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通电话的那位战士走到牺牲的班长面前,含着泪水,庄严的向着班长立正,敬礼,大声地喊着:
“报告班长,有线通讯已顺利接通。”
仿佛他的班长根本就没有牺牲。
不单我,连营长的眼圈都红了,泪水在打转。
根据回来的有线通讯班的战士和其他几个步兵部队的战士的描述,我们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在我们还未到达预定区域的时候,我们有线班的战士们已经背着线拐子按预定线路架设沟通观察所和炮阵地的电话线了。线路架设到一半,我们有线班长试机时发现线路不通,于是决定他自己带一个战士回头查线,其余三个战士继续向前架设线路。
有线班的战士每人身上要背几个线拐子,每个一公里长的电话线,一面跑,一面放线,每个人都要跑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因为要尽可能地节省线路和时间以及隐蔽的需要,所以不可能全部走有路的地方,更不可能走公路,无论高山峡谷,全靠两条腿,所以有线班是我们炮营里公认的最辛苦的人。
查找和接通被破坏的线路后,两人原路快速往回赶。接近观察所的山谷中是一条干枯的溪流,我们的电话线路就是从溪流上切直线穿过来。有线班长在前,战士在后,相互掩护着向前。
突然发现比人高的茂密茅草丛一阵躁动,班长和战士执枪大喝:“什么人?出来!”
草丛依旧抖动,没有回答。
班长用枪拨开茅草,一头牛在里面吃草。班长松了一口气,发现新敷设的电话线又被人砍断了。
班长再次向草丛大喝:“出来。不然开枪了。”
草丛里走出一个穿黑衣,戴斗笠,瘦弱的越南农妇,空手,哆哆嗦嗦地蹲在地上。
班长示意农妇不要紧张,同时收起冲锋枪,开始接线。
不知什么时候农妇的手上多了一枚美制手榴弹,农妇熟练地拔出保险,向班长他们投来。
班长一把推开身边的战士,手榴弹爆炸,班长躲闪不及,倒在血泊中。
愤怒的战士把一弹匣的子弹全部都倾泻在农妇身上。
这就是我们听到的那爆炸声和枪声的来由。一支刚好由附近公路经过的兄弟部队听到枪声后搜索过来,帮助抢救伤员,但我们的有线班长已经为国捐躯了。
出境第一天我们那个忠厚老实的有线班长就牺牲了。送走了那几个帮忙的步兵战士,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闷,各自默默的干着事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九、
夜晚我刚值完班,从遮蔽的严严实实的帐篷里走出来,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外面清凉的空气,原本被帐篷内闷热的空气焖的有些混沌大脑又清醒起来,看见通讯员小武从打面前走过。
“小武,去那儿?”我问他。
小武回身对我扬了扬手中的饭盒:“哦,陈参谋。去给连长送夜宵,打傍晚开始连长就在山腰的几个哨位转悠着呢。”
我心想反正也不想睡觉,去找老鲁聊聊也好,便对小武说:“给我吧,我刚好要找鲁连长,顺便给你带过去。”
小武有点儿踌躇:“陈参谋你刚值完班,连长要怪我的。”
我拿过小武手上的饭盒,说:“不会的,抓紧时间去睡一会儿吧,明天可要参加战斗了。”
小武打了个哈欠,不再坚持:“那好吧。连长在那边,向着山谷的5号哨位。”
我顺着越军遗留的交通壕来到山腰,望见鲁连长正聚精会神地观察黑黝黝的山谷方向,听到响动突然持枪转身:
“谁?口令?”
这家伙警觉着呢,我不由地怔了一怔,连口令也忘记了,赶紧回答:“我,陈鸣。”
鲁连长收回冲锋枪,说:“陈参谋,你怎么来了?”
我走前去把饭盒递给他,说:“反正也睡不着,来陪你坐坐。”
左前方的哨兵听到响动向这边移动,鲁连长朝哨兵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一屁股坐在战壕里,捧着饭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依着战壕望向外面。
战壕外月亮高高的挂在遥远的天际,繁星满天,银色的月光下婆娑的树影在山风中晃动。如果不是前方不时传来的隆隆炮声和火光,我真的怀疑自己不是处身残酷的战场而是在某处恬静的乡村。
我对老鲁说:“鲁连长,如果你是越军的特工队,你会从那个方向摸上来?”
鲁连长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合上饭盒的盖,站起来指着山谷方向:“如果是我,只会从这个方向上来。”
我扭头看着他,问:“为什么那么肯定?”
鲁连长回答说:“其他几个方向要么要越过道路,要么就是地形不利于部队隐蔽,附近还有咱们的部队,搞的不好就会被掐断退路,那可就真是偷鸡不成还蚀把米。”
他指着前方的山谷对我说:“只有这个方向――你看,这条山沟植被茂密,直通前面的大山。完事后往这沟里一钻,让你想撵都撵不上,也不敢撵。”
我仔细一想,他分析的的确很有道理,正奇怪他猫在这儿就不挪窝了,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儿,鲁连长蹲下,用身体和帽子遮挡,在战壕里很有技巧地用火机点着了一根烟,一点儿光也没露。
他把递过烟给我,说:“来一口?”
我摆了摆手:“不了。”
他的手没有收回去的意思,说:“这儿的味道可真不怎么地,赶明儿如果不挪窝的话一定要战士们把这附近的死耗子清理一下。”
之前我还不怎么觉得,听他这么一说,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我还真的闻到了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尸臭味。所以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烟。
“不,不。要这样。”他一面说着,一面示范,拿烟的手成窝状,香烟点着的一头向着自己。
我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两口,问:“那儿学的?”
“刚入伍的时候跟老兵学的。老兵们都这样抽烟。”
“鲁连长,打完这一仗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俺和陈参谋你不一样,你懂技术,有文化。俺是个大老粗,祖宗十八代都是农民,没什么文化,凭着咱贫农的出身和一身牛劲、能吃苦,被选派到咱队伍上,部队培养了咱,还提了干。俺这穷孩子也知足了。”
“听战士们说你可是咱们军的军事标兵呢!”
他苦笑着道:“标兵有什么用?要不是咱军长,咱俩今天也凑不到一块儿了,早回家种地去了。”
“为什么?”
“去年上面调来了个指导员,听说是个高干子弟,到基层来镀金的。这小子不厚道,正经事儿不干,整天搞歪门邪道。我最看不惯这种小人,去年八一聚餐喝多了两杯,为了点小事一气之下给了这小子一拳……”
“在正连职的位置上混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提副营,这下可好了,检讨,记过,降职。看来咱这身军装也穿到头了,出发前已经和老婆说好了,过了这一茬我就打转业报告,看能不能在咱那小地方的县城谋个什么工作,家里的老人、孩子也好照应。”
虽然我也很为老鲁不值,但那个年代部队和地方一样,碰上了这种明显的打击报复行为,作为一个没有后台的下级军官还能怎样?
……
不知不觉夜已深,我渐渐地感觉到眼皮开始打架了。
鲁连长指了指身后战壕里的空弹药箱,对我:“夜深了,你合会儿眼吧。你和俺不同,对着那么一堆地图和数字,事关人命,那是不能出错的。”
夜晚,黑暗。我睡的很深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直在吱吱叫的虫子突然静下来,几只没穿鞋袜的赤脚小心翼翼地在黑暗的草丛中潜行。
几条黑影爬进战壕,其中一个一只手勒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举起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战壕里,我猛地惊醒。
四下张望,战壕内外一切如常,鲁连长仍然保持持枪戒备的姿势呆在我的旁边。
原来只是个恶梦而已。
我站起来。
鲁连长侧过头来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我悄悄地挨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外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月亮从云朵中露出来。
我惊讶地发现月光下几条执枪的黑影正在悄悄地向我方阵地潜近,没有发出一丝响声。
周围静悄悄的,我听见自己心脏加速跳动的“咚咚”声。
鲁连长轻轻地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
黑影在逐渐接近。
我紧紧地撰着枪,手心满是汗。
鲁连长突然直起身子,端枪冲着几条黑影猛地开火,一口气打光了一个弹匣。在弹道曳光编织成的火网中,黑影大多倒下,余下的窜进了树林。
听到枪声,石营长带着十来个干部、战士带着武器迅速由山上赶来。
营长劈头就问:
“怎么回事?”
鲁连长一面装上新弹匣,一面回答:
“发现越军特工队,现已被我和陈参谋击退。”
营长命令大家:“注意警戒!各哨位报告情况。”
四下一片死寂。
又过了一会儿,报告上来了,5号哨位,也就是位于我们左前方的哨兵失踪。
营长命令向天空发射了一颗照明弹。
惨白的光线照射下: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越军尸体。
营长:“间距5米,成战斗队行,搜索前进。”
战士们向前搜索。
黑暗中有战士轻声喊:“营长。”
我随战士们向声音靠近,看见哨兵靠着一颗松树坐着,一动不动,头歪向一边,他的喉咙被敌人用利刃划开。
石营长、鲁连长、我和战士们围着牺牲的战士,默默无言。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是我,也是我们营所有人第一次近距离接敌,歼敌5人,我方阵亡1人。
整个过程也就十几、二十秒时间,由始至终,我一枪未发。
我甚至连冲锋枪的保险都没有打开,或许当时我就压根儿没想到要开枪。由小到大曾多少次梦寐以求,幻想着终有这么一天能象电影中的英雄一样潇洒杀敌。可这一天真的来临,竟然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结束,我当时的心情很是异常的郁闷。
事后想想估计是我们部队又是搭帐篷,又是立天线,动静较大,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挎短枪的干部,引起了潜伏在附近的敌特工队的注意,以为我们是一个高级的指挥所吧。
十、
后半夜接到团部命令,要求我们立即随执行穿插任务的兄弟部队出发,迂回穿插至探垄、那派一线,配合步兵部队控制和切断同登敌人与外界沟通的道路,防止同登敌人南逃,同时阻止谅山等地敌人对同登的支援。
部队在夜色中整装出发。
第二天清晨,我们的车队跟随我军的一支坦克部队进入一个峡谷。公路在峡谷的底部蜿蜒,两侧是高耸的山峰,一条清清的小河在我们的左侧和公路相伴而行。
车队渐渐地驶入峡谷深处,公路的坡度也逐渐增大,*坦克车体外搭载着步兵喷着青烟,轰鸣着往上爬。我们的车队也渐渐地拉开了距离,我和石营长在车队后面的两辆车中,转过两个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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