开口,亦学着茴香将自己捆好。
老宫主单足立于桩上,口中一句“换阵”,十二人顷刻移了方向。四使在这一阵中换到了阵前,宁书涵再度出手,皆是杀招。袖中一物弹出,却是一只两尺长的紫毫笔。
众人见之色变。
“江湖书生,素衣紫毫,凡人勿近,鬼魂绕道。”
“梅谷魔女,丹颜赤血,子初蝶舞,祸水人间。”
清欢在册子上将此话记下,准备留着晚上问小爹爹这书中魔女是否当真有此等威力,居然江湖九大门派皆不能应。
湮没于世的传说像是一道魔咒,箍住众人头颅。四使七堂,对那个手执紫毫笔的素衣书生只限于书中文字或说书人的话本子,但老宫主一把年纪,却是见过真人的。
宁书涵手中之笔豪不犹豫地划向了最后一位使者的脖颈,使者落地,坠于竹间,双目瞪如铜铃。
老宫主立于桩上,口中溢出的血染红了衣襟,望着宁书倒没了前几日的凌厉,面色苍老如天边残阳,只余些微光景。
“我不曾想到,你竟有此笔。”人之将死,总要闹个明白。
宁书涵握着笔,单足立于桩上,“我也不曾想到会是你。”
“你何时得知?”
“命危之际,幡然醒悟。”
老宫主闭目,须臾,长叹:“后面的路,并不平坦。”
紫毫笔毫不犹豫地点在老宫主心口,笔端紫毫化刃进骨,宁书涵望着老宫主灰白的脸想起当年时光,不免有几分喟叹。收笔入袖,终是未发一言。身后老者如朽木枯叶,飘入一片竹林。
“厚葬前宫主。”
一言令下,七堂跪地,三叩“宫主”,大局已定。
***
宁书涵继位的那日,是一个月后,孙一口中的良辰吉日。他一身玄衣,右脸藏在一副黄金面具下,只瞧见紧抿的半边嘴角。他牵着红衣玉面怀抱灰兔的清欢走进夜半可容纳百人的正堂,在一众宫人敬畏的目光下,缓缓走上首位的赤金椅。
这景象有些滑稽,带着孩子和兔子继位,宁书涵当属天下第一人。
顾南天双手高举着木盘,盘上铺红缎,缎上置着一顶赤冠,冠上有猛虎吐珠,殷红如血。北角屋执刑者立于侧,持冠为宁书涵戴上,众人见之跪地,三叩首完毕,正欲起身,却见刚刚继位的宫主大人摘下了头顶象征夜半最高权威的赤冠,稳稳地戴在了他旁边的红衣女娃头上。
众人大惊失色,欲阻止,却见宫主含笑而视,众默。
宁书涵坐在赤金大椅上,将被金冠压得直皱眉的清欢连人带兔子抱在腿上禁锢住四肢,嗓音清雅温润。
“夜半,清欢姑娘。”
清欢不喜!她夜夜盼着的都是做小爹爹的媳妇儿,谁要当这一人之下的清欢姑娘?没名没分没,奇奇怪怪。
莫少青也不乐意。虽年少莽撞,捉蛇吓人,但对这来历不明的丫头的厌恶早根直于心底,如今多年后相见,那厌恶未有半分减少。人人都道清欢姑娘天人之姿,他却觉得这是祸水东引。尤其他每次去学书堂汇报事务时,见到她不得不躬身行礼,这厌恶之情就又往上升了数级。为避免这不平等之待遇,夜半青公子常自请任务,乐得茴香等人游手好闲了好一阵子。
如今宁书涵掌管夜半,废四使,立八堂。八堂以地域化为两组,分别以茴香和孙一为首。几人为这堂主名号颇费了一番脑筋,堂堂夜半,这名号报出来时,总得响亮一些霸气一些吧。茴香和孙一争论不休,每日里过来请示宁书涵,宁书涵被吵得头疼,直接将这事儿丢给了清欢。谁让她是唯一的学书堂堂主的继承人呢?
清欢翻了几日的书,尚未来得及定下名字,孙一和茴香领着各自的人浩浩荡荡地又来了学书堂。
清欢正和稚儿拉着两名侍女打麻将,小灰窝在她腿上酣睡。她今日手气不好,输了许多钱。现在手中一副臭牌,耳边还有数只苍蝇吵吵嚷嚷,甚烦。杏眸一抬,瞧见廊下那人躺在软榻中,脸上盖着一本书,安然不动地睡着,更怒。
当下顾不得酣睡的兔子,一拍桌子,让几人排队站好。再闭上眼睛将牌一推,揉乱,摸了七张牌出来。自左往右一一叩好,让七人依次上来摸一张。七人闻言,心头一跳,隐有不好预感。
茴香当先,摸出一张秋菊,心中松了一口气。孙一紧随其后,摸出一张一索,其余人依次摸好。
稚儿跟了清欢两年,深知小主子的心思,待众人摸好牌的时候,笔墨纸砚已准备妥当。
清欢提笔,一张接一张地写,稚儿一张接一张地念。
“茴香主子,菊花堂堂主。”茴香脸上青红交错,卒。
“孙主子,妖姬堂堂主。”孙一笑容僵住,数月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