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都将牙咬碎了!这不是欺侮咱们吗?太后您得与他们说道说道,不能就这么完了!”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可太后是吊在半空中的人哪,能有好办法吗?只有流泪装傻。史志聪心里不服,实在忍不住,总难免有一搭无一搭找机会鸣鸣不平,造些舆论。不能出头却强要出头,志聪的末路,也就不远了。
大宋遗事 第五十三回(1)
争意气僚友成陌路
掌权柄加减计从头
随着太后撤帘还政,韩琦与富弼的关系,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们一向不是志同道合,互相支持的吗?
不错。这事确实有过,而且不止一件。
庆历年间,朝廷要升范仲淹、韩琦为枢密副使,有人捣鬼,富弼刚刚辞过枢密副使,正好说话,就曾竭力为范仲淹、韩琦说项。这是富弼有恩于韩琦。
庆历新政,天章阁上书,富弼与韩琦一起附议范仲淹,那自然是一种志同道合。
到新政失败,夏竦以石介构罪富弼,富弼危在旦夕,是韩琦仗义执言,为他与范仲淹说话,弄得自己也被贬到扬州去做知州了。这该是韩琦回报富弼。
以后,富弼先做了丞相,韩琦也入了两府,天下号称“韩富”,也应该是和光同尘,没得说的。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变脸而互为陌路呢?不会吧?
可事实却毋庸置疑。
这到底为什么?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应了一句老话:千里搭长棚,天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权力场上,要找一辈子不反目的搭档,比登天还难!不为别的,一山难容二虎!一不小心,再好的搭档,都会为名为利你撕我咬;不到遍体鳞伤,你死我活,决不罢休。
富弼是和文彦博一起为相的,为这事,仁宗不是还被司马光的恩公庞籍调侃过一顿吗?那时韩琦刚刚代替罢去的狄青,做了枢密使。两三年后,到文彦博因为年纪大了,请求辞职出知外州,韩琦才接替他做了次相,排在富弼之后。两个人都在中书,外面人看着似乎特团结,号称“韩富”,也大体就在这个时候。可实际上,共事不久,他们就面和心不和了。
韩琦性情原本激烈、果断;刚三十岁就与范仲淹一起经略陕西边防,出将入相虽不无勾连,大体却一帆风顺,几乎没有什么大挫折。因此,他办事大体喜欢痛快淋漓。虽然也不是不用心计,也知道审时度势,但到底敢作敢当,不失勇猛捷直。富弼长韩琦五六岁,经历也比他多一些坎坷,还受过几次大的惊吓,处事始终比他审慎小心多了。一事当前,不轻易表态、得罪人不说,定下来的事,也要反复考虑,头头尾尾地掂量。且看他出使契丹,疑心誓书有假,到底偷偷打开来看了,免除一场祸事,就不难知道一二了。这激烈对绵柔,酣畅疏阔对谨小慎微,干柴烈火对湿腻粘滞,还能不发生冲突吗?尤其是权高位重,一言九鼎的人,地位权势全是由尊严与面子包装起来的,大气都吹不得,还能容忍别人对着来!要容忍,除非一样,这些人突然被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当事各方对此也都有清醒的认识,他们必须求同存异,同仇敌忾,殚精竭虑,共赴艰危,否则,只能同归于尽,一起玩完。显然,这也不是不计较,而是即将灭顶,实在没法儿计较。危险一过,侥幸都平安无事了,还是照样你死我活互相猛掐:不分胜负,决不会罢休。没了这一条,那就不会再有缓冲,只等着刀枪剑戟,见个高低吧!
韩琦对于富弼,一开始也倒包容。次数多了,可就忍不住要说话了:“富大人,您痛快一点好不好?”
富弼一脸茫然:“痛快?什么叫痛快?是哪儿不痛快了吗?”
韩琦一笑,不说了:整个儿一个砍不烂,煮不透!
隔天遇着事,并不大——朝廷已经根本没有大事要做了,依韩琦,三下五除二也就定了。可富弼不行,反反复复,老在那儿考较权衡。韩琦又忍不住了:“富大人,您不要絮好不好!”
说得已经很直白,只是太简洁,富弼还是不大了然:“絮?什么叫絮?”
“请您不要絮絮叨叨!”韩琦解释说。
富弼这下彻底懂了,脸也刷地一下红了,可他到底忍了,道:“不要急,多掂量掂量没有坏处。”
“没有坏处?烦!”韩琦不依不饶。
“您这是什么话!”富弼脸又刷地一下白了,手也抖了起来,撂出这么一句,就拂袖而去了。
两个丞相之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还能不结疙瘩吗?心里一有疙瘩,没事也都有了事。平平常常一句话,本来不算什么,一旦附着在疙瘩上,就会赘成个大肿块,始终窝在心里了。
中书没事,臣僚们也有闲谈的时候。既是闲谈,当然天南地北,全没个准头。中老年人,绕不过的话题总是生死。谈着谈着,就谈到生死孝悌上去了,富弼脸上却似乎有些忧戚。
有个属下见了,道:“人过中年,最大的幸福是父母康健。中书里面,最有福气的我看只有富大人。富大人母亲已做过八十大寿,还硬朗得很,谁能比得了?”
富弼叹了一口气:“唉,你不说我还不愁,家母最近身体已经不大好了!”
那人安慰道:“不会吧?前几天我见着不还好好儿的吗?”
富弼若有所思,道:“我们是寒家,我娘这一辈子不容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为她守孝终丧。”
所谓守孝终丧,就是辞去职务,守孝三年。那个属下笑道:“相公虽是一片孝心,可朝廷怕不会让您一去三年,总是要起复的。哪有首相一去三年的?绝对不会。”
韩琦见他们说得热闹,插嘴道:“宰相起复,不叫终丧,虽也常有,却不是太平治世的盛事,只能算是特例。”
大宋遗事 第五十三回(2)
说者不知道是不是有心,听者却肯定有些留意了。只是特例吗?什么意思?该是叫我不要打起复的主意?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就过去了。毕竟还没事到临头,自然不会朝深处去想。
可不久,富弼母亲真的去世了。既是事到临头,当时不过说说而已的话,也就句句都要顶真了。他一报过哀,就不再上朝,只留在家里守孝。那时仁宗皇帝还健在,请他起复上任,他也就因为韩琦的话始终鲠在心里,到底拒绝了。他那理由:“宰臣起复不是平常时节的盛典,微臣也有难言之隐。”版权即为韩琦所有,只是不好明说,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好含糊其词而已。
富弼一走,他的礼部尚书、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等几个位子,也就空出来了。韩琦原来的头衔是工部尚书、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大宋制度:尚书分六部,吏、户、礼、兵、刑、工。既是尚书,不管哪一部,大抵是平级的。平章事,是丞相的头衔。丞相,又有首相、次相的不同,区别即在于后面带的尾巴:首相,也称上相、宰相,为昭文馆学士,监修国史;次相,则只是集贤殿学士。首相、次相轮流掌管大印,实权并没有根本差别,不过名分上略有高低而已。富弼既空出上相的位子,仁宗也就让韩琦补了昭文馆大学士与监修国史,成为名副其实的首席丞相。他的次相位子,则由正做枢密使的曾公亮补了。做枢密副使的欧阳修,则升了参知政事。
既然首相、次相差别不大,不过是个虚名,不是也可以不去计较吗?吕诲真这么劝过韩琦:“相公,富大人脱了孝服,朝廷少不得还要物归原主。您干吗不辞了昭文馆大学士,留着等他回来呢?”
也不清楚这吕诲究竟是怎么想的?知道韩琦与富弼不和,有那么一点调和羹鼎的意思?或者,只是一般忠厚人的想头,劝韩琦不求虚利,好邀实名?不大好说。
好歹,韩琦根本不想清楚,他压根儿就不想这么做!他那话也说得特直白:“您说什么傻话!这种位子,还能长期保留?等富大人脱了孝服,连我韩琦没准都不知道去了哪儿,还昭文馆大学士呢!我要是辞了昭文馆大学士留给富大人,人家不会说我想当一辈子丞相?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他这话也可以理解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能得就得了吧!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吕诲这次倒没有那么刻薄,只想他说的也是实情:确实,什么都没有大宋朝丞相换得快。光仁宗手里,就换过几十个丞相了。那位子就是要留,也真没法儿留!
富弼呢?一得到消息,当时就骂开了:“哼,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想做首相,明说呵,干吗这么玩阴的!”
有这一招,两下里的过节,还能不越闹越大吗?
到富弼起复上班,仁宗已经薨逝,英宗坐了皇位。首相、次相既都有人,富弼虽然保留礼部尚书、平章事不变,却不能进中书实做丞相,只能到枢密院做枢密使了。这东西两府首脑,级品虽然大致一样,可职权就差了去了。东府,也就是中书哪,一切统管;西府,也就是枢密院哪,只能专管军事。原先中书是不管军事的。庆历打仗,还是由富弼建议,让中书也管了军事。既然这样,东府让西府予闻政事,就是一种情分,一种恩赐了。照理,他们完全可以不叫西府知道军事以外的任何事情。做首相的韩琦,恰恰又是那种不喜欢别人掺和的人。许多事情,只要与枢密院无关,他基本上不叫枢密院予闻。原先无事不知,无事不管的富弼,一进枢密院,就陡然聋了耳朵,瞎了眼睛,百事不知,那日子能轻松吗?
他在西府大厅,对同僚大光其火:“岂有此理!我也做过宰相,哪里见过这样处事的!我在中书,什么都不瞒枢密院,总是找枢密使们商量。你们里面该有枢密院的老人?你们说说,我这话是不是假话?”
枢密院的官员,不管是不是老人,差不多都答道:“这是我们亲历的事情,那还能有假!”
“瞧瞧现在,都成什么了?枢密院都快成聋子耳朵了,什么都对我们封锁!我们还知道什么?而且,我还挂着丞相的名呢!”富弼继续发着牢骚。
大家又都不平道:“太不像话,哪有这样的!”
可人家就是不开口子,你有什么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韩琦叫太后撤下帘子,还了政。
那天韩琦引着两府大臣到内东门小殿见太后,请大家说项让他辞职外调,富弼也在场。可结果却石破天惊,不是韩琦外调,而是太后撤帘!富弼又惊又气,冷汗都下来了!
太后与英宗不和,除了向韩琦,也曾当面向富弼诉过苦,一把鼻涕一把泪,话更说得痛彻心腑:“富大人,死了丈夫的寡妇,没地方说理呵!”身为垂帘太后,却如此伤心无奈,富弼少不得有些同情她;尽管无能为力,在不同场合,他也没少为太后说过话。
自己的这种立场,谁都知道,韩琦能不知道?既知道,撤帘却不与我商量,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这是防我,将我完全当成对立面了!我因为守丧,立嗣、接位的事都没参与,与皇上那边已经生疏,还经得住他再这么往死里推我吗?他越想越生气、害怕,话也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这是灭门的勾当!这种事都瞒得水泄不通,这朝廷还有我富弼立足的地方吗?”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大宋遗事 第五十三回(3)
司马光一向与富弼走得近,自然要替他不平。逮着机会,便责问