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知年含笑点头,转回身,那马车上业已下来两人。
一人穿着白绒缎面绣着玉兰花纹的披风,身量颀长,头上一柄和田白玉簪子,扣着一顶小玉冠,衬得本就白净的脸愈加眉目如画,他双眸黑白分明,目光淡淡落在那绿漆小门上,眉间微蹙,似是有些不满。
另一人穿着满福字团花交襟华服,约莫五十上下,蓄着半白的胡子,背着一个小药箱,他恭敬地立在后头,用袖子擦了擦额际的汗。
“承墨,进去吧。”景知年偏身说道,眉梢眼角蕴着淡淡的笑。
被唤作承墨的男子挑挑眉梢,嘴角兀自扯了扯,这才当先一步往那偏门里头跨去。
“柯老,慢些走。”景知年走在那老者身边,提醒了一句。
柯老憨憨一笑,“景相客气了。”
几人在门房带领下慢悠悠到了前厅,不一会,景宫眉和宇庆宁等人便迎了出来。
“大哥。”景宫眉满心欢喜,上前一步走,就被景知年给揽到了怀里。
“四妹,身子可好了?”他抱了下她,急忙又放开手,拉了她到柯老旁边,“柯老是御药房的院判,且让他瞧瞧你。”
景宫眉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前厅下首的椅子上,任由柯老捉住了她的手,把起了脉。
景知年便同宇庆宁寒暄了几句。
紫环沏了一壶热腾腾的茶,依次摆到了方几上。这才发现,门边还立着一人,那人目光一直胶着在景知年身上,瞧着景知年和宇庆宁谈笑甚欢,他眉间隐隐不悦。
他侧过身,景宫眉便瞧清了他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太子……承墨哥哥?”
景知年和宇庆宁停下了话头,原先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赵重熙淡笑着走到了景宫眉旁边,“还是眉儿好,不枉我亲自跑这一趟。”
他优雅地坐在了景宫眉另一侧,脸上的笑淡得很,端起那方几上搁着的茶,拿到嘴边吹了口气,又放在一旁。
宇庆宁上前见礼,“庆宁给……爷问安。”
赵重熙目光一转,“庆宁兄不必客气,权当我不过是来访友的寻常人等便可。毕竟知年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那你算起来便是妹夫,唤我一声承墨兄即可。”
“承墨兄。”宇庆宁微微一笑。
景宫眉嘴角微抽,赵重熙才刚当上皇帝就离宫南下,未免有些冒失。只是自己大哥任着他胡来,也有点奇怪,更怪异的是,虽说以年龄看,他的确是兄长,可听他语气似乎是可着劲想拉近关系。
“承墨哥哥,离开长安没关系吗?”景宫眉径直询问出声。
赵重熙有些别扭地咳了一声,目光闪烁,景知年却是微微红了脸,目光带着几分无奈,“无妨,宫里有几位知同照看,国丈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何况,我们只待一晚,明日便要转道去杭州。”
赵重熙接着道,“若非知年心急,恐怕我们明日午时才能到。”
宇庆宁眨眨眼,在他看来,当今皇上在做太子时,行事果断,雷厉风行,他私下认为那该是一位冷静决断,有着冷厉之气的人。如今瞧来,那通身气派与不凡的容貌,看上去的确有几分清贵,可怎的只说了几句话,却叫他觉出些不对劲来。
几人各怀心思,柯老却收了手,然后自药箱内拿出了一纸一笔,龙飞凤舞地上头写了好些字,随即咳嗽了一声道,“回几位主子,三少奶奶身体底子还不错,只是体内存了些寒气,头上那处伤口亦没好透。老夫开了个安胎祛寒的方子,三少奶奶每日服用一帖即可。连续服用三个月,再改用寻常安胎药便无碍了。”
“多谢柯老。”宇庆宁走近景宫眉,帮她将袖口收拢,又替她拢了拢披风。
景知年笑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神色终于彻底缓了下来。
赵重熙在一旁看得眉梢微调,“知年,我累了。”
景知年脸色刹那间涨得通红,只是一瞬用咳嗽掩饰了去,目光盯着外头晶莹的雪,似乎看久了那雪里能开出花一般。
景宫眉暗笑,以前的太子哥哥人前冷厉,人后却有些不正经。尤其是对着自己大哥时,那叫一个任性。很久以前她以为他喜欢她,所以待她这般好,后来渐渐知道,其实他只是爱屋及乌。
几人寒暄片刻,景宫眉便让紫环带着他们去了宇府的一处客居下榻。客居共有五间厢房,前三后二,后院的掩在覆了雪的树丛后,添了些许隐秘。
“少爷,公子,小姐说,厢房随你们挑。这前头有三间,后头有两间,里头都打扫干净了。你们看?”紫环俏笑问道。
赵重熙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柯老,黑白分明的眼眸带了些凉凉的味道。
柯老顿觉满头大汗,忙开口道,“老夫住在前院即可,公子体虚,还是住在后院好。”
赵重熙满意一笑,“柯老畏寒,多拿个手炉给他。”
紫环点头,景知年却是微微红了脸。柯老擦了擦汗,进了前院的厢房,将那房门一关,长长呼出一口气,不禁老泪横流,皇上好可怕呀。
紫环在前头引路,赵重熙嘴角带笑跟在后头,东看看,西瞧瞧,半响说道,“没想成这小府邸的景致也不差。”
景知年挑了挑眉梢,“你是心情好。”
赵重熙不置可否,“那你可知,我为何愉悦?”
景知年没搭理他,只是瞧见他一脸神采,微微往上弯的眉梢勾出一抹邪妄,他脸上一热,别开了目光。
“少爷,公子,里头的净室内搁有热水。路途劳顿,请好生休息。晚膳时,自会有人前来知会。”紫环转身,笑了笑道。
“紫环,天冷。你自去做你的事吧。”景知年温和一笑。
紫环忙点头,“那紫环下去了。”
紫环淡紫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后院垂花门处。地上蜿蜒着一条坠了雪的小道。
景知年推开厢房的门,缓步进去,走到了那红漆圆桌边,便瞧见圆桌旁铺着厚实被褥的竹榻边,以及屏风后的床榻边都拢着一个火盆。那火盆里的碳烧得通红,屋里暖如春日。
赵重熙含笑走到屋里,将那厢房门一关,径自脱下了自己外头的披风,露出了月白色镶绒毛的立领华服,那月白缎面上,玉兰花纹白底银线,煞是清贵。
他慵懒地走到了床榻边,斜斜倚上床上叠着的鸳鸯被褥,对着景知年微微一笑,“知年,今晚同我睡。”
景知年脸色微红,将身上的深黑披风解了下来搁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床太小。”
赵重熙撇撇嘴,“不小,大不了我让你睡我上头。”
如他所料,景知年白皙的脸腾起红晕,衬得他那粉色微妍的唇煞是好看。
赵重熙心中一动,走下床去,右手抚上他晕红的脸,左手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唇畔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嘴角,气息温热,目光暧昧。
“这七日窝在马车上,看得着吃不着,我快憋出病了。”赵重熙脸不改色心不跳地笑道。
景知年扭了扭身子,将他一把推开,“上回的帝策抄完没?”
赵重熙即可垮下脸来,讪讪笑了笑,遂又死皮赖脸贴了上去,“那帝策我抄了不下十遍,这回不过是心忧你半途被人拐跑这才跟了出来。你又和我小气!”
他手脚并用,一边抵制景知年的挣扎,一边褪去他的衣衫。
景知年脸色通红,又不愿任他胡来,哪晓得往后退了一步,便被他整个给拉到了床榻之上。
“承墨!”他气急,低声喝道。
赵重熙一愣,才不管景知年的脸色如何,他的知年向来皮薄,哪一次不是要他哄着劝着,上一回在上书房,他明明说过喜欢的。对了,上一次是十日之前,好久了。这般想着,赵重熙轻笑了一声,“知年,我尚未开始,你便喊得这般尽兴。”
景知年气息一滞,还未来得及反驳,那人就强势将他按在身下,微凉的双唇顺势寻了上来。一只手也滑溜地溜进了衣衫之中,凉得他浑身一颤,那人却笑得更欢了。
景知年无奈,脸颊却如火烧一般,“承墨,尚是白日,外头还有暗卫守着。”
赵重熙手下不停,“你若在意,我便叫他们退远一些。”
这不是更摆明他们要干什么了么,景知年又气又恼,见他又凑过来亲他,他狠狠咬了他一口,却换来对方更热情的回应。
窗外,灰楞楞的天布满了幽云。廊下有丫鬟点上了八角明灯,那灯光如纱,衬得满院流光似雪。
景知年模模糊糊想,这辈子就这么守着他吧。
十里景同 外篇 姻缘到…珍珠番外
二月初,阳光正好,细柳抽出嫩芽,桃花在枝头微微颤。
方是清晨,薄暮微醺,衔香馆那扇绿漆大门吱呀一声由内打开,出来两名韶华正好的女子。珍珠穿着湘妃色交襟长裙,头上只斜斜插了一柄弯月玉簪子,手上戴了从小不离身的碧玉翠镯,除此之外,浑身上下素净,面上亦只略略扑了一层粉。
她旁边站着倾儿,嫩绿色的春衫,乌黑的发,一双眸子带些水光,手里拿着珍珠的行囊,神色却有些不安。
“姑娘,三少爷替你赎了身,你为何不去宇府,反倒要离开越州?”
珍珠只是黯然笑了笑,“本不是我的,强求亦无用。倒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倾儿见着有些急,“可是姑娘,不是说明日才走么,怎的今日就动身?”
珍珠缓缓往小巷出口走去,“多等一日也不过是失望,三少向来是个果决的,他既托人送来银两,便是再无相见之日了。倾儿,你为何这么着急?”
倾儿闻言,脸色一红,只是见珍珠已经到了小巷出口,拐个弯便是热闹的街头,她只好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雇了马车,倾儿的神色愈加着急,“姑娘,这日头高了,不若我们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珍珠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不断望向那街头,心下转过几个弯,正欲开口说话,马车后走出两人,皆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却是郭集志同自己的书童。
倾儿大喜,上前几步,羞得脸色如蒸熟的虾子,“郭少爷,你们总算来了!”
珍珠眉间微蹙,“倾儿,这便是你不愿太早离开的原因吗?”
倾儿有些无措,嘴里却倔强道,“姑娘,倾儿是为你好。姑娘出身烟花巷柳之地,又是女子,出去难免遭人诟病。郭少爷他待你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珍珠。”郭集志微微一笑,“倾儿说的亦是正理。你若是不愿跟了我,那我认了你做妹子,住到郭府如何?”
珍珠神色黯然,一双剪水秋瞳却闪着坚定的光,“多谢郭少爷美意。只是珍珠明白,哪怕做了郭少爷的妹子,入得郭府依旧要看人脸色。珍珠虽是小女子,却也不愿被困在一方天地。何况无功不受禄,受着郭少爷的恩,珍珠无法坦然生活。”
郭集志闻言,一脸沉思,目光轻转之下,见她面色坚定,心里不由起了几分敬佩。
倾儿在一边却险些急哭,“姑娘!在郭府毕竟还有郭少爷照顾着,外头那般险恶,你又如何自保啊?”
珍珠抬眸,见倾儿双眼通红,她轻叹一口气,“世间虽险恶,却也有良善之人。倾儿,你我相伴六载,你的心思,我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